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匠转身走了回来,表情平静,就好像不是去雷区里趟了一圈,而是在自家花园里遛弯。丁当递过去一支烟,用打火机把烟给人点着,低声问:“怎么样?”
花匠摇了摇头。
“只能绕路。”他咬着烟道,“才一百米我就看见了三个雷,没法走。”
绕路也不是不可以,丁当耸耸肩,抬手揽着花匠往回走,看似不经意的扫了站在边上的阿刀一眼。后者敏锐的捕捉到他的视线,顿时像炸了毛的猫一样瞪大眼警惕的看过来。
丁当哑然失笑。
“你别总逗他。”花匠嘬一口烟,语气里透着过来人特有的包容和不易察觉的劝诫意味,“那小子脾气愣,认准了的事十头牛也拉不回,真逗狠了,当心他跟你动真格的。”
丁当拍了拍他的肩,放开手扭头看了阿刀一眼,随口道:“嗯……我以前跟他一个样。”
两人将必须绕路的情况向队员们说明了一下,像这种无可奈何的事情,多少还是打击到了士气。通讯兵小王很有人文关怀的感慨了一句,说美军要撤也不擦干净屁股,这地方将来还怎么住人。黄山在他脑袋上扇了一巴掌,戏谑道:“又不是你去住,要你操心。”
丁当眯眼笑,道:“现在有不少接排雷业务的公司,只要有金主肯花钱,这些都不是问题……”
“问题是谁肯花这个钱呢?”花匠狠狠吸口烟,表情有些落寞,远眺向地平线正缓缓落下的夕阳,“美军?塔利班?还是阿富汗政府?后者倒是有那个心,但是没那个力。”
黄山很夸张的笑起来,拍拍手,道:“我说你们一个两个是怎么了?同情心泛滥啦,那不如先同情同情我这个老光棍啊。”
花匠拍了拍他肩膀,诚恳道:“做兄弟的,只能祝你光棍一辈子。”
黄山瞪大眼。
花匠扭屁股走人,丁当也走过去,在黄山肩上拍了拍,什么都没说,只露出遗憾的小眼神。随即其他人也纷纷走过去,在黄山肩上轻拍,轮到通讯兵小王的时候,黄山终于爆发,一把揪住人的手,恶狠狠道你想干嘛?
小王怯生生的望他,小眼神别提有多委屈了,弱弱道:“我、我就想给你拍拍灰……”
黄山一巴掌扇到他脑袋上,怒气冲冲道:“拍个屁!”
小王弱弱道对啊,我就是拍个屁啊……三秒钟后,他被反应过来的黄山一脚踹在屁股上,眼泪都快飚了,丁当搁车门上探出头来,开声叫小王过去,摸了摸人后脑勺,眼瞟着黄山,说没事啊,咱们不跟光棍一般见识。
黄山从地上抓起一把土,抬手就扬过来,被丁当拉着小王及时躲过,笑嘻嘻钻进车里。经过这个小插曲,队伍里气氛倒是放松许多,指挥车里小王也开始有一茬没一茬的跟丁当搭话,当然大部分时间是他在讲,丁当听。
阿刀抱着枪坐在角落,犹如一尊沉默的雕像。
连续两天轮换开车不间断赶路,所有人都很疲惫,丁当合上眼的时间统共不到四小时,眼缘隐隐泛青。喜鹊小队沿着狭长的雷区沉默驶向东南方,越来越接近阿富汗与巴基斯坦的边界线,夜色渐深,车辆行驶的轰鸣声也在寂静的夜色中越发响亮,远远传开。
丁当抽完烟盒里最后一根烟,翻身在狭窄的长条椅上躺倒,用外衣遮住脸休息。小王没了说话的对象,车厢里又沉默下来,不多时,就有轻微的鼾声从他的座位上响起。
用外套罩着头,压制着过于亢奋的神经,丁当逼迫自己放空大脑进入睡眠,就在睡意渐渐涌上来之时,车厢突然剧烈摇晃了一下。多年战场上的本能促使他标枪般弹坐而起,拉起无线电询问情况。
坐在前方的驾驶员一手用力拨动方向盘,另一手抓起无线电,大声咆哮——
“敌袭!来源不明!一号车中弹了!妈的……一号车!一号车听到请回答!”
丁当抄起望远镜跳上爬梯,掀开车顶盖探出头去,他先是看见了变成一团耀眼火球的一号车,接着又听见三号车的观测手在无线电里报告:“是坦克!三点钟方向!妈的是美军!”
美军?
所有人心中不约而同升起问号,怎么会是美军?他们的车上没有任何标识,外形还专门伪装成民用车,就算是美军将他们误认成塔利班抵抗势力,也不该连一声招呼都不打就攻击过来,万一误伤到平民,就不怕那些唯恐天下不乱的国际舆论趁机兴风作浪?
