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我周罗修自从军以来,屡建战功方才得到这先锋殊荣,本以为此战过后便可大获全胜,谁料到竟一时大意遭到埋伏,葬身此处……大丈夫虽不惧一死,却恨不能再为国出力……”
一阵呜呜的低泣声后,又听他断断续续的呓语道:
“万箭穿心,魂飞魄散了,可我周罗修并不后悔为国捐躯!只是苦了我那结发半载的湄娘……湄娘啊……我且执念不散,也不知这残魂散魄能留存到何时,能否再知会于你……”
原来他被万箭穿心,早已魂飞魄散了。
原来他用执念死守着残魂散魄未消,竟也在阳间苦等了一千多年。
直至今日,留在骨骸化石中的残魂散魄,因为触到楚云湄的血泪方才释放。
一千多年了,也的确该放手了。
人形的残躯逐渐化为了虚无,来不及等待楚云湄,那伸出去准备抓住它的手。
那只是一丝一缕的执念而已,只是一个飘渺的影像而已。没有感情、没有思维、没有意识,不过是用来传达一个执念给另一个在等待的人知道罢了。
一千多年,方才得知了事实真相。
一个在冥界忘川河边苦苦的等,一个在阳间死骸之中苦苦的守。
一千多年的不复相见,执着的却是同样的执着。
突然,楚云湄高高举起的手掌狠狠的击在怀中的怪石上,那怪石随着她的动作顷刻间化为了齑粉。
楚云湄森冷的笑道:“周罗修,你我自此两不相欠了……”
话毕,楚云湄忽然放声大笑,笑声中夹杂着无边的悲愤和彻彻底底的绝望。楚云湄猛然劈向自己的头顶,浓黑的血顺着鬓角流了满头满脸。
黑白无常大惊失色,出手阻拦时却已晚了。
尤记得那年,闺中佳人二八年华出嫁时的美丽容颜和娇羞神态,到如今已是风烛残泪污浊如泥。
世人都说夫妻恩爱一生携手白头,对楚云湄来说,简直是噩梦!噩梦!再不愿涉足的噩梦!
如同水化的泥塑,楚云湄在黑白无常与云桑震惊不已的注视下,缓缓化为了一滩血泥,一半注入了死寂的忘川河,一半没入了荒草根中,连片的荒草如风过般抖了抖,片刻间升长了尺长。
楚云湄彻底消失了,魂魄同千年前的周罗修一样,再也寻不到了。
只是那远离奈何桥的忘川河畔,却多了一丛与众不同的草茎,那应是楚云湄的魂魄所化,不然也不会只有这一丛竟结了果子,红艳艳的似血泪般的串串细果。
此后,每当有见过的鬼问起,孟婆便回道:“那是无常君赐名的绛珠草。”
而云桑的牵挂也就此了结,喝下**汤之后更是什么都不记得了,顺了黑白无常的心意,转世投胎去了阳间的一处好人家。
第47章 纨绔司徒赋
风动烛摇,月朗星稀,长门街一户富贵府邸却传来哀声连连。
忽然,半空中一阵诡谲的阴风掠过,阴风中乍现一黑一白两道鬼魅踪影,飞至那户府邸院中方才徐徐落定,两身威严飒爽的冥界官服称着两位风致的阴间来客。
白无常谢逸眼角眉梢处,原本淡紫色的花纹如今愈发艳丽,可惜,却被那张狰狞的恐怖面具遮盖了一半。
黑无常范皓扫视了一周四处哭哭啼啼的阳间生人,便从中看到了那新死的魂魄。
“必安,坐在椅子上的那个年轻公子就是新死的魂魄。”
谢逸抬眸望向那只魂魄,的确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公子,穿着一身青色的锦绣袍衫,懒洋洋的瘫坐在旁侧的太师椅上,翘着二郎腿,手中抓着串祭供的葡萄,悠闲的吃着。
这年轻公子难道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否则处在这尽是丧服香蜡的氛围之中,竟会如此悠然闲淡?
黑白无常正疑惑间,忽见那年轻公子的魂魄撇了手中的葡萄,径直朝他们走了过来,走到跟前,突然爽朗的大笑几声,又伸了个懒腰,痛快的说道:“好久没这么舒服过啦……两位想必是来捉我去阴曹地府的鬼差吧?那便有劳二位了。”
范皓觉得十分有趣,像这位公子般丝毫不畏惧他们,又将生死大事看的超脱随意的魂魄,简直是凤毛麟角,院中一片亲人哭哭啼啼,可被哭诉的这位却是满不在乎,一脸轻松,死对于他来说,倒像是解脱了一般。
谢逸催动咒诀,锁魂链应声系在了年轻公子的手腕上。
突然,咣当一声,大门被撞开,闯进一个着了阳间三品官服的人来。
“司徒赋!你个混蛋!你给我起来……”
那人急匆匆的朝灵堂奔去,借着月光看的清楚,来人也是一位年轻的公子,且同这位刚刚死掉的司徒赋年龄相仿,气质相当。
司徒赋回头望了那人一眼,哼笑一声便转过头来,淡漠的问道:“我们可以走了吗?”
