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举起锋利的马刀,想着吓唬他一下,让他自动投降,不要坏了品相,喊道:“你这两个小白脸,乖乖得别乱动。跟爷去享福吧。”
被背着的那人听到这个,笑得说话都抖了,道:“阿致,阿致,我还是第一次被人调戏了,你呢?”
眼前的年轻人听到这个,脸色古怪,道:“暂时还没有人这样做。”并指如剑,一道剑气自马贼眉间穿过。那个大汉一下子僵立在原处,然后从马上倒了下来,竟被受惊的马踩了两脚。
这年轻人,自然就是张致和,叹了口气,说道:“下辈子做个好人吧。”
后面那些喽啰跑到跟前,看到老大无缘无故就死了,倒也有些胆气,举起马刀就要冲锋上前,张致和自然不会畏惧这些凡人,而且这些马贼手中血债累累,杀了更不会有什么愧疚之心。
虽背着个成年男子,从容走近,步法飘逸,如蛱蝶穿花,竟无一人能近身,抬手就一道剑气,不久就将那些马贼全都打倒在马下。
原来被马贼制服的商人们见到这般景象勇气大生,挣扎越发剧烈,甚至抢过马刀杀了几个还在看守他们的马贼。
等到张致和走到跟前,那些商人竟将剩下的马贼都解决了,一个看着是上了些年纪的长者上前跪下叩首就道:“第巴谢过仙师相救。”
张致和忙道:“老丈客气了。”
现场十分惨烈,一地人头乱滚如葫芦一般,浓浓的血腥味刺激得令人想要呕吐,老弱妇孺们一边为收拾同伴的尸体,一边唱起了古老的挽歌,众人相和,不算好听,但沉郁悲凉,有几个人更是又哭又唱,声音都哑了。
张致和在旁听着,看着,内心生出个想法,若我不是为师父所救,只怕我也如他们这般生死不由己,因此道心越发坚定。
第巴收拾了些金银之物,弓腰送来,张致和忙道:“不必,我们二人迷了道路,正想问问要如何往朔方走?”
第巴笑道:“这可赶巧了,不瞒仙师,我等也要去朔方做生意,若仙师不介意,便一同上路如何?”
张致和听到这个,喜道:“如此便谢过了。”在沙漠中找不了路的日子太可怕了,便是修行人也怕。
沈中玉在他背上闷笑着蹭来蹭去,哈哈哈哈,这分明是不认路,张致和虽没有听到他的笑声,但也感觉得到背后热烘烘的,怕是笑出来的热气都呼到自己背上了,就不知道有没有连口水都沾上。
第巴又问:“敢问,两位仙师如何称呼?”
“贫道张致和。”
“贫道沈中玉。”
第巴忙道了两句纳福,然后就吩咐人牵了两匹骆驼过来与他们代步,道:“这马贼养得好马,附近必然有绿洲,等到了,再请道长用饭。”
“老人家太客气了。”张致和一边说着,一边扶沈中玉坐到骆驼上。沈中玉上到骆驼上,也向第巴拱了拱手道:“老人家是走熟了路的,还请关照。”“不敢当。”第巴口里说着,脸上却带了几分热切。
第巴果然是惯于走路的老商人,商队重新集结出发后走了不过半天,果然就见到了天边的一抹绿,骆驼在空中大力地嗅了下鼻子,发出一声响亮的喊声,像喊了号子一般,竟小跑起来。
不多时,天边的一抹绿色就成了触手可及的胡杨林和沙拐枣,以及满到快要溢出岸边的一汪碧水。
都是老商人,除了有些还年轻的急冲冲过去,一头扎进水里,吃了满满一嘴沙子外,其他人安排下牲口饮水,才用水袋接了水来分喝。女人们一边唱歌,一边在胡杨林下铺了几张灰扑扑的毯子,开始煮开水,准备晚餐。
在一派忙碌中,第巴却也不忘让自己的女儿来请沈张二人到胡杨林下的毯子上就坐,奉上掺了蜜糖的酒。
张致和喝了两口,觉得甜滋滋的,想起了沈中玉那一匣子甜点心,忍不住微微一笑。
沈中玉喝了大半,放下酒碗,说道:“老丈太客气了。有事自便才是。”
第巴听到这个,脸色微微一窘,道:“什么事也不比招待贵客重要。”
