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广陵城看着与朔方城有几分相似,只是因为在江南佳丽地,更多了几分温柔缱眷,往来男女,言语交流更是软语温柔,十分悦耳。
二人打听了一下,听说今日广陵城中的儒家的奋勉斋和道家的紫云门要在城郊百岁山上开坛论法。这两个门派不大不小,但是奋勉斋的斋主曾在京城明德学宫学文;而紫云门的太上长老也是紫霄宫的门人。也就是,这是两大派的一次比斗。
沈中玉打听到这些,暗自撇了撇嘴,天下将乱,若真有心争龙夺鼎,何必多说,只看时局就好。
去到百岁山顶,法坛周围已经是人山人海,还有小贩在其中摆卖,乱糟糟的如同市集一般,两人对视一眼,各显手段挤到前面去。
沈中玉周身青光笼罩,自然而然就在众人中滑了过去;而张致和存想心中剑意,众人一靠近就觉得寒气逼人,自然散去。
去到法坛前,看到论法二人都是人模狗样,不,应该算是卖相上佳,一个身穿一件深蓝色彩晕锦鹤氅,头戴紫金鱼尾冠,飘逸出尘,仙风道骨;另一个一身玄色云锦长袍,头戴九梁冠,仪表堂堂,斯文俊雅;一个抡着拂尘,一个扇着扇子,你来我往地说得唾沫横飞。
沈中玉好不容易挤到,听了半日,觉得甚是无聊,索性靠端坐在旁边的张致和肩上闭门养神。张致和见此,只得苦笑,小心地撑着沈中玉,不让他掉下去,同时使了个障目决,免得惹人注意。
虽然台上两位说得无趣,但张致和也听出了些此界修行的真意出来:此界修行主流主流确实是吸收气运以修行,因此各大门派为了修行,就要参与扶龙定鼎,寻找明主,最后辅助明主,即各条真龙互相搏杀,最后定鼎立国,与外界仙凡隔绝,修真之人完全隐于山野大有不同。
不过,和北冥散人所行不同,这里的功法只抽取人道气运,不会祸及山川龙脉,更似是道门医卜望相山中望气观山、寻龙点脉那一流,却没有打坐练气、熬炼筋骨的内容,想来是当日佛门带进来的时候就不全。听到这里,张致和心中稍定。
再听下去,终于搞明白了为何此界虽为莲花世界却不崇佛法的缘故,原是当初佛门四大皆空之说于立国不利,就被天子弃而不用,多加打压,几乎不存,连原来的佛门圣地都成了当今天子的离宫。
听到这里,张致和提起精神,想道,当日莲花世界的本宗所在莫非就在那处?那要寻路回去,估计也要到那里去。
最终,法会结束,沈中玉却在张致和肩上真的睡熟了,张致和想到沈先生这一路以来,思虑周密,必然耗损心神,此刻多睡睡也好,便也不吵醒,由他睡着,还把他的姿势调整了一下,小心地放到自己膝盖上。沈中玉居然也没有醒,依旧睡着。
等到一觉醒来,已经过了两三日,沈中玉爬起来想要伸个懒腰,发现身上都是落叶,原来枕着的竟是张致和的膝盖,本还有些不好意思,但想到也不是第一次睡了,就不放在心上,留心在旁护法,待张致和打坐调息完。
第25章
一弯残月昏昏暗暗,半遮半掩地在天边,天上却也只有疏疏朗朗的几颗星,幽幽暗暗的天空像乱染的靛布一般青不青,紫不紫。