指挥车与三号车迅速向战场外逃离,丁当在无线电里将一号车上的成员一一呼叫过去,心中却并没抱多大期待。
“……这里是04。”黄山的声音断断续续响起,“一号车中弹,我被抛出来,左腿受伤,我看到大刘了,他好像不行了……”
无线电里一片静寂,丁当开口让黄山报告位置,说会立刻回去接他。
“别过来!咳咳咳……”黄山痛苦的咳嗽起来,声音却说不出的通透和洒然,“我看见他们有坦克,还有,两辆mrap……快走,我自己会想办法,别管我……”
想办法?想什么办法?还有什么办法可想?……通讯兵小王痛苦的捂住脸,那个仗着资格老总是欺负他的黄山要死了,他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只想抱头痛哭。
“准备停车。”丁当在无线电里道,从武器箱里取出一支smaw-d火箭筒背到背上,他弯下腰,右手提起将近二十公斤重的m134加特林机枪,左手提起装有m61穿甲弹的弹药箱,然后走到车门处,回头看了阿刀一眼。
“二号车三号车继续撤离,07,09跟我来,带上医药箱和补给,完成救援后我们会往雷区撤离,预备在之前停留过的w点会合……停车!开始行动!”
07是花匠,09是阿刀,两人立刻在无线电中应答,随即两辆车也分别一个急刹,丁当领头,三条人影跳下车门,飞快窜进漆黑的夜色当中。
浑身负重超过六十公斤,手中长达八十公分的米尼岗m134式762mm机枪,在疾奔中却没有丝毫晃动,丁当弓下腰,如同一只黑色的迅豹,在漆黑的荒野上高速突进。花匠与阿刀紧随其后,三个人只用了不到五分钟的时间就回到一号车的爆炸地点,丁当将手上的加特林机枪和弹药箱放下,沉默冲阿刀比了个手势,然后对花匠指了指身后的雷区。
他挑的这两个人各有用处,花匠自然是排雷探路,而阿刀,丁当看中的是对方尖兵出身的生存能力和对危险的敏锐直觉。选择救人并不是个深思熟虑的结果,刚才的情况下,丁当必须在第一时间做出抉择,救,还是不救?
他选择救。
黄山的性格与丁当颇为相投,然而这并不是主要原因。这是个十分简单的道理,在那种情况下,丁当不得不救……抛弃黄山,他在这支队伍里的威信也就完了,尽管理智上所有人都明白黄山的死与他无关,但情感上他们仍然会无法抑制的产生诸如——‘如果当时丁当选择去救人的话,黄山就不会死了’的想法。
要想成为首领,就必须敢去冒常人所不敢冒的险,赌常人所不敢赌的微小胜算。更何况丁当所要统御的,是一群提头玩命的职业军人,是一群狼,他们只会服从最强的狼王。
摘下背上的smaw-d火箭筒,丁当深深吸一口带着硝烟味道的冰冷空气,猛然向前冲出。
“01!”“丁当!”花匠与阿刀不约而同惊呼出声,后者甚至直接喊出了丁当的名字。
丁当在黑暗中狂奔,前进的目标赫然是已经可以用肉眼看见的那部庞然大物——m1a1主战坦克,黑夜中的敌人显然也发现了他,两辆mrap顶端的武器平台轰鸣着喷出两条明亮火蛇,弹流如同大雨一般泼洒而来,丁当前进的速度骤然一滞,狼狈的在地上翻滚寻找遮蔽物,被压得抬不起头。
夜色里突然响起一声重狙的枪鸣,随即,又是一声。
被轰成碎块的头盖骨掉落到地上,敌方两辆mrap上,失去了操控者的机枪哑然消音,不远处一号车燃烧的火焰劈啪作响,死一般的寂静开始蔓延。
“这里是04。”黄山的声音在无线电中响起,犹如一柄出了鞘的利刃,平静而冰冷。
“上吧01,我给你支援。”
作者有话要说: ps:前面忘了,补上本文全部都是瞎编,没有任何真实依据,也不能反映或影射任何现实情况,仅供娱乐,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再ps:文案被锁已改,加作者哔哔请去专栏看……
☆、chapter 36
密密麻麻的弹坑依稀还带着新鲜的热气,被击飞碾碎的土粒静静躺在坑旁,被冰冷的夜风吹拂着,于无声中滚动,飞扬。
在这片短暂而突然的寂静当中,一道漆黑的人影猛然扑了出去。
像是被针扎到的刺痛惊醒,陷入沉寂的两辆mrap军车里仿佛受了惊的兔子一样,慌忙启动引擎向两旁驶开。倒在车顶的无头尸体被用力拉下去,继任者小心翼翼的探出头,竭力将全身躲进屏风一样的主动炮手保护装置里,然而在127mm口径的巴雷特m82a1重狙枪口下,这些至多挡一挡ak47的钢板就像塑料纸那样脆弱。
