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罗低着头,眼中的锐利一闪而过,她忙惊喜道:“殿下,奴婢也想早日回来伺候你啊,这在别人宫里仍是心心念念想着殿下,只盼早日回来。”
华庭冷冷哼了一声,“想回来?你一个奴婢宫女,本宫没说你能回来,你就是跪着爬回来我也给你拖回去。”她伸手将那宫装忽然捏紧了,“胡亥最近怎么样了?你与他处了这么久,当是知道些什么了吧?”
小罗立刻露出一个畏缩的表情,抿唇像是有些害怕般道:“公主所料不差,那胡亥果然是肖想着大公子的位置,奴婢还瞧见他对大公子的车撵露出那种……奴婢觉得真是吓人,若不是因为大公子身旁有宫人,我还真以为胡亥想杀了大公子呢。”
华庭猛地拍了下榻,“他敢?”她怒道:“我就说他心中定是时时刻刻惦记着兄长的位置,兄长心中仁爱,不知道他豺狼之心,本宫却是看得清清楚楚!他当真是仗着父王的宠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一介掖庭罪人之子,真不知道父王为什么对他这么好?骑射诗书没有一样比得上兄长,简直是废人一个,我若是父王早就想将这种人拖去填井了!”
“殿下别生气,这为了一个废人气坏了自己可就不值了。”小罗忙道,“殿下放心,大公子殿下战功赫赫,又是极得人心,胡亥这种什么都不是的人定不能威胁他的位置,否则真是上天无眼。”
华庭却是愈发怒不可遏了,“上天还真是无眼了,兄长声名才德俱是诸公子中第一,父王他却就是什么都看不见,偏偏就是对胡亥那废物一天到晚关心有加,连排宫宴位置都是他在我前头!我母堂堂冯家嫡女,我居然要坐在一个罪妇之子后面?若不是兄长实在是声名太盛,父王真说不定让胡亥那废物替了他的位置。若不是如此,为何父王这么些年都未曾册立太子?说不定是真存了扶那废物上位的心思!”
小罗顿时惊恐道:“殿下,真是如此,那殿下你定要帮帮扶苏殿下啊,这不能让一个亡国罪妇之子替了大公子的位置啊。”
“自然,有我在。谁都别想肖想我兄长的位置!”华庭冷笑道,“你放心,这天下正统之位,一定是我兄长的。他才是真正的秦王陛下,其他人谁都不配!父王与兄长看不清那废物的野心,我华庭却是心里明镜似的。”
“这可全靠殿下你了啊。”小罗像是用看着最后的希望一般看着华庭,忙低头行礼。
“起来,本宫不是已经在做打算了吗?不然派你去做什么?”华庭自得地笑了笑,“都说胡亥那废物不近女色,我偏不信,这装什么君子都还是掖庭出来的废物。”
“是,殿下当真是聪明,如此奴婢就能待在胡亥宫里替殿下监视这胡亥的一举一动,殿下放心,若是有丝毫异动定会还报殿下你。”小罗极为坚定道。
“也算你机灵,本宫没瞧错人。”华庭颇为赞赏地看了眼小罗,“你记得,但凡有一丝异样,你定要回来告诉本宫,若是他真敢起什么不正当的心思想做些什么事儿,本宫也不会念及同宗兄妹之情,即便是兄长与父王不同意,我也要将他杀之后快。”
“殿下真是陛下血脉,这一生的铁血大秦英气,真是像极了陛下。”小罗衷心赞叹道。
“那是自然。”华庭抱着那件黑色宫装,扬眉笑道,“行了,你走吧,离开太久怕是会被怀疑,虽说胡亥那废物也怕是看不出来什么,但是本公主做事从来谨慎,他身边那个什么什么符玺监事赵高倒是听上去挺厉害的,可别让他怀疑了。”
“是,公主殿下果然谋略无双。奴婢这就回去,奴婢告退。”说着小罗还甚是不舍地看了眼华庭。
“行了行了,下去。”华庭抱着那件宫装又仔细地在身上比了比,没再多看一眼小罗。
小罗低腰退了出去。她往外走,一直走出去很远她才褪下恭敬,冷笑不止,良久她薄唇轻启吐出冷冷两个字。
“废物。”
第51章 尉缭
余子式醒来的时候,整个人眼前直发黑,他伸手摸了下脖颈,刺痛感瞬间让他清醒了不少,抬头四周望了一圈,却是在自己的府邸里。他站起来推开门走出去,院子里空无一人,看天色差不多已经是傍晚时分了,他在走廊边坐下抵着眉心回忆