郑东霆默然看了他一眼思忖半晌,终是摇了摇头:“连大侠高人行事,不是我所能揣测的,郑某不敢妄论。”
“连大侠,我觉得你……做的确实不对!”祖悲秋愣愣道。
“为何如此说?”连青颜下意识的直了直身子,激声道:“七派人士空有满身武功,却坐看关外百姓备受太行山寨的屠戮而不施援手,若是无人逼他们,终生不会去为平民百姓尽半分力。更可笑的是他们却自羽侠义无双,每日里自我陶醉的为自己歌功颂德,沽名钓誉。我这么做能够激起这些人的一丝血气,令他们为世间做件好事,又有何不可?”
“连大侠,你不应该作出种种假象,误导七派弟子和太行山贼火并。就算你是为了解救关外黎民百姓,就算是你不图任何名利声誉,这么做也大大的不该。”郑东霆终于忍不住低声道,“你不能逼人见义勇为,更不能逼人行侠仗义。不错,这些人沽名钓誉,碌碌无为,但是罪不致死,你将这些养尊处优的大派子弟逼上太行山和那些终日以杀人为乐的太行山贼拼命,这和谋财害命有何区别?就算为了救黎民百姓于水火,也于理不合。”郑东霆用力一拍胸膛,激动地说,“如果我是你,我会像昔日顾天涯一样,单人独剑夜挑太行,干出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
郑东霆感慨道:“当年我入江湖,就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和顾天涯一样行侠仗义。”
“是吗?你的理想比我还要远大,我入江湖成为侠客,是因为一个人。”连青颜脸上露出一丝虚幻的笑容。
“是什么人?”郑东霆好奇地问道。
“我本是在天山和父亲同住,从小习练天山剑法,但是心中对练剑心存反感,念念不忘要下山寻找失散多年的娘亲。十年前我从一位师兄口中知道了娘亲的行踪,立刻偷跑出天山直奔并州。但是那一年突厥即将复国,昆仑魔教充斥关外道,官府疲于应付,太行山贼趁机崛起,四处作乱。我刚刚和重病初愈的娘亲相认,还未来得及互叙离情,就和一群百姓被百余名太行山的精锐响马团团围住。这些屠夫早已经杀红了眼睛,无论男女老幼都不放过。我和娘亲固然懂些武功,但是一个武功不精,一个元气未复,眼看就要被这群太行高手斩杀。这时,一位少年豪杰杀入战团。他一个人挡住了百余人的围攻,护着我们这群百姓一直行到州府驻军处。一路上他连杀了数十名太行刀客,浑身浴血,连面孔都被血糊住了。脱困之后,我和娘亲都急忙地想打听他的来历,谁知道他一转身就失去了踪迹,从那以后我立下誓言,从今之后苦练剑道,誓要像他一样行侠仗义。我想只要我一直这样行侠仗义,总有一天我能够和他再次见面。然后……”说到这里,连青颜的脸上突然闪过一丝红晕。
顾念风知道,连紫杰多次想撮合自己和女扮男装的连青颜,日后一起继承天山。但是连青颜心有所属,一直没有同意。顾念风直到此时才知道有这么一段往事。
“十年前……并州……”顾念风低声喃喃道,他忽然觉得这个时间个地点很耳熟啊……
连青颜好奇地问道:“顾师兄,你在说什么?”
“聊天聊了这么久,可以说正事了吧?”顾念风转移话题,避而不答。
“我和师弟夜探聚义厅,找到了关思羽和太行刀客联手与你作战的证据。关思羽是否变节了?”郑东霆沉声问道。
“你们竟然查出来了?我以为这件事已经石沉大海,无法证明。”连青颜惊讶的说。
“顾兄发现了一串鞋印子,我师弟从脚印里找到证明太行刀客和关思羽有勾结的证据。我们也因为这个原因受到了刺客的突袭。”郑东霆正色道。
“刺客?这件事还有别人参与吗?据我所知,关思羽的变节不过是刚刚发生的事,他还没有来得及发展任何党羽。”连青颜轻声道。
“什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郑东霆奇怪地问道。
“关爷之所以成为武林盟主和关中剑派的首脑,这个洛家的鼎力支持密不可分。他和洛家兄弟也是过命的交情。自从我放出洛家灭门的消息之后,他自以为武林中唯一支持他成为盟主的力量已经消亡,他必须重新寻找支持他的力量。”
“于是他找到了太行山寨?”郑东霆难以置信的问道。
“关爷一向是个有野心的人,为人好高骛远。太行山寨正好要在七大剑派中找一个内应,而关爷也需要一股能够支持自己争夺盟主之位的后台,两拨人马一拍即合,狼狈为奸。却正好让我在递洛家家书的时候撞上。”连青颜叹息着说,“可惜关爷一身好武功,却在大节上不能有始有终,最后被我所杀。关爷变节之事,你们千万不要说出去,这件事牵连甚重,你们追查下去,只会越陷越深。现在的首要之事是将那个刺客照出来,否则谁都不会安全。”
“连师弟放心,我会看着的。你现在身负重伤,更要小心保重,”顾念风一脸诚恳地说。
“我所做之事也并非完全无愧于心,到时候我自会向天下人做出交代。”说到这里,连青颜脸上露出一丝决然的神色。
“那刺客,我认得。”顾念风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低声道,“我和他交过手,他是弓天影!”