“休说这个,我们兄弟乃是闲云野鹤一般的人,老丈不必这般客套,不然你我两不得安。”
第巴笑了笑,又敬了两回酒,才说道:“此地荒僻,我带儿郎们去打两头野兽回来下饭。”
张致和觉得这语气不对,刚要说话,被沈中玉按住。沈中玉道:“老丈请去,我们兄弟辟谷多年,就不必了。”
“饮食粗陋,不敢奉上。”第巴说着,恭敬退去了。
张致和等他走远了,看着沈中玉,说道:“他说谎了。”“没有呀。””他说的不是什么野兽,是其他。”张致和正色道。
“哎呀,我的张道长,要知道沙漠中复仇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你要管?”沈中玉似笑非笑地说了句。
张致和看向那边,妇女含笑地给男人们整理衣物武器,看着自家汉子们上马挥刀,第巴也一改刚才的谦卑样子,显得威严而沉稳,骑着马在聚集起来的马队里巡了一圈,一挥手,带着众人离开。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道:“管不了。”不曾亲身感受过刀伤的人不能说原谅,这事张致和还是明白的。
“没错,我等修行只修己不度人,不然也算是入魔了。”沈中玉眯着眼躲闪着从树梢投下的阳光说道。
“说来,我等修仙竟如此无用。”
“无用就对了,若有用的该是神,不是仙。”
“今子有大树,患其无用,何不树之于无何有之乡,广莫之野,彷徨乎无为其侧,逍遥乎寝卧其下。不夭斤斧,物无害者,无所可用,安所困苦哉。”张致和忽然间想起了这句话,本是经典,旧日诵读无所觉,但此时此刻才知真味。
沈中玉听了却答道:“大方无隅,大音希声,大象无形,大器免成。”
二人说到最后,竟相对大笑起来。沈中玉笑了一会儿,向后一躺,道:“你也来躺会儿。”
作者有话要说: 《道德经》里的这句究竟是”大器免成”还是“大器晚成”,我是倾向于免成的,因为老子的思想是无为呀,而且和前文对应。
第10章
等到傍晚时分,又是一阵马蹄声声,百骑裹着俘虏、金银、带着血和尘沙胜利归来,张致和眼尖看到那些被捆着双手,拉着排成行,走得跌跌撞撞的俘虏,多是妇孺,连个比车轮高的少年都不曾见,也猜到是发生何事了,一皱眉,却不愿再看了。
第巴收拾了些精巧的金银首饰用个托盘托着送来与沈张二人挑选,张致和向后一躺半眯着眼,当没看到。沈中玉曲起中指,在面前的矮案上敲了敲,说道:“我早就说过,我等兄弟辟谷多年,饮食之物却是不必了。”
第巴自觉收回金银,躬身道:“喏。”脸色隐含了几分欣喜,更多的却是遗憾,金银虽重,却不及和一个仙师搭上关系来得好。
沈中玉人老成精,看到他脸色变化,就猜到他内心想法如何,也不计较,只想把人打发的远些,不要扰了二人清净。
第巴向后退了两步,却将自己的幼女唤来,道:“在这伺候着。”
沈中玉看到一个不过十三四的少女,皮肤微黑,低着头恭顺地行了个礼,却又忍不住抬头打量二人,眼珠灵动地转着,颇有几分活泼生气,也不发作,道:“你自己寻个地儿坐着,有事,我们再喊你。”
“好。”她伶俐地应了声,又道了句:“我叫宝音。”坐在一旁,一边摆弄着裙摆,一边看向这边。
沈中玉戳了戳张致和的腰眼,道:“这就不高兴了?”
“原先是不高兴的,但细思一下,菩萨畏因,众生畏果。大概也是这个原因吧。”马贼作恶,是因;合家被诛,是果;商人报仇,是因;杀人,是果;这其中因果纠缠不休,一入其中,却是不由自主了。
“这样想也可以,但我等修行人执道而行,不昧因果。”沈中玉说道,若因为畏惧因果,只能躲在山林中行气打坐,如何能修大道?求道本就是一个去伪存真的过程,没有行,如何悟?没有悟?如何知行合一,去寻大道?
