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隔着玻璃,视线其实都被那块罩在范拾忆身上的蓝布挡着,郭家强只能看到一群医生在轻手轻脚的移动,手臂晃着极小的幅度,但李时沐太清楚了,她知道什么时候在清理伤口,什么时候在割开表层,在仪器探入肺叶寻找弹壳时,李时沐不忍地偏过目光,眼眶已然红了一圈。
郭家强注意到她的变化,忍住想要捂住她眼睛的冲动,劝阻道:“要是难受,就别看了,我陪你去外面坐坐。”
李时沐没答话,只是摇头,固执地矗立在那,等待这场煎熬的结束。
幸好都是普通弹,不会发生子弹碎裂在体内的情况,手术结束得顺利。李时沐赶紧迎上去,推到病房,等待麻药的药效退去。
病房的人已被赶出去过一轮,只剩范毅、张传玫和她。她找来椅子,让范拾忆的父母能够坐在床边,守候着女儿醒来。而她自己就静静在站在一边,靠着后面的墙,也不管衣服会不会沾染上白色的墙灰,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站着。
病房里没有说话的声音,时钟转动的滴答声甚至都侧耳可闻,张传玫握着自己女儿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眼底的青灰和眼眶的红,显得整个人憔悴不堪。
郭家强敲了敲病房门,看了眼仍在昏睡的范拾忆,避开范毅略带恳求的眼神,还是开口将他叫了出去:“范先生、范太太,时间到了,请跟我们回警局协助调查。”
“能不能,再给我五分钟。”
若是别人,郭家强一定会说,不行,或者讨价还价,只赏赐一分钟的拖延,但他无法忽略这是范拾忆的父母。
“十分钟,我们在医院预检台等你们。”
“谢谢。”
范毅没有先与女儿说上些她现在听不见的话,而是将李时沐叫了出去。他抬手看了看表,心里的倒计时在滴答滴答地走着。
李时沐将门关上,范毅略显局促地摸出兜里的烟盒,似乎反应过来医院禁烟,又再揣了回去。
他深吸一口气,却是讲起了多年前的回忆,像说给李时沐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阿拾从小就性子倔,我们那时候带她来香港,她还没学好讲白话,所以在学校没有什么朋友的,但她从来不跟我们说同学怎样捉弄她,她那么小的时候就学会了默默的忍受,直到有次我去给她开家长会,每个家长都要上台发言,你听得出我粤语到现在都很不道地,她就听到旁边有个小朋友嘲笑我的口音,当场就掀了课桌。”
说到这,范毅想起当时的情形,身高连自己胸口都不到的女儿,要保护自己的爸爸,他突然笑了起来,过了会,感叹道:“她真的很维护家里人,长大之后,她说要去维护公义,到后来,她在我面前,维护你。”范毅转头盯着她的眼睛:“我很早就知道你们两在一起了,是我让她离开你的。”
“怪我,当时没勇气去找您。”李时沐回道。她始终觉得,当时她再表现得能勇敢一丁点,或许范拾忆的选择就会不一样,会愿意选择依靠她。
范毅摇摇头:“不是你的错,是我的错。我一直都以为年轻人爱玩而已,直到我看见她像以前维护我一样的,去维护你,我想我当时是做错了。接下来会很长一段时间,我回不了家,李时沐,拜托你帮我照顾好我的女儿,如果可以,劝劝她接手公司吧。”停顿了一会儿,范毅低声补了一句:“还有,别让她来看我,等时间到了,来接我就好。”
这是父亲,想留在女儿心中最后一点儿尊严了。
李时沐点点头:“一定。”
她也不知道该多说些什么,范毅也没再多做停留,他还要再同女儿,说说话。待范毅要进门的刹那,他听见李时沐哽着嗓子,说了声:“谢谢爸。”
他们与范拾忆的告别,李时沐没进去,只守在门外。隔着一扇门,她也听见了张传玫的哭泣声,不知道是出于悲伤还是后悔。
现在,所有人都离开了,房间里只有她和范拾忆,她却仍是靠墙站着,一动不动。她看了眼时间,算起来药效早该退了,这下,应该是真的在熟睡吧。她动弹了下,发现因为站得太久小腿已经发麻了,一瘸一拐地挪到椅子坐下,目不转睛地盯着范拾忆的脸。察觉到她太过干涩的嘴唇,又找来棉签和温水,在她嘴唇上一圈一圈、不疲倦的涂抹着。
又一个小时过去,换药水的护士终于忍不住开口问到:“李医生,你先去吃晚饭吧,我们都在这边看着的。”
“谢谢,我不饿。”
也许是说话的声音传进了范拾忆的耳朵,躺在床上的人终于动弹了下手指,还没睁开眼睛,就先皱起眉头。李时沐抬手抚了抚,试探地问道:“醒了?”
