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一寰问:“你毕业还出来做博后吗?”
马萧萧一沉默:“先毕业吧。”
袁一寰喝了一口咖啡,面无表情地立起拳头:“加油。”
马萧萧蓦然爆笑。
袁一寰问:“笑什么?”
马萧萧想了想,说:“你太可爱了。”
他终于熬到了回敬别人这句话的一天,简直浑身通泰。
随便坐随便坐……孩子和爸爸出去玩了,我记得你有点怕猫,两只都放在笼子里,你不介意吗?确定?……我昨天给伍老师发邮件了,伍老师还是那么早起来回邮件,哈哈,他还是老样子?……是的,他手下现在几个题目我都知道,你的数据怎么样了?……布朗这边如果有什么需要的,让你姐夫帮忙,不要客气,他在医学院……你怎么样,以后想留北京吗?有没有女朋友?不会吧?我们以前整天说,用现在的话怎么说?师弟里的颜值担当了,哈哈哈,真的没有?……
马萧萧穿着睡衣站在窗前,外面开始落纷纷扬扬的雪片,被路灯光染成金色,敷在修剪成圆形的空荡荡的鸡爪槭和龙爪槐上。
师姐来机场接他,在波士顿城里绕了一圈,过河入林,一路上山。穿过著名的设计学院,半山都是大大小小的工作室和艺术品商店,黄昏时沙龙刚刚开始,戴着手套和小礼帽的宾客笑语盈盈出入姗姗。玻璃墙内灯火通明,学生模样的年轻人扎起头发挽起袖子,系着围裙凝神对着画布,或者蹲在做到一半的泥塑前苦思冥想。
优雅怡然精细玲珑,和达村完全不同,虽然同样有一座大教堂。
第一浸会堂纤长雪白的尖顶,挑着一弯亮晶晶的新月。
晚上他见到了师姐的丈夫,是伍钰昆的导师的小儿子,其实比他们高了一辈,师姐联培时认识的,后来国内的博士学位丢了不要,出来嫁了,在这边生了孩子,又读一个博,拖拖沓沓也三四年了。实验室一度闹得满城风雨,伍钰昆颇不满,转眼就差了辈了,终究还是和解,一直客客气气地联系着,还特意叮嘱马萧萧来看看。
实验室还有人提我吗?……其实我无所谓,这个年纪也不怕人说了……很辛苦,我还好,家里不用愁,看那些白人学生,真是累得一点血色都没有……你还好嘛,看着还是这么嫩,哈哈哈……找工作什么的你真的不用太担心,其实走南闯北,又出来了,想想就该想通了……到哪里不是一辈子?我以前想想,还有点不痛快,后来就无所谓了,人就是这样……有一个漫长的过去,但只有短暂的历史*……
马萧萧给徐广发微信:“我住下了,一切顺利。”
贴了两张照片,穿城而过的普罗维登斯河,和第一浸会堂。
徐广很快回复了一个“ok”的表情:“几号回来,我去接你?”
马萧萧有点意外,赶紧回复:“好。”
卧室门吱呀一声。他扭头,一道窄窄的光线折射进来,猫耳朵的剪影,双瞳折射的光线一闪而逝。
他心跳陡然加速,却努力地想要蹲下来唤它,师姐养的是对深灰色的短毛猫,扁扁的脸颇可爱。
猫往后退了一步,他往前,伸手,低声说:“过来呀。”
他对漫长的过去充满好奇,虽然它们通常难以触碰,无论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师姐在楼下喊了一声什么,猫转身走了。
☆、十六
走出机场的时候,马萧萧不禁深吸一口气。达村的地气都是暖的。
徐广伸手掂了一下他背后的包,“北边冷吧?”
“冷,白色圣诞节。”
“佛罗里达热情如火。”徐广在驾驶座里扯上安全带,换了英语念叨。
马萧萧笑起来,抽出一个信封给他,波士顿艺术博物馆的logo。
“谢谢。啊,书签,很漂亮……我记得高更的画在那里。”
“满地都是后印象派,他们在美国很吃香。”
“你懂得这些?”