“卑鄙!”连青颜气愤道,“他为了洛阳的论剑大会,居然如此不择手段!”
“什么是洛阳论剑大会?”祖悲秋好奇地问道。
“那是中原少年豪杰的聚会,十二年举行一次,各门各派的青年高手互相比武较量,选取最优胜者评为论剑公子。这是中原江湖最重要的盛典,也是各路高手成名立万的良机。所谓过龙门身价百倍,一朝成为论剑公子,整个天下武林都会知道你的名字。很多武林人士世世代代都梦想着成为论剑公子。”介绍完这个武林中的盛会,郑东霆心上突然浮出了一个念头,“等一下,弓天影难道要用天山夜落星河剑争论剑公子?但是他已经破出天山派的门墙,江湖规矩他不能再使用天山剑法。”
“哼,这才是最令人气愤之处,为了能够用天山夜落星河剑争夺论剑公子称号,他竟当众声称夜落星河剑并非天山派剑法,而是越女宫新创的一路剑法。”连青颜沉声道。
“他……他竟这么说!”郑东霆诧异道。
“夜落星河剑的初创者是天山派的一位长老,但是那已经是南北朝时代的事情。夜落星河剑剑谱在贞观年间随着一位长老的殒命失落在昆仑山。天山派代代相传的乃是口授的剑诀。在这十几年来,因为太行狮王段腾的活跃,多名善用夜落星河剑的前辈被他杀死。如今整个天山派中只剩下我和连师弟会使这套剑法。现在连师弟身受重伤,无法施展,弓天影正好趁这个机会向整个江湖宣称夜落星河剑份属越女宫。”顾念风慢慢解释道。
“不是还有你?”郑东霆看着顾念风问道。
顾念风漫不经心道:“我没有把握胜他。我在江湖上一直和人切磋,很少和人分生死,更没有连师弟的辉煌战绩。”
“剑凌九霄弓天影如今名声如日中天。数不清的剑法名家败在他诡异莫测的剑法之下。越女宫外阁的势力空前膨胀,天下为之侧目。这中原江湖太平日子过得久了,多了许多欺软怕硬的败类,看到弓天影如此厉害,便纷纷为他摇旗呐喊,他说什么便是什么。这些日子他放出话来,夜落星河剑本事越女宫所创,若是哪个不服,就用夜落星河剑和他较量一番,若是胜了他,他就承认这套剑法并非越女宫所有。”连青颜继续道。
“这样不对的,这不就是说谁将一套武功使得最好,这套武功就是谁创的吗?那么,岂非……”祖悲秋抗声道。
“是啊,这样岂非天下武功都是咱们师父牧天侯创的?”郑东霆愤愤然道。
“所以他才会想尽办法阻挠你们办案,抹去所有关思羽变节的证据,让连师弟永世不得翻身。”顾念风轻描淡写地说道。
“怎么办,师兄,他如果要特意构陷连大侠,那么在聚义厅中那一串脚印一定被他抹去了。”祖悲秋惊叫道。
“现在我们只能寄希望于寻找别的证据,任何在聚义厅中的线索,现在应该已经不复存在。”郑东霆无奈地摇头道。
第三卷 洛阳论剑问情归
第21章 洛阳论剑启幕中
徐州城弥漫着淡淡的清香味道,早春时节已经悄然过去。那些早已经等于及的春花一夜之间竞相开放。闪闪烁烁的花瓣在透明的风中忽隐忽现,给徐州城蒙上了一层动人的面纱。
顾念风低头,动作熟练地处理着郑东霆的伤口。
郑东霆屏住呼吸,面红耳赤地忍受着甜蜜的煎熬。
“你很愤怒。”顾念风的手指划过他肋下的伤口,淡定地说着,一边涂抹金疮药在那一道剑伤上。
“嗯?”郑东霆恍惚了片刻,才反应过来顾念风指的是什么。
“夜落星河剑是越女宫的剑法!”弓天影所宣称的,仿佛一阵阵烈焰烧灼着郑东霆的心。
江湖规矩对他来说就仿佛天条一样神圣,为了一句誓言他宁可十年不使剑,十年不使刀,十年不使枪,甚至十年不使拳。但是弓天影破出师门,欺师灭祖,却可以逍遥法外,一句夜落星河剑是越女宫剑法,他就可以大摇大摆地用天山剑法招摇撞骗。这个世界还有何公道可言?