过了半晌,范拾忆终于适应光线,睁开了眼,李时沐的脸在她面前从模糊到清晰可见。她想要说话,却只从喉头发出干涩的音节。
“你还不能喝水。”李时沐端来一小杯温水,坐到床边扶起她来,说道:“含一口再吐出来。”
范拾忆乖乖窝在李时沐的怀里,按她说的照做,因为动的肺叶手术,刚醒来,说话还没有往日的底气,嘴上却仍是打趣,极小声地说:“你是我主治医生吗?”
李时沐低头笑着看她:“认错了吧,我记得我是你女朋友来着。”说完,见范拾忆又要开口,她赶紧将耳朵耳朵贴到她嘴边细听。
“我记得她没这么爱哭。”
李时沐一愣,揉了揉眼,手指上倒真有些湿润的痕迹:“看你太久,忘记眨眼了。”
范拾忆醒来之前,李时沐本有许多的话想对她说,说她的担心,说她这几个小时有多难捱,想把这些日子欠的情话一并补上来,但现在却不知从何说起,好像范拾忆那一睁眼,就将她这几个小时的踌躇忐忑、不安自责给施了遗忘咒,只想静静抱着她,听彼此的呼吸和心跳。
察觉到范拾忆是歪躺在她怀里,也不知难受不难受,医院的病床是能调整成坐卧的,于是想站起身来,给范拾忆换个姿势。她才刚移动一下,范拾忆的头便更用力的压了下来,往自己移动的地方靠了靠。
“这样不难受?”
“嗯。”
李时沐眉眼温柔,更靠近了些:“好。”
药水快滴尽,李时沐按了呼铃,让他们拔针和复查。程医生一进来,见病人躺在李时沐怀里不愿起,一时发愣。
“如果没影响的话,就这样检查吧,麻烦程医生了。”李时沐说道,她现在哪里还顾忌什么人前人后,只想着范拾忆顺意就好。一低头,果不其然看见范拾忆嘴角的笑意。
程医生不清楚她们两是什么关系,但看起来肯定关系非常,他有些尴尬,伤口在前胸,病人躺在家属怀里让他瞧伤口的,还真是头一次,何况他能感觉到李时沐的目光一直盯着他,重点是,这目光不像是在把他当做一个医生,而是一个男人。
“闭眼。”范拾忆突然开口。
“啊?”程成手指停滞在半空,下意识地望着李时沐。
李时沐也不明所以,直到范拾忆用刚被拔了针的手,挠了挠她的大腿,这才无奈地回道:“没事,她让我闭眼。”
说着,便乖乖闭上眼睛,顺带抓住了那只不安分的手,在手背上轻轻摩挲着。她都能触摸到因为长时间吊水,而微微肿起的皮肉。
“伤口情况很好,不用担心。可以进些流食了。”程成说道,他本想告诉李时沐,下次其实可以她自己做检查,不需要过他这一道流程,但转念一想,显得自己很不敬业似的,于是又住了嘴。
“谢谢程医生。”李时沐一面道谢,眼睛却还闭着。
“睁眼吧。”范拾忆笑道,她怀疑这真的只过了几个小时吗,难道不是过了一年半载?李时沐什么时候这么听话了。
李时沐一睁眼,就见周围的人满脸憋笑的神情,她也不理会,耳尖却悄悄漫红。待人都走了,才点点范拾忆的鼻尖,问道:“为什么不让我看。”
“他都快被你盯得冒冷汗了。”范拾忆终于缓了过来,话也多了起来。
“哪有……”李时沐嘟囔,也不知道是在否认她没盯着看,还是否认程成在冒冷汗。
“阿时,手术是你给我做吗?”范拾忆犹豫着问道。李时沐是这家医院的外科医生,按正常来说,李时沐现在的状态不适合操刀,但这人的固执程度,连她也拗不过来。
李时沐愣了愣:“不是我,是找了个最有资历的医生给你做的。”
看见范拾忆明显地松了一口气,她不乐意了,这反应是什么意思?看起来很高兴不是她做手术啊,怀疑她能力吗?