重狙的枪鸣连连响起,完全不给对方喘息的余地,但这样猛烈的开火也充分暴露了狙击手的位置。正在燃烧的一号车右侧,在隐约的火光照耀下,趴伏于地面的人影如同一尊沉默的雕像,唯有身前不断发出轰鸣的枪口证明了他的存在。
远处的黑暗中,一只同样是127mm口径的黝黑枪口安静的伸出,对准了那尊沉默雕像的头部,扣下扳机。
提着医药箱奔跑到近处的阿刀骇然瞪大眼,眼睁睁看着黄山的右肩爆起一蓬猩红的血雾,他发出狼一样悲痛的嘶嚎,狂奔过去就要将黄山抱起带走,却被后者虚弱的抓住手臂,将他的手缓缓按到热的烫手的巴雷特m82a1上。
“……掩护……01……”
黄山的脸被血污覆盖,已经看不出本来面目,血液从他的口中不断溢出,有些又倒流回去,呛住气管,令他嘴巴开合却就是发不出声音。阿刀瞪着眼死死看着他,眼泪从腮边流进衣领,在被土灰染脏的面颊上留下两条弯曲的印子,显得滑稽又可笑。
他一声不吭的放下黄山,提起重狙跑了出去,看着他的背影隐没在黑暗中,黄山被痛苦扭曲了的脸上现出一抹戏谑的微笑,接着永远地合上了眼睛。
接到后方狙击手消息,确认排除了敌方狙击手的威胁后,两辆mrap 的车顶再次喷出火蛇,然而在一通狂射完毕,他们赫然发现——自己失去了丁当的踪影。
就在这时,重狙的枪鸣又一次响起。
127mm的穿甲弹击中了mrap车顶上的保护炮塔,在里面的机枪手身上开出一朵灿烂的血花,将其整个人从腰部轰成两截。另一辆车上的火力手几乎是下意识跳回了车里,却立刻被长官一耳光抽开,换了自己攀上爬梯,他稳定住身体将视线向外投去,随即震惊的瞪大了眼。
一个人影站立在m1a1主战坦克的炮口正前方,不到二百米的地方,双脚一前一后分开与肩平宽,一手托着火箭筒,另一手稳稳扣在击锤上。
然后黑夜中突然有了光。
长长的尾焰从筒尾狂涌而出,升腾起大片云状的光雾,熊熊火焰在身后燃烧,映亮丁当平静而冷酷的面孔。他毫不犹豫抛下失去作用的炮管,转身飞奔,而在其身后,飞出炮筒的火箭弹带着一溜光焰,划过半空,精准无误的击中了坦克的炮塔。
剧烈的无法直视的爆炸轰然发生,狂烈的气流将尘土向四周吹飞,几乎所有人在这一刻都失去了行动的能力,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尊庞然大物燃起冲天火焰和黑烟,以及那个背对着火焰狂奔的身影。
丁当冲回放置加特林机枪的位置,一边将机枪的脚架展开,一边对着无线电咆哮:“你们先带人撤离!人救到了吗?04?07!09!回话!”
回答他的是一片静默。
他迟疑着歪头对无线电喂了两声,手上动作不停,打开了加特林机枪的电源开关,将六根枪管对准正急追而来的两轮mrap,默默在心中计算着距离。
一千米,九百米,八百米,七百米,六百五十米……
不远处突然响起了熟悉的重狙枪鸣,似乎在回应他的呼叫,丁当心头微微一松,用力扣下扳机。位于他面前的六根漆黑的枪管开始以肉眼难辨的速度飞快旋转,762mm的m61穿甲弹以每分钟四千发的速度狂射而出,弹流一瞬间淹没了两辆mrap。
后者懵了一瞬间,随即立刻喷射出火舌反击。
无数的子弹在半空中飞舞,像一首激昂的进行曲,夹杂着重狙时不时敲响的鼓点,有的两两相撞,同归于尽,更多的却擦着同类奔向预定的墓场。丁当漠然调整着枪口的方向,似乎看不见迎面落下的弹雨,漆黑的瞳孔里幽幽亮着光,仿佛来自地狱的凶焰,疯狂的狰狞的燃烧。
韦陀曾经说过,丁当是一头真正的狂犬。每个人心中都藏有暴戾,而丁当的暴戾,从解开锁链的那一天起,就从未消褪过。与正常人相比,丁当是与生俱来的异类,别的人发泄完心中暴戾,就会恢复成人,他却是在脱下伪装的那一刻起,就再也不可能穿回去。
因为他本来就不该是人,而是一头狂犬。
重狙连连开火帮助丁当压制对方的火力,被击爆了轮胎打成筛子的两辆mrap抛锚在原地,变成了两堆废铁。丁当射光最后一发子弹,撑着地摇摇晃晃站起身,黏腻的血液从头皮上方涌溢而出,流过颧骨,染红了大半张脸,一滴一滴顺着下巴淌落到衣服上。
一颗子弹从他头侧擦过,带走了巴掌大的一片头皮,如果再往下几毫米,带走的就会是他的头盖骨。
但他仍然活着。他又一次赌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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