顺着天空看下来,先是看到树枝曲曲折折像铁线一样生拗着朝天的老树,枝头摇摇晃晃挂着几片叶子,风吹过,树枝摇摇晃晃,发出了先是细细碎碎,然后越来越大的声音,仿佛人声渐唱渐和。树下是一个小池塘,池水似是水上的残荷一般颜色,幽幽的绿,一抹抹的褐。
而在这样一个荒败的园子里,池塘上的亭子中,竟还有两个人在。他们相对坐着,跟前摆着棋盘,你来我往,斩将夺旗。
其中一个人捡起一个棋子,刚想落子,却忽然停住,手一扬,黑亮的陶瓷棋子就掉进池塘里去,刚去打破了从池塘下咕嘟嘟翻上来的一个泡泡。泡泡一下子破碎,散发出一股腐烂的恶臭。
对面的人却趁着他走神的时候,手起刀落,屠了他一条大龙。见此,他只能将棋盘一推,道:“不下了,怎么下也下不过先生。”正是张致和和沈中玉二人。
沈中玉听到这个抱怨,道:“等你像我这么大的时候,就下得比我好了。”
“思虑周全,我不如先生,只好卖些蛮力了。”张致和说着,拿起一直靠在一边的松树枝,在手上一抖,一抛,如剑一般直插在池塘里。
原来安静如同野坟一样的荒园一下子就热闹了起来,悲风呼啸,风中如有鬼哭;池水开始剧烈地翻腾,像煮沸的热水一样,不停地翻滚着,冒出一个又一个的气泡,**的恶臭如香飘十里,池水剧烈地起伏着,最后竟翻起如水墙一般,要向二人砸下来。
但是水却在落下的中途卡住了,二人冷眼看着这一团凝固着的浑稠的脏水如同看着一朵花儿,一幅画一般,没有厌恶,没有害怕,只是静静地看着。
这时候,张致和说出一句:“你既无心作恶,就出来说话,何必如此?”
水墙缓缓滑落,在原地化成一个青衣儒巾、斯文俊秀的青年男子,向他们常常作揖,道:“见过两位道长。”
沈中玉坐回到棋盘边,问了个仿佛无关紧要,离题万里的话,道:“你很喜欢下棋?”
那个男子听到个棋字就露出了狂热之色,但看了看二人,不敢造次,还是小声道:“在下死前就痴迷于黑白之道。”
“叫什么?”沈中玉一边把玩着手上的白色棋子,一边问。
那个男子看着在沈中玉修长十指中出没的洁白莹润的棋子,眼中现出羡慕、痴迷之色,这个人下得一手下棋,刚才听棋就听到了,不愧是仙人局,听到问话,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结结巴巴地说道:“名……字……我忘了。”
“好,以后你就叫弈,跟我姓,就叫沈弈。”沈中玉道,那人脸上露出一抹喜色,就要叩头感谢,就见沈中玉袖中一道灵符飞出,将他的魂魄收摄在内,养来打探消息也好。
张致和看着他就这样收了鬼,皱眉道:“先生,你真要养着?”
“沈中玉拍了拍袖子,道:“嗯,等我渡劫了,我也要弄个窝,缺个杂役。”
张致和听到这个,张了张嘴,仿佛想要说什么,先生可以和我一道儿过,但是我现在也是跟着师父住的,我要怎么邀先生一同住下,暂住还好,若是常住,只怕委屈了先生。但想到要与沈中玉分别,他就觉得十分不愿,虽千言万语,最后还是说道:“正事办完了,我们还要做什么?”
“先等到天亮吧,看看月色也好。”沈中玉道,“还是你还想再下几盘?”
