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宝是“执手相看泪眼”,顾承泽是“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走了几步,晨钟响起,深沉洪亮。顾承泽心中一震,想起一句“惊醒世间名利客,唤回苦海梦迷人。”他直觉这钟声是对他心中所求的警告,在说:“那是不该想的人不该想的事,该回头是岸。”
可是岸在哪?
何承枫不就是他的“岸”不是吗?
顾承泽带着那个年龄特有的倔强和反抗,陪外婆下了山。
等他终于和何承枫同一个学校,他发现何承枫真的变了很多,他甚至有了一个小女友。
他们保持着说不上来的默契,依然一起吃饭,偶尔一起上学,但不再像以前那样亲密无间。隔阂仿佛是一朝一夕就竖立起来的城墙,坚不可摧又无迹可寻。
什么时候开始的谁也说不上来,也许是那夜何承枫顾及面子赶他回去,也许是从林翔说那句话开始,也许是慢慢的不再有交集,越走越远。
梅子熟了,雨点落了,又是一年梅雨季节,王衍坐在宽大的老板椅上给顾承泽发微信:“除湿器记得开。”
很久顾承泽回道:“前两天已经搬出来用了。”
潮湿天气,顾承泽都特别注意,防止湿气入侵,那段时间手头的工作能压缩尽量压缩,也拿出比平时更高的效率完成,但这意味着他的压力更大。
前段时间,秘书小李拿来了这次的新员工入职申请给他过目,他慢条斯理地翻着,目光停留在一个名字上,对小李说:“知道哪个部门接收他的吗?”
小李视线落在顾承泽指的名字上:“生产部的说这个可以用。”
顾承泽沉吟片刻,最后才点头说了个好。
小李抱着那叠申请出去了,到了自己位置才抽出那张纸,上面姓名写着何承枫,照片上是一个浓眉大眼,鼻梁挺直,嘴角微有笑意的男人。
履历很普通,却也很丰富,三十六行似乎都摸了个遍;但是不管是学历还是工作经历都落后于其他求职者。
小李不明白,顾总为什么在意这个人。
她说的生产部,说白了就是车间一线,最简单的体力活,可能是操作机台,也可能是搅拌原料的,不管是哪一种,都不是轻松的工种。
小李眼珠子转了转,心想,万一这个人很特殊呢。于是用座机联系了人事部,交代了一句。
何承枫职高还没毕业就没上学了,因为何妈妈要动一个手术。
那是职高三年级上学期,学校组织旅游,何承枫省钱就不参加了,他没有告诉他妈妈就直接回家了。
何妈妈在洗手间,何承枫也没出声,进了房间自己先倒水喝,一转身就看见桌上的一串钥匙那压着一张纸。
何妈应该是准备出门,因为钥匙边上还有个手提包。
何承枫一边喝水一边看纸上写了什么。他扫了一眼,脸色就变得严峻,那双眼睛恨不得把纸瞪出两个窟窿。
上面是一份体检报告,诊断:胃肿瘤,建议切除。
何承枫如遭雷击,震惊,难以置信,他妈在他心里是百病不侵的英雄,怎么会被要求动手术?他踉跄地后退两步撞到了桌子,上面的瓶瓶罐罐倒了一片。
洗手间门开了,是何妈妈的声音传来,和往常无异:“承枫吗?回来也不吭声,我还以为家里遭贼了呢。”
何承枫满脸悲伤,通红了双眼问:“妈,多久了啊,你怎么能瞒我啊。”
一分钱能难倒英雄汉,更别提这样一位咬牙不吭气撑起一个家庭的女人了,她一个人带着一个孩子,住简陋的小矮房,吃糟菜炸花生,一个水煮蛋都舍不得吃,她不愿叫娘家人知道自己过得不好,她不愿儿子知道生活艰苦背后还有一副千疮百孔的身体,她不能垮,她垮了儿子怎么办?为母则刚,心里只要还有一口气在,身体再弱生活再难也能靠一口气聚成一根轴,撑起给儿子遮风挡雨的生活。
?读书要钱,每天吃穿要钱,三不五时的人际往来要钱,动手术更是一笔大钱,暂时能拖就拖着。
拖不下去好不了,那是命。
母子俩各自占据小屋子的两边,窗帘拉了一半,只吝啬地洒下一尺阳光。在阴影里站着的两个人都不说话,各自有各自的难受。
顾承泽进来的时候就看见了这副情景。
他没有想过何承枫会回来,他以为他跟他的小女友一起去参加学校的旅游了。
他会那么以为,是因为,他们已经有段时间只在碰头吃饭时说两句话。
作者有话要说: 回忆现实穿插来(///▽///)
☆、10
10
? ? 以前拼命想在同一所学校读书,所以无数个夜晚,顾承泽觉得吃力,辛苦,学习不下去的时候,他就想想可以和何承枫一同上学放学的情景,想想两个人只用一辆自行车,欢乐地同姑姑和外婆说拜拜,然后像四月的风一样,欢乐地卷冲在街头巷尾。
可是真到那一天他发现,当初有多期盼和渴望,现在的局面就有多嘲笑和鄙视他。
他这样敏感的人,怎么会感觉不到何承枫在有意避开他?
