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哥!你怎么了?”那个喊声又想了起来,还有一只小手在不停摇晃着自己的袖子,周辰终于想起来方才低头是要做什么了,他循声看去,竟然是七妹妹周琇莹。
周琇莹眼中犹自带着些惊疑不定:今天的大哥太奇怪了,不应该啊,在她印象中,大哥从来不是会被那种流言击垮的人。
周辰被她眼中的惊惧所感,回神了些许,木木地问她:“琇莹你怎么来了?”问出口才觉得奇怪,他四下一看,这是自己的寝宫没错,周琇莹怎么会跑到这儿来?这个七妹妹明明最是胆小的。
周琇莹也环顾一周,见没人在近前,便伸手往下拉拉大哥的袖子,示意他弯腰,然后小声道:“大哥,你知道怎么才能认识余书林吗?”
“谁?哦,小南的结义兄长?”周辰有些疑惑,“怎么想要认识他?”
听见余书林是庄南的结义兄长的时候,周琇莹眼睛“噌”的一下就亮了,心道成功的胜算更多了几分了,忙回答道:“他就是那个武状元,定远侯的嫡长子,对不对?”
周辰更好奇了,这个妹妹都不确定余书林是怎么回事,怎么会突发奇想去认识他?难道……“皇……母后想要你嫁给他还是有赐婚的旨意?”这是他能想到的唯一一个可能了。在周辰心中,七妹妹性子内向,对什么都是淡淡的,不管不问不在乎,更不会和五妹妹周宝璋一样做什么出格的事情,现在关心一个外男,唯一的解释就是婚姻大事了。
只不过,周辰只猜对了一半,另一半如此匪夷所思以至于当周辰听见那个解释时好久都没找到说话的舌头。
周琇莹是这样说的:“我想要嫁给他,这样他就可以帮你了。”见周辰不说话,周琇莹以为他是觉得自己行事出格而忍耐怒气,忙解释道:“大哥,现在那个流言……那个流言传得到处都是,势必会对你造成莫大的影响,夺嫡向来不是好玩儿的事,你现在处在前有狼后有虎的境地,我只能做到这些来帮你了。也请大哥哥振作起来,不要轻言放弃。”
怔愣好久之后,周辰一张嘴还是咬到了舌头,他强忍着疼痛——也不知是舌头更疼,还是内心更疼——他的傻妹妹啊,句句话都像是一把犁耙,将自己的心刨的都揪了起来——说道:“七妹妹,如果我说,我并非母后的亲生儿子,那个流言是真的呢?”
听见这个惊天大秘密,周琇莹竟然并不惊慌,甚至都不意外,反而有些不好意思,她道:“我早就看出来了啊,这没什么的。”又道:“我想要大哥哥赢得这场争夺,并非因为大哥哥是什么名正言顺的嫡长子,也不是因为我与大哥哥感情深厚……”
“那是因为什么?”周辰似在问她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因为大哥哥适合那个位置。《大学》有言,为人君,止于仁;为人臣,止于敬;为人子,止于孝……大哥哥是仁义之人,将来也会是一代明君。”
“二弟……”周翎是周琇莹嫡亲的兄长。
周琇莹看向远方,有些惆怅又有些释然,她轻声道:“二哥,还没想好自己想要什么吧。”她心目中的周翎,有些狂妄、有些任性……但这些性格缺点都不是周琇莹认为他不合适的特点,真正不合适的是:周翎并不清楚自己真正要做的和真正想做的,这样的话,如果日后周翎当了皇帝,权利滋生更强大的欲-望,欲-望进而模糊缺陷,最终那些缺陷会毁了他。
***
周琇莹走后很久,周辰都一动不动地坐着,一动不动,甚至脑子里也是一片空白。方才周琇莹的话带给他的震撼太大了。
原来,这个皇宫中看得最清楚、眼光最长远的竟然是这个怯懦不言语的小妹妹——或许,也正是因为她看清楚了,才会变成那个性格,因为世人在她眼中都通透得很,她不需要去历经世事来积累经验和教训——你还没做,她就知道你这样是错的。