马萧萧挠挠头:“本科修过这方面的课,我们专业需要了解。”
“好孩子。”徐广笑着咕哝了一声。
“scott回来了吗?”
“他和我们不一样,在家跨年,据说女朋友会过来。”
“哇”马萧萧忍不住感叹。
“哇什么?”
“他女朋友感觉很有个性。”
“是的,我也很期待。”徐广打开了音响,车子一路穿入大森林。沿途还是一片节日余韵,家家户户冬青枝圣诞红,有孩子的庭院里摆着圣诞老人和驯鹿形状的彩灯。
“nathan呢?”
“我问过,”徐广目不斜视,“他说不用,原先的房东,那个老太太会接他。”
“哦。”马萧萧老老实实地说。
沉默,徐广说:“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不是对他有意见,可能只是……对不起,知道以后,总是没办法很自然,我并不想这样。”
马萧萧说:“我懂得。”
又是沉默。徐广在路口停下等红灯,“你不打算说点什么吗?”
松鼠匆匆地从车前奔过,马萧萧静静看着它消失在路边,才说:“说什么?”
徐广轻轻敲打方向盘:“比如从你的专业出发,说说如何摆脱恐同心理。”
马萧萧想了想,慢慢地说:“恐同是一个刻板的标签。”
徐广微微扬起了眉毛:“确定?”
“从我的专业出发,这并不是一种指向同性恋,或者别的什么的恐惧,只是自己有某种空缺。”
徐广目不斜视,却显然在等他说下去。
“需要明白,为什么会产生排斥,而不是去评价排斥对不对。有的人只是害怕未知,害怕不同,缺乏安全感的表现……有的男人讨厌拉拉,因为占有欲,盲目的自信和力量崇拜,这也是缺爱……有的人觉得同性……不干净,洁癖是强迫症的一种……”
徐广忍不住笑了。马萧萧笑着摇摇头,继续说:“有的人是由于不愉快的经历,骚扰……或者只是普通的矛盾,这是创伤后应激;还有很大一部分……其实是不接纳自己。”
“我是哪一种?”
马萧萧一愣,“这些经常是交缠在一起的,”他顿了顿,“know very well in one’s heart”
“那怎么办?”
“如果自己不痛苦,那就与它和平共处。”
“假如会伤害别人呢?”
“在此之前,它一定会伤害你。”马萧萧看着小区熟悉的红砖墙慢慢浮现在眼前。
“所以怎么办?”徐广声音平静。
“面对面,问问它想要什么。”马萧萧偏头看他。
徐广停下车,和他对视:“你做过咨询师吗?”
马萧萧一秒泄了气,沮丧地摘下帽子:“想过,我老板说我太弱,干不了。”
徐广勾起嘴角,轻轻鼓掌,“不,我觉得你可以的。”
马萧萧把帽子挂在包上:“谢谢,nathan也这么说。”
“你家里有东西吃吗?一起出去吃?”
“好……”马萧萧想象了一下自己刚来那天空荡荡的冰箱,“要不要叫芳姐她们?”
徐广靠在椅背上:“我们昨天才回来,吕芳说累死了,要睡一天。元旦去她们那里吃饭。”
马萧萧问:“黎音音还好吗?”
徐广有点奇怪地看着他:“挺好,怎么了?”
马萧萧说:“没事。”
事实上,黎音音不大好。
马萧萧回家,发现蒋老师留了字条,用两盒密苏里特产午餐肉压在桌子上,儿子在他房间住了两天,用的是自己的床上用品。空调没有关,定在八十度;卫生间略凌乱,有摊没擦干净的水渍;鞋架上多了双年轻人的帆布鞋,一只还歪倒着,可能忘记带走了。其他一如既往,像没动过一样。
马萧萧想象了一下独自在外逍遥惯了的父亲,带着青春期儿子手忙脚乱出发回家过节的样子,觉得挺有意思。换了枕巾和床单,倒在床上伸了个懒腰。
麻省和罗德岛都很棒……师姐做的圣诞晚餐也很棒……然而还是自己的房间自己的床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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