现在的他不知道是恨弓天影刺伤自己,恨他厚颜无耻将本门剑法卖给越女宫,还是恨自己这十年来做了一个没头没脑的傻瓜。
“你很不甘心。”顾念风肯定地在郑东霆耳边低声说着,仿若蛊惑。一边用绷带缠上伤口。
郑东霆握紧了拳头,咬着牙道:“是。”
顾念风温声道:“放松点,不要让伤口又崩开了。”
郑东霆听着顾念风温和的嗓音,眨眨眼,心里一团愤怒的火焰渐渐熄灭了。
郑东霆不解道:“弓天影这么说,你难道不会……”
“呵,你希望我如何?”顾念风停了一下,俯身咬断绷带,呼出的气喷洒在郑东霆的胸口上。郑东霆下意识颤了颤身子。
顾念风一边打上结,一边抬眸看着郑东霆道:“愤怒?痛心?还是仇恨?没有必要为了这样的人付出情绪。”
郑东霆沉默了,他垂下眼帘,落寞道:“十年……我已经十年没用过剑,没耍过刀,没用过枪了……”
“所以你蠢。”顾念风轻笑道,“不过蠢得可爱。”
“啊?”郑东霆怔了怔。
顾念风淡淡道:“你不希望弓天影得逞,因为你不希望你十年的坚持就像一个笑话。”
郑东霆想了想,点头道:“是!”
顾念风勾起唇角,眼波流转间,漫不经心中展露几分犀利冷酷:“连师弟已经阻止不了弓天影了。天山弟子中会使用夜落星河剑就只剩我。你想我为天山,也为你讨份公道回来?”
“……”郑东霆不说话,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顾念风不会这么做,顾念风不会为天山、不会为他出手。
果然,就听到顾念风继续道:“可这么做,我有什么好处?夜落星河剑属于越女宫也无妨,我又不是只会一种剑法。天山蒙羞?我不在乎。至于你的公道……”
“你的公道,你要自己讨回来。”顾念风凑到郑东霆的耳边,一字一字地说道,仿佛要把每个字刻在郑东霆的心上。
郑东霆听着顾念风的话,急促地呼吸着,浑身上下的血液仿佛熔岩爆发一般沸腾着。
顾念风拔出自己的佩剑,把剑塞到了郑东霆的手上,淡淡道:“想用剑吗?握剑的感觉你都快忘掉了吧?但那些刻在了你骨血里的剑招,你真的会忘记吗?”
手里和剑柄相触的地方渐渐变得炽烈如火,烧灼着他的掌心,烧灼着他的三魂六魄。他渴望着用这把剑将弓天影一剑刺个对穿,渴望淋漓尽致地使一次剑招——天山的夜落星河剑!
为什么他不能使用剑招?
郑东霆一个激灵,忽然回过神,手中一松,剑落在了地上。
“我……不能用夜落星河剑……”郑东霆忽然想起来了,他曾经允诺各门各派,终身不使用他们的武功,否则就要被废去一身内力。他只剩下一身雄厚的内力了,没了内力,他就连轻功都没办法使用了。
顾念风摇摇头,轻轻一笑:“郑东霆,你就这点胆量吗?”
从他走上江湖,从他许下承诺开始。他就没有一刻不在承受江湖人的嘲笑。可他从没有像现在这样觉得难以忍受。
“是……我是个胆小鬼。”郑东霆恍惚梦语。
顾念风捡起地上的剑,收剑回鞘。
“你好好休息吧。连师弟明早就会去投案自首。到时候我也要动身去洛阳了。也许洛阳还能再见。”
说完他转身离开这件房间。
他们见完连青颜就从树林里离开了。关中刑堂有危险,就在徐州城找了家客栈住下来。
顾念风自己不想出手,他习惯保有底牌,他的武功不到最后时刻,是绝对不会暴露的。用伪装的武功和弓天影比赛,弓天影一个狠手自己说不准就没命了,为了一个小小地比赛暴露底牌,这不是他的作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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