范拾忆瞥见李时沐听到这句话微微皱起的眉头,怕她误会,又赶忙说了句:“别多想,就是怕我在你面前裸着,你分心。”
背里的心思,用玩笑带过,范拾忆才不想李时沐看见她的伤口、她的疼痛无助,不想连每一根血管都清晰的在她面前暴露无遗。
李时沐斜睨她一眼:“我们第一次见面,我就看光你了。”
“所以你这辈子都得对我负责。”
李时沐逗她:“一辈子这么长,这话说得是不是太早了。”
“哼。”
“不过也没办法了,我都答应咱爸了。”
“咱爸?”范拾忆一愣,回过神来,眼里分明有惊喜的光。李时沐将范毅嘱托她的话,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
范拾忆却是越听越低落,尽管早有心理准备,可一想到自己爸爸即将面临的指控和后果,还是无法全然原谅自己的作为:“只希望郭sir不要食言,他答应过我,会从轻,不为难。不过警队我不会离开的,你也别劝我。”
李时沐用微暖的掌心,揉按着范拾忆肿起的手背:“我猜也是,那就继续同你惊心动魄下去好了。”
“阿时,你有没有后悔过,和我参与这场冒险?”
“多少人连一起冒险的福气都没有。”李时沐抬眼看着她小,眼里满满的放着一个人,她不谈一个爱字,却是数不尽的浓情蜜意。明知会遇见层峦叠障的风险,八面埋伏的困难,还是听从内心,抖擞着,倔强着,同你一齐,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算了算时间,李时沐电话联系陈姨做些小米粥送来,再带些换洗的衣物和日常用品,嘱咐她别告诉明仔,范拾忆受伤在医院的事。范拾忆在一旁听着,隐约觉得李时沐一副家主的口吻,妥帖的安排着每一件事情,心里像撒了一层霜糖似的,每一寸都甜滋滋。
挂了电话,李时沐有点惋惜地对她念叨:“还说晚上一块回家喝汤,我今天起大早买的菜,算是白买了。”
“没事,汤先欠着,另一个先给我。”
李时沐疑惑,只见范拾忆勾勾手指,她乖乖地凑到范拾忆旁边。
“脸朝我,再低点儿。”
李时沐听得这话,完全照做,才刚低下去,嘴上就被范拾忆给啄了一口。
范拾忆得意的一笑,她可没忘李时沐对她说的,欠的吻,今晚回来自己取。虽没回到家,但鬼门关走了一遭回来,回到她身边,也算是回来了。
李时沐姿势没变,依旧撑着身子,脸朝着范拾忆,隔个一个吻的距离:“取完了这份,我再献你一份,可好?”
范拾忆眨眨眼,睫毛扫过李时沐贴近的脸颊,一个“好”字已经呜咽在唇齿之间。李时沐怕她喘不过气来,不敢多作停留,才一会儿,就退开了身。
范拾忆望着她,无意识地往嘴唇一舔,将李时沐方才留在上面的气息吞了个干净,李时沐错开目光,脸颊突然有些热,暗念着,这个时候想入非非,不好、不好。
此后的住院时间,李时沐和陈姨轮替着来照顾她,范拾忆的房间也成了被查房最多次数的病房,不知情的病人,总以为里面住了个重症患者。
原本工作就极其敬业的李时沐,最近就差直接把医院当家了。每逢每次下班,就钻进范拾忆的病房。果不其然,又听见范拾忆嚷嚷着要出院,甚至怪到医院的病床结构,害她睡得腰酸背痛。
“这不还得观察和治疗嘛,再说我来上班,你一天到晚都能看见我多好。”
“是你一天到晚都能看见我,你多好!”
“好好好,都是我占了便宜。”李时沐好声哄着,让她枕在自己怀里,心甘情愿当她的肉垫。
突然门开,林子健嚷嚷着:“阿时,你那个报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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