周琇莹眼中的周翎,虽然有诸多缺点,但终究是她的哥哥,她愿意通过帮助自己来拯救周翎。这么一说,倒说不上周琇莹对哪个哥哥更好一些了,抑或是,她希望每个人都站在自己应该站的位置上,不要走弯路,更不要悔不当初。
她眼中的周翎,是一个不清楚自己想要什么的人,那么自己呢?其实,周琇莹也看错了自己,不,应该说是高看了自己。自己也不是一个多么清楚的人,自己妥协了太多,为人臣、为人子,自己都放弃了自己真正想要做的,而今,面对在远方生死不知的庄南,自己真的不该再妥协下去了。
我要去同泽。
周辰决定了。
***
而在同泽的庄南,除了骨折未愈的右手,别的都还好,只不过,就是因为右手骨折,才让庄南那封奏折始终未见天日。
起初,庄南经历了滑坡、泥石流、水灾等一系列天灾,而后又身受重伤,再之后,得知东柯失踪(极有可能已经丧生)的噩耗,后来又要主持同泽的重建……种种事情加起来,将庄南的脑袋搅和成了一团乱麻,哪里还想得起来自己应该向朝廷递交奏折。
关于奏折的事情,还是荀朝辉提醒他的。
原来,十余年前,在某一任县令任职的时候,荀朝辉曾经因为是同泽县城中唯一一个识字的人,而当上了那位县令的师爷,也因此,荀朝辉才会对衙门里的事情有所了解。
庄南得到荀朝辉的提醒,感谢(如果不往朝廷递交奏折,便是失职之罪)之余,也起了让荀朝辉当自己师爷的念头,他将这个想法和荀朝辉说了,荀朝辉一开始怎么都不同意:“俺是一个落魄秀才,大人是堂堂状元,哪里用得上在下?不可不可!”
庄南则道:“这次不就多亏您提点,荀叔叔总不至于眼睁睁看着在下当个孤家寡人吧。”
他说得可怜,果然打动了荀朝辉,师爷的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
只是,在写奏折的时候,庄南却犯了难:右手骨折,如何能写得了字?
☆、安宁 左手字
荀朝辉为庄南出谋划策:“大人您可以用左手执笔书写!”
庄南:“呵呵,不可以。”
荀朝辉不解:“为什么啊,虽然字迹不同,但毕竟是您亲手写的,不算违反律法,更不是欺君。”
“我左手不会书写啊……”庄南无奈道。
“啊?哦……噗嗤……”荀朝辉先是意外,然后了然,最后忍笑。
庄南摆手道:“好了,你想笑就笑吧,不过,师爷会用左手写字?”
荀朝辉笑声停顿了一瞬,而后缓慢点头,眼中闪过一种很特别的含义,像是追忆往昔,也像是夹杂了悲痛的无奈,他轻声道:“会的,以前……我女儿还在的时候,我曾经教她识字,也教她练左手字。”
“哦……抱歉。”庄南没想到自己这么随口一问竟然还揭开了荀朝辉的伤疤,他还以为荀朝辉与万木一样,都是打光棍至今呢。
荀朝辉摇头,嘴边带着一抹苦涩的笑意,说出的话倒是洒脱:“不必在意,已经过去将近三十年了。”
时间弥久,再痛的伤也不觉得疼痛了,而今,只是会在看见伤疤的时候心有余悸罢了。
停顿了一会儿,荀朝辉又道:“当年也是因为发大水。”他指着远处的那条河道:“那条河曾经决堤过,虽然比不上那天泥石流那么残忍,但也是夺走了村子里好几条人命。当时,我的妻子和女儿就是在河边洗衣服,大水过后就不见了踪影。”
“附近都找过吧。”庄南问他,却又明知结果,所以只用了一个陈述句。
果然,荀朝辉点头道:“找了啊,找了好多年,附近都走遍了,也没找到,后来我也就死心了,这些年就这样过来了。大人!”他说着说着忽然拔高了声音,将庄南吓得一激灵,下意识道:“我在。”
荀朝辉笑了一下,眼中满是坚定,一字一顿道:“草民一定要相助大人将同泽重建起来,让同泽再也不见洪水与泥石流!”