像两个貌合神离的好兄弟,其中一个得了疾病,另一个一面要在人前维持以往的亲密,一面又隐隐担心自己会不会被传染,何承枫的局促和躲避在他明察秋毫的敏感神经里清晰得分毫毕现,甚至被放大。
一根头发丝细的“嫌弃”都能压得顾承泽抬不起眼看何承枫一眼。
何承枫有担忧疑虑不假,他并不知道那点忐忑被顾承泽理解为嫌弃和躲避。做不来与以前的亲密,他在两个人的接触互动中找一个平衡点,他想,观察一段时间,或许承承不是那类人?
哪类人,他说不出口。
三个人打了个照面,顾承泽飞快瞥一眼何承枫站的角落,又对何妈妈说:“我来拿哥以前的书,预习了一半。”
何承枫脚步动了,看顾承泽最近似乎瘦了很多,他开始蹿个子,已经到自己下巴了。
何承枫问:“哪一本,我帮你找。”
“不用,我上次刚看,自己放的位置能找到。”顾承泽边说边走,已经走到另一间屋子,拿了书就要回学校。
何妈妈送到门口:“不吃了饭再走?”
顾承泽的嘴角牵动一个弧度,摇头道:“去食堂吃,还有两天就周五,到时候再回来吃一样的。”
他选择了寄宿,说是节约路上往返的时间拿来学习。
其实他认为何承枫躲着他太专断了,他的躲避比何承枫还明显。
顾承泽回去看了看外婆,这才回学校去。
何承枫对他妈说:“学,我不上了,我去工作赚钱。”
“不上?你再说一遍?”
“妈,你怎么就不明白?”何承枫抹把脸,他已经变声,提高嗓门说话的时候声音带着成年人魄力,“我最后一年也是混时间拿毕业证书,可以申请边工边读,完全不影响毕业证书。”
再说,职高的毕业证,有无有影响吗。
何妈妈仍然停留在“惟有读书高”的认知,她接受他不是读书的料和同意他不上学是两码事,所以她摇头仍然不同意。
何承枫最后决定:“我去和承承外婆商量。”
“你商量什么?”
“我不是小孩子了,我能照顾好你和这个家。你舍不得钱,我去借钱,我可以照顾你的。”
何妈妈寻了张凳子坐下,第一次在孩子面前流泪。
没日没夜地干活,顿顿咸菜炸花生地轮流吃,还是没办法让孩子上完学吗?
“你别去,妈年底去手术,你乖乖把这学期上完。你看,单子上写着时间呢,不一定要马上再说,妈在吃药,吃药能控制,没那么严重。”
顾承泽翻着财务报表,一只手掐着穴位,一只手拿着笔批注。
也是这样的梅雨天,何承枫和顾承泽走在黏糊糊的空气里,顾承泽打着一把大黑伞,两个人肩膀之间是至少三厘米的距离,何承枫偷偷叹气,余光描摹着以前能随便抱着牵着的小承承,什么时候长得这么好看了?
皮肤是上等的光润明亮的胚质,头发乌黑柔软,很乖地贴伏在脑袋上。瘦瘦高高的衣架子,校服都穿得特别好看。
作为学校的升旗手,他每周一都和学校的其他女生一样,明目张胆又专注地盯着顾承泽看。
明明是随时可以见到的弟弟,却要做这般羞怯的类似偷窥之类的事何承枫一想到这个,笑了一声。
顾承泽转头看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对着何承枫爽朗的笑,也笑了出来。
刹那间,什么隔阂,什么顾虑,什么猜疑和躲避全退避三舍,两个人从微笑变成了大笑,笑对方傻,也笑自己傻。何承枫揽了揽顾承泽的肩膀,像以前那样在他耳边叹一句:“承承哪。”
顾承泽由他整个身子挂在自己身上,他想,我能负担起你。
这一年过得很快,实在太快。顾承泽无比认同一句: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
由于不在同一间教学楼,何承枫偶尔下来和他一起打篮球,老远就喊“承承”,这一呼百应,篮球队的通通跟着喊“承承——”,那时候顾承泽就会不开心,告诉他们别学何承枫。
其实他心里意思是,只有何承枫可以那样喊。
何承枫和他的小女友分手了,顾承泽一听到何承枫那么说,心里松快了许多。但他不好表现出来,装模作样地蹩脚安慰了何承枫,陪他逃了一次课,两个人在网吧打游戏。
那是好孩子顾承泽第一次逃课。
好学生特权太多,老师并没有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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