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笑归》含笑归分节阅读2

    端午那天,沈清起的很早,或者说根本睡不着。

    他又失眠了。

    瞪着眼看着床顶,最终抚了抚额头坐了起来,靠着引枕闭目养神。

    他容易失眠,从很早就开始了,而且容易睡睡醒醒。除非特别劳累的情况下,一般每天只能睡两三个时辰,情况好能睡接近四个时辰,甚至有时候一晚上都睡不着,白天经常昏昏沉沉的。所以他开始有午睡的习惯,不论睡不睡得着,都得躺上一两个时辰,不然其他时间很容易犯困,想睡却又睡不着,还会误事。

    现在还是很困,昨天夜里又醒来一次,他去了沈云轩的屋子里帮他拉了拉被子,又在廊上站了会吹了风,好在已经快夏天了,风吹的倒挺凉爽。

    可惜没睡好。

    这么想着,沈清迷迷糊糊又睡了,睡得十分浅。

    “吱”的一声,十分轻微,房门被悄悄推开了,进来的人轻手轻脚的,没有把沈清吵醒。

    那人小心翼翼的将沈清今天换的衣服放到床边的椅子上,然后把房间里没来得及收起的纸笔扇子一点一点归位。

    却还是发出了一声脆响,沈清一下子被惊醒了,茫然间看见沈云轩正把桌上的砚台摆正。

    他醒了没吱声,歪着头靠在床上看着自己儿子在那忙。

    沈云轩转头便看见沈清睁着眼睛,发丝未束,淡淡的看着自己。

    他愣了愣,有些懊恼的说:“吵醒父亲了么?”

    沈清没理他,一只手拿过床边的衣物,另一只手解开中衣带子,沈云轩见状,自觉退了出去。

    不一会儿,沈清推开房门,太阳正迎着门照进来,暖洋洋的很舒服,他看了一眼端着铜盆打算伺候他洗漱的沈云轩,伸手接过了递过来的毛巾。

    他把毛巾紧紧贴在脸上,轻轻的呼吸着,缓慢擦拭,从额头到脸庞到下巴,充满仪式感,而且虔诚无比。

    不过他没注意到自己的儿子一直在盯着自己,又不安地把目光移开了。

    沈云轩端着铜盆离开了,沈清没去膳厅,倒是先去了后园的湖边,沈府是依湖而修,这湖只是扬州一个小湖,没有瘦西湖名气来的大、景色来的秀丽,因此几乎很少有游人,其余不过附近住户罢了。

    说来清晨没人时这湖就像自家池塘一样,视野开阔,不过四周修了围栏,一般没人会划到这边来。

    池边还有个亭子,名字很简单粗暴,就叫池上亭,每次深秋起雾时,比仙境还美,就是太过孤寂,四周白茫茫的什么都看不见,像个牢笼一般。

    此时快至六月,满池的荷叶掩映着将要□□的花骨朵,清晨的凉风习习,湖中掀起一**碧浪。

    沈清折了几支莲花荷叶,折完才想了想自己为什么要折,忽然他发现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折莲花,就像自己为什么会跑到池上亭来一样。

    就是突然想要过来,就是看到荷花便想折下几朵来瞧瞧。他看着手中还沾着露珠的花骨朵,想了半晌还是扔掉了。

    花瓣溅上了些许污泥,之后便没人再动过,过些日子,便会腐烂在土中。

    沈云轩在膳厅等了好久还没见到沈清,倒也没再等,知道他是没什么胃口又跑去后园了,用过了早膳便叫下人给撤了,只留了盘点心。

    府中的下人除了些自愿留下的,其余都回家过节了,一时间有些冷清。

    沈云轩站在门廊继续等着,看着地下一只蚂蚁在向他脚下爬动。

    昨日秋雨送来一些菖蒲和艾叶,早就命人插好了,这时候空气中都是新鲜艾草的味道。不过沈清不喜欢蒜味,就没有挂大蒜。其它什么都没有了,没有厨娘一大早准备包粽子贴五毒什么的。沈府一如既往,从来只是象征性的做做样子。甚至有次春节整个府邸冷冷清清,看不见一抹红色。

    林管家从账房出来,便看到小少爷沮丧的低垂着头,心情不好的样子。

    “云轩少爷,老爷还没起吗?”他开口问道。

    沈云轩抬了抬头,看到是林管家,便道:“已经起了,不过许是又去了后园亭子那,林管家有什么事吗?”

    “哦,马车已经备好了,昨儿老爷说要先去趟大明寺,早上便不在府中呆了,中午就在那吃斋饭,之后便去飞云观,傍晚就回来,老爷说让少爷你和秋雨姑娘和致远公子好好玩玩,夜里晚些回来也无妨,晚饭少爷也在外吃吧,府中厨娘都回家了……”林管家嘱咐了一堆话,毕竟他是看着少爷长大的,到低还是不大放心,转头一看沈云轩又走神了。

    林管家最终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

    须臾,沈清从后园过来了。

    “父亲。”沈云轩最先察觉,转头看着沈清,“父亲早饭不在府中吃了吗?不吃早饭对身子不大好,我吩咐热了盘点心,父亲要不……”

    “不用了。”沈清转头看向林管家。“林伯,走吧。”