庄南重重点头:“好!”
……
最后,庄南的折子还是用了左手写的。
在荀朝辉的指点下,庄南突击训练,在尽量短的时间内用左手写出了一份还算像样的奏折。
此时,同泽往外出的道路也将近清理出来了,庄南和荀朝辉也加入了做活的行列,将最后一点儿杂物清理干净后,派衙役将奏折送了出去。
道路畅通之后,同泽开始了大规模的种树工程:凡是沿河、山坡、田边……各种需要水土保持的地方都栽种上了树木:有白杨树、油松、侧柏、泡桐等专做水土保持的,将来也可用作家具材料;还有苹果树、核桃树、山杏树、枣树、柿树、板栗树等既可以用作防沙固土,又能结出食用瓜果的果树;另外还有花椒树、香椿树等可以用作菜蔬或者厨房调料的树木。
田野间,也是一片忙碌景象。
菜蔬地里,妇人和孩子来回撒着种子,那种子多是白菜、胡萝卜、茄子、黄瓜、西红柿等。
庄稼地里,青壮汉子则用铁犁耕着土地,旁边跟着撒种子的老人家。靠近河边的土地因为湿润而播种水稻,靠山的旱地里则将会种满小麦和玉米。
除了种树和种田,庄南还安排村民轮流在河水经常决堤的位置修建堤坝,之后还要修建城墙——同泽作为沙城最东边的一个县城,是最靠近晋国的地方,每当战起也是首当其冲的城池。
这样算来,同泽的重建工作真是艰巨得很,就连庄南都不能有一日轻松,每天与荀朝辉等人一起穿梭在田间山里,同时,这时又已经入夏,每日都要顶着炎炎烈日做活,结果就是——不到半个月,庄南已经从白面书生变成了一个又黑又瘦的庄稼汉了。
饶是如此,庄南心中却无比安宁与幸福——有什么能比亲眼看着一个县城在自己手中慢慢完善起来更美好的事情呢?
大概是有的,那就是,在沙城同泽县,每一个蝉鸣之夜,想起远在京城的周辰之时吧。
***
而远在京城的周辰正在收拾行装——他是打算偷着走的,因为他知道父皇是不会同意自己外出寻找庄南的,而他却不能埋怨父皇不理解他,因为他比这世上的任何一个人都要明白自己这一走意味着什么,但是他已经顾不上那些了,如果庄南死了,他会生不如死。
虽然已经打定主意来个不告而别,但是周辰还是会做好工作交接,于是他在临行之前去了趟翰林院,将自己手头上的政务一一写好,准备交给庄文。正在伏案书写的时候,听见一位同僚对他说:“殿下,外面有人找。”
周辰应了一声,放下纸笔,起身来到翰林院的倒座房,却意外见到了中书省的那个中书侍郎。
那人就是之前被周辰追着要同泽县奏折的那个侍郎,此时见到周辰忙神神秘秘地将他拉到一边,小声道:“殿下,之前您不是想看同泽县的奏折……”话没说完就被周辰紧紧抓住了袖子,听他急切道:“奏折送来了?!快给我看看!”
侍郎点头:“请殿下随我过去。”他能来报信就已经是罪过了,又哪里敢将奏折偷出来拿到翰林院来。
周辰也知道他的顾虑,忙对他连连道谢,随他去了中书省。
此时周辰心中有多期望,待看到奏折时就有多失望。
“这不是庄南的笔迹……”周辰不知在与谁说,声音低的几不可闻,心中的不安也鼎沸到了极点——庄南肯定是出事了!不行,我现在就要走!管他翰林院,管他大楚江山,就算一无所有那又如何?!
周辰扔下那封折子,疾步跑回了自己的寝宫,拿上行李就折出去要走,却不料刚走到宫门口就被人截了下来。
☆、明白 梁宛丘
拦住周辰的是周瑾安。
周瑾安焦急得很,甚至都没注意周辰竟然拿着行李一副将要远行的模样,她刚到宫门口就看见了周辰,眼前就是一亮,急匆匆走过来拉住周辰的衣袖道:“大哥,你有没有见到五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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