范皓看了看那扑在司徒赋尸身上声嘶力竭的年轻公子,又纳闷的望了望毫不在意的司徒赋,无奈的摇了摇头,问道:“司徒公子打算就这么一走了之了?”
司徒赋噗哧一笑,反问道:“不然呢?即便我司徒赋旧情难忘,可如今已死为鬼,又何必再去招惹这活着的?”
一言噎的范皓略显尴尬,忍不住望了一眼始终沉默不语的谢逸,暗道这两人生前必是单相思,否则怎会一个重情,一个无意?
谢逸注意到范皓投向他的眼神,清冷的回道:“他说的没错,只不过黑无常这般情怀理解不了而已。”
话毕,谢逸拉着司徒赋朝外便走。
范皓用墨金骨扇敲了敲额头,这才想明白方才谢逸的话,明显是在挖苦他当初青苑桥上无辜殉情的旧事。看来谢逸对这件事一直耿耿于怀,始终不曾放下。
“姓荣的,你还敢来司徒府,你给我滚出去!”
苍老的怒吼伴随着颤颤不平,司徒赋的父亲被人搀扶着走进了灵堂。
“伯父,是桓儿对不住他,你就让桓儿送他最后一程……”
荣桓双膝跪倒在地,悲戚的泪水连连,期望着老人能答应他的请求。
“滚!!!”老人再次怒吼一声,颤巍巍的指了指一旁的家丁,叫道:“你们给我将这忘恩负义的畜生打出去!”
绝情的棍棒抽打在身上,荣桓生生的受着,这是他该得的报应,即便是被打死在这司徒府,荣桓也毫无怨言。
“啧啧……”
还未跨出门去的范皓见了这突然拧转的一幕,不禁叹息的摇了摇头,这种棒打鸳鸯散的悲剧,阳间界内,时不时的就来上一出,非弄的死死伤伤了,才知道什么叫做后悔。
不过后悔也没用了,因为人都已经死了。
范皓又摇了摇头,见谢逸拉着司徒赋已经走了老远,便紧忙追了上去。
……
荒郊野地里,月光更是亮的离奇,司徒赋自从出了城后,本来云淡风轻的脸却渐渐的浮上了一层寒意。
“两位鬼大人想知道我是怎么死的么?”
司徒赋突然问出这么一句,更令范皓觉得奇怪,他们拘过多少条魂魄,却从未打听过亡灵生前的私事,至多是从魂魄一路的哭诉中能听出些情形,却从未像司徒赋这般,主动想让他们知道。
或许是这司徒赋深埋在心中的话,从来都无处可诉?
但对于幽冥地府十殿生灵来说,恩恩怨怨的事情数不胜数,无非轮回一世执念,下一世反而忘得干干净净,于是又重新开始造业。黑白无常早已全然看透,自然没有兴趣详细了解。
司徒赋见他们没有兴趣,深深的叹了口气,又道:“可我是被鬼害死的,两位鬼大人难道不管管么?”
“鬼?”范皓十分诧异,不禁问道:“难道你不是因为方才那个闯进门去的公子,被家人棒打鸳鸯散,然后相思成疾,不治身亡或自裁怠命?”
“大人说笑了,司徒赋又不是女人,怎会为情事脆弱到不堪一击?那荣桓是我的心上人不假,家父不同意我们在一起也是真,可我的死,却并非全是因为荣桓的缘故。”
司徒赋解释了一通,范皓却听的更糊涂了,谢逸也停下来回头望向司徒赋,沉声道:“但凡鬼魂都在冥界,除非是你做了十恶不赦之事,才会被鬼报复。”
司徒赋垂了头,神情黯然的回道:“若说我司徒赋做过的十恶不赦之事,除非是对不起荣桓,除此以外,再无愧对过其他人……”
黑白无常面面相觑,司徒赋与荣桓,究竟是谁对不起谁?
……
那一年孟春,万物萌发,吐故纳新,开了个好年景。
长门街司徒府上突然来了一位温文尔雅的少年,却原是司徒家姨娘的表亲,名唤荣桓。
只因司徒家离乡试之地较近,为了省却秋帏时的舟车劳顿,荣桓便提前来投靠司徒赋的姨娘。
这荣桓生的面如皎月,唇红齿白,周身透着一股子清雅气质,偏又好学博文,兼写得一手好柳骨,简直挑不出一点毛病来。
反观司徒赋,却每日里逗马遛鸟,纨绔不羁,同荣桓一比,简直天上地下,真真把司徒老爷气个半死。
于是一把反锁将司徒赋与荣桓一同锁在了书房中,司徒老爷下了命令,什么时候学到荣桓一半安份了,再放他出来。
荣桓因为寄人篱下,只好答应了司徒老爷的请求,帮他好好带带他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孽子。
……
“五经中,司徒公子偏好哪一册?”荣桓见司徒赋扒在门上唉声叹气的,只好先开口说了话。
司徒赋回头望了荣桓一眼,便松开门框,走到荣桓跟前,饶有意味的盯着坐在案几前看书的荣桓,讪笑道:“什么五经?小爷没兴趣,小爷只读过山海经!”
“山海经?”荣桓微微一怔,转瞬又温和的笑了笑,问道:“原来司徒公子喜欢怪力乱神的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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