    “是,老爷。”林管家应了一声,转身出去牵马了。

    “父亲早上吹了些凉风,还是吃些东西暖暖。”沈云轩还是担心。

    “都已经初夏了,冷什么?”沈清道。

    “那还是吃些吧,别把身子搞坏了……”沈云轩抿了抿嘴,有些执拗的看着沈清的背影。

    “你烦不烦?”沈清有些不高兴了,头也没回的出了沈府。

    沈云轩怔怔的看沈清上了马车,低声喃喃道:“烦又如何,父亲没事才是最好的。”

    …………

    自古扬州便是贸易往来最为繁华的地段,侨居扬州的外国客商数以千计,它的富饶美丽被无数诗人所赞。

    曾有诗人叹曰: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

    更别说今日端午,运河边的龙舟赛早已在准备了,街上都是出来游玩的人,商人们开了店门,街上很多金发碧眼的波斯大食人,各地乡音在这都能听到,热闹非凡。

    当然沈云轩没心情感叹扬州多么多么美好,走在熙熙攘攘的街上,满心想着沈清,一直在走神。

    苏致远看好友心不在焉的状态,拿胳膊肘碰了碰沈云轩,倒是看到沈云轩右手略微抽搐了一下。

    “你父亲又打你了?”他开口道。

    “嗯……?没……”沈云轩回过神来,苏致远是唯一知道他内心所想的人,最初在扬州,他很小的时候,生活并不如如今富裕,那时苏致远就是他的玩伴。

    “行了,胳膊上的淤青都还没消吧。”苏致远叹口气,接着说,“当心些身子,今天好好玩玩,别想太多了。”

    “嗯,谢谢。”沈云轩笑了笑,看向前面,林秋雨今天穿了简单的对襟儒,淡青色的襦裙搭配浅绿色的大袖衫,十分素雅。她正高兴的和一个卖首饰的波斯女子攀谈,手中还拿了个咬了一口的冰糖葫芦。

    她转头看到了沈云轩,向他们挥了挥手,让他们赶快过来。

    两人走了过去,林秋雨把手伸向苏致远,俏皮地眨了眨眼。

    苏致远笑了笑,有些无奈的拿出钱袋,放在她的手上。

    “谢谢苏哥哥。”林秋雨高高兴兴的付了账,买了一对金属镯子。然后献宝似的拿给两人看,“呐呐,西域的首饰诶,制作好精细的,刚刚那个姐姐身上的链子看到了么?拴着金铃铛,超漂亮的!姐姐说他们那边的女子都会佩戴这种首饰,好想去看看!”

    “前阵子不是才去南疆玩过么,带回来那么多银器还不够?”苏致远道。

    “女孩子家就喜欢怎么了,云哥,好不好看?”林秋雨把镯子带上,她自小就保养好,长的十分清秀,此时纤纤玉手被绿色的衣袖衬托的更是洁白。

    沈云轩突然想到王摩诘的一首诗:

    飒飒秋雨中,

    浅浅石榴泻。

    跳波自相渐,

    白鹭惊复下。

    很灵动,就像林秋雨一样古灵精怪,他微笑着说:“嗯,好看,秋雨今天特别漂亮。”又在心里道:“别再想了,今天高兴地玩吧。”

    林秋雨被这么一说,脸一红,遂又昂头笑吟吟地说:“云哥哥真会说话,不像苏哥哥那样古板,嘻嘻,本小姐高兴,走,请你们吃甜糕。”

    “拜托,你再怎么请客还是我付钱。”苏致远看着跑向甜糕摊子青色背影喃喃道。

    “她高兴不就行了?你不想她高高兴兴的么?”沈云轩笑着看向好友,果不其然,苏致远语塞,耳垂微微泛红。

    两人跟了上去,有燕子飞过,翅膀扫走了一地的欢声笑语。

    …………

    静室中,有两人在对弈。

    一缕白烟从鎏金博山炉中缓缓升起,又被风轻轻吹散在空气中。

    清脆的瓷器碰撞声响起,沈清将茶盏放回桌上,低头细细琢磨着下一步的下法。对面是大明寺住持道明法师。

    两人盘腿对坐,中间隔了一个宽大的檀木棋盘,黑白分明。

    半晌,道明法师一直没等到对方再度落子,视线从棋盘上转移,看着拿着黑子将落不落的沈清,摇了摇头:“沈施主心绪不宁。”

    沈清拿着棋子的手顿了顿,随即把那颗黑子扔回棋盒,勉强笑了笑:“常有的事。”

    “在我这已经是第二十七次走神了。沈施主,有时候,心病比寻常病痛更折磨人。”道明法师捋了捋黑白间杂的胡子,接着说,“过去的事施主已经解决了、放下了,却在现在开始迷失了。”

    沈清沉默半晌,问道:“住持,人死了,真的会进入极乐世界么?人死后到底是个什么光景?”

    “化为万物,不生不灭。沈施主是执着于生与死么?”

    “我只是厌倦了,厌倦了活着,我已经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了。”沈清理了理衣袖,眉目微颦。“若不是云轩还未成年,我早不想等下去了。”

    “沈施主,时间会告诉你答案,到时候,是生或是死,沈施主自己心中会有答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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