张致和听到这个,连忙摆手道:“不必了。”然后固执地抬头望天,不再看人,免得沈中玉兴致上来了,抓他下棋。
却是二人自从广陵法会之后,合计了一下,和外面大千最有可能还有联系的地方估计就是当初的佛门圣地,也就是莲台寺在这里的分宗。
考虑到那里已经是皇朝离宫,到那里去只有三条路,一条是名扬天下作为国师大能被请去;另一种则是直接杀过去;还有一种就是潜入。二人很容易就选了第一条路和第三条路结合的方式,在前往离宫的路上尽量扬名,去到之后再观察一下如何潜入。
这次抓鬼就是他们名扬天下的第一步,特地选了一家在当地比较有声望的乡绅去,其中还经历了和当地游方道士争夺生意的事。
翌日,二人跟那个乡绅告辞离去,看到那个乡绅千恩万谢的样子,沈中玉想到日后的免费宣传都有了。
走不到半日路,一直在前方打探消息的沈弈就回来禀报道:“前方有恶客拦路。”
掐指一算,正是之前被他们抢了生意的那两个道士。沈中玉不由笑了,道:“好得很,我们的身份送上门来了。”本来还想慢慢铺垫,伪作一个隐世门派来,眼下就有人送上门,真是大喜过望。
那两个道士不过是粗通道法,修为不过炼气,被二人抓住,挣脱不得,索性纳头就拜,甘愿拜在二人座下,做个洒扫童儿。
沈中玉看着一个须发皆白,一个胡子拉碴的样子,居然还说是还说是童儿,感觉实在好笑,便道:“童儿就不必了,算是个晚辈吧。”
“喏,见过两位师叔祖。”那人忙拉着另一个唱了个肥喏道。
沈中玉侧头暗笑,张致和倒是接受良好,八风不动地给了他们一人一瓶聚气丸作见面礼。沈中玉想到他在门中只怕也见过不少这样的晚辈,也是见怪不怪了。
考虑到这两个还算是半个凡人,走到下一个县城之后,沈中玉就给了他们钱财,让他们寻来车马再行上路。二人根本不缺钱,当初清剿那个盗匪大寨,得到的金银不少。
一边走,沈中玉一边观察着这二人心性:那个须发皆白叫做孙百川,不过是个老江湖,滑不留手,而那个胡子拉碴,叫做陈银汉,倒是真有传承在身,且讲几分义气。沈中玉与孙百川几个养老钱,将他打发走了,只把陈银汉留下,又问出他门中传承如何。
陈银汉倒也乖觉,索性将门中传承经典《回天仙法》完全交出,给二人看过了。此地修炼方式与二人所修小同而大异,早时也是搬运灵气,但后来却拐上了与人道气运混流,乃至与山川灵机合一的道路上,如此驳杂不堪,只怕无缘飞升。不过想到这里连元婴天劫都承受不了,谈何飞升之说。
想到这里,二人心里推算一下,途中抽空将这《回天仙法》与陈银汉讲了一回。二人作为金丹宗师,旁征博引,却不是这小世界之人能比的。陈银汉听得抓耳挠腮,喜不自胜,心感搭上这二人实在是造化。
过江时遇到了洪灾,二人停下施药救人,看到沿途官府的不作为,还听说当今人皇又封了个贵妃,沈中玉隐隐觉得不对,仿佛这道路不通,但又重新算了算卦,并无不吉之处。
淹留了两个月,三人一鬼继续走,中途斩妖诛邪无数,名声渐渐起来了。等到摸着京城的边,他们竟是由前往京城赴任的官员带着的。这位官员的母亲一口一个仙人,那官员也只好“奉母命权作道场了”。
他们看着这京城雄伟壮观,看着和朔方城倒有几分相似,便辞了这家人,三人绕城走了一圈。沈中玉站在城郊西山上,遥望城池,但见巨城之上有一条金龙绕着巨鼎,吞吐紫金色的气运。只是这龙看着暮气沉沉,气运亦有不纯。
本来闭目吞吐的巨龙仿佛感到有人在看它,忽然睁眼向沈中玉那边看了一眼,眼光一扫,众人就感到如泰山压顶一般的人道气运压在自己身上。
沈张二人也是得道的地仙,哪里畏它,只是冷笑一声,压力散去。而一旁的陈银汉倒是差点被压得跪了下去。