张致和听到“不昧因果”四字,咀嚼了两回,却呆愣在原地,过了一会儿,脸上泛出喜色,道:“我想我明白了“,然后就跟那个小女孩宝音说道:“你们抓回来的那些人会怎么处置?”宝音答道:“自然是都卖去做奴隶。”
张致和取出一个光华耀眼的赤金手镯,递给她,说道:“这个给你父亲,这些人我赎了,等出了沙漠就放了吧。”宝音看着那个耀眼的手镯,大着胆子接过来看了看,然后又塞回去,说:“用不着这般,你说的话,父亲定然都会听的。”
“给你就拿着吧。”
宝音却向后一躲,跳了起来,说着:“我去问一问父亲。”说着,就跑了出去。
张致和看到沈中玉在旁看着自己,脸色微窘,说道:“先生勿谓我伪,我只是良心不安。”
“你自问心无愧,何必问我?”沈中玉不再调笑,正色道。
张致和闻言,顿了顿,也正色道:“是,先生,我明白了。”
一会儿,第巴跟着宝音回来,又好一阵的客套推让,最后那个赤金镯子还是留在了宝音手上。
宝音轻轻晃着手,看着手上流光溢彩般的赤金镯子,心里更是高兴,对沈张二人更殷勤了十分,见缝插针就奉茶送水。
这时已到了晚上,用过晚饭,男人们弹起了胡琴,妇人们也开始乐歌舞。歌声伴着琴声传来,这歌词连绵不断,如远方绵延的云,又似悄悄吹近的风,丝丝地往人耳朵里钻,听着便觉得酸鼻,只是不懂歌词意思,总有几分无趣。
在旁的宝音姑娘看到两人起了心思,在旁解说道:“这是我们族里流传很久的曲子了。在很久以前,有个寡妇叫做乌勒丹,在你们中原人的语言里面应该叫做朝霞。她的丈夫也是跑商的,也是死在马贼手上,同行的人只带回来了他的衣物。她听说之后就唱了这首曲子……”她结结巴巴地将歌词翻译成中原的语言,听在二人耳里却是干巴巴的。最后,张致和说道:“你教我你们族里的语言吧。”
宝音看着他,瞪大了眼睛,过了一会儿才说道:“好吧。”但还是很怀疑地偷偷看了他两眼,大不了一个月,这学得会吗?
张致和说到做到,明日就开始跟宝音学胡语,若宝音没空,就跟其他人学。作为一个筑基修士,不过七日就已经能流利地用胡语与人交流,正在跟他们文字如何书写。可惜的是,这些商人很多都不认字。认字的就只有几个领头的,且也是会看不会写。
张致和只好借了他们流传的经书来看。这一族胡人出自天山南麓的赞国,举国信奉莲花宗。而莲花宗是昔日西方佛国,莲花世界莲台寺的分宗,自莲台寺回于魔劫之后,寺中僧人无一能活,而其分宗、别派纷纷崛起,共有莲花宗、法台派、净居寺等等,其中莲花宗则在西域控制了赞国这个胡人小国,发展十分兴盛。
看了不到半个月,才入了玉门关。张致和看着第巴放了那些奴隶离去,便往文房铺子里买了笔墨纸张回来,就在客店大堂的桌子上,一提笔就将经文默写了大半出来,和书里的不无二致,连虫咬蠹啃的痕迹都描了出来。
第巴拿过书对照了半日,道:“上师写的好经文,不若与我了吧。”
张致和不喜这老头算计太多,便只是挥挥手,道:“老丈客气了。”,然后问在旁咬着手指的宝音小姑娘,道:“如何?你可再唱一次我听了。”
宝音姑娘脸上红了红,道:“好。”
第巴自觉讪讪的,收起字纸就出去,招呼伙计安放行李,解马放驴。
宝音绞着手指站在桌旁,看到张致和提笔认真地看着自己,脸上绯色更盛,小声地唱了起来,带着几分笨拙而充满灵气的小心翼翼,歌声也如小鸟扑翅一般飞出,先是低空滑翔,而后越飞越高,渺入天际。
女孩子的声音本来娇嫩,但唱到最后大概也是想起了这一路上死的人,变得哽咽起来,一首挽歌唱得不只是凄怆,更带着几分凶狠的嘶哑。歌声飘到街上去,到这里来做生意的胡人不说,听到熟悉的曲子也跟着唱了起来,一时间竟似是半城哀乐,一城相思。
张致和顷刻写完,然后另寻了一张纸,想了想,依韵将歌词翻译成中原文字,七字一句地写下。沈中玉一侧头,看过去,就看到他写字端正挺拔,颇有剑修杀伐果断之风,只是这大作还不如字好,却是七言的民歌:瀚海黄沙漫卷空,行人尚在东复东。
河水涛涛过不得,梦度关山若飞蓬。
月白沙冷不见骨,魂魄依稀认旧容。
接引还应同枕席,醒来却是五更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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