巨龙又闭上了眼睛,仿佛不管不顾了。却在此时,从山下跑来一队人,领头的紫袍玉带,来到跟前宣旨道天子崇道,闻有异人来访,诏其其觐见云云。
第26章
先贤有云“不睹皇居壮,安知天子尊”。
步行入宫城的沈中玉和张致和二人却除了有几分好奇,并无惊讶之色。修仙界中比这更宏大的建筑多了去,例如昆仑仙宗在绝壁之上开凿而成的宫殿;还有当年的十二莲台寺。在一旁跟着陈银汉却是连连发出了抽气声。
真是丢人呀。沈张二人不约而同地这样想,但也只好由他了。
不过二人也不敢太过放松,凡人看不到,但是她们一抬头就可以看到那趾甲俱全的老龙在宫城上游动。而且因为人道气运压制,神识不能透体,二人感觉自己仿佛是瞎了一般。
当今天子再崇道,也不会在正殿会见两个道士,他们也没有资格在宫城内坐车或者骑马。因此,内侍领着他们走过了一道有一道朱红大门,终于绕到一处大殿前。然后内侍就让他们等着,自己去通禀了。
张致和见人走了,便道:“感觉这房子方方正正的,有几分像是古苑君的洞府。”沈中玉道:“古苑君的古苑本来也是皇宫,只是实在荒败了些。”
这时候,通禀已毕,内侍出来领着他们进了一处侧殿,进去闻到浓浓的檀香味,和重重帘幕。帘幕被宫女一道道掀起,挂在玉钩上,只剩最后一道。
以二人的目力,隔着这么远,也只是看到帘幕后影影绰绰的两个身形,半卧半靠地搂在一起在长榻上,这就是当今天子和受宠的那个燕贵妃?
帘幕前站着几个道士一脸审视地看着二人,眼神颇有几分阴郁。二人行了一礼,也不下跪,只是作揖而已。
帘子后的皇帝开口道:“道人何来?为何不跪?”
沈中玉尚未开言,张致和却抢先答道:“修道之人,只拜三清,不朝至尊。”张致和出身昆仑仙宗,难免有几分骄矜,不似沈中玉今生作为散修,爬滚摔打多年,忍功甚佳。
皇帝尚未答话,帘后的燕贵妃听到这有些熟悉的声音,心中不由起了警惕,直起身往外留神一看,竟是他们两个,吓得心脏险些停跳,小脸煞白。
皇帝感觉到怀中爱妃忽然冒出一身冷汗,不由一惊,低头看到她脸色雪白的样子更是心疼,忙道:“爱妃!”
这燕贵妃,本来该唤作贺楼燕红。她柳眉一皱,当机立断就尖叫一声,倒在皇帝怀里,道:“陛下,就是这三个道士害我!”那皇帝听到这个,立刻就道:“来人将这三个道士押下!”
燕贵妃听到这个心里稍安,如小鸟依人一般伏在帝皇怀里,恨恨想道,莫怪我心狠,这两人居然也来了,必定要坏我大事,一定要杀了!又暗骂,那贼秃驴不是说只有我一人过来的吗?怎么这两个人也在?
帘子外的三人一个愣然。他们愣了,在殿内伺候的道士侍卫,可不会愣着,听到命令,立刻就挥舞兵器上前,要拿下他们。
沈张二人反应过来,沈中玉量天尺出,一下子将围上来的侍卫横扫到一旁,然后立刻化作九道清光飞舞盘旋,回护周身。而那些陪侍的道士却也有真本事在,一个身穿青袍老道祭起一个光灿灿的水晶罩子罩住皇帝和燕贵妃,护住二人。
另外两个颇有默契,一边一个就踏罡步斗,举剑上前,正好与玉尺所化清光撞上,感觉剑身传来一道巨力,震得虎口一麻,险些摔下剑来,立定马步卸去力道,方才稳住。
张致和见沈中玉主守,自己就人剑合一,只是一瞬便撞入光罩之中,一瞬间光华大作,光罩如同风中落叶一般抖动不休,仿佛下一刻就会碎裂。
燕贵妃见此花容失色,而且心里也忍不住泛起了深深的妒忌和憎恨,我百般辛苦,现在尚未结丹,而他不过一个莽夫,只是拜个好师父罢了,如此轻易就有如此实力,这老天就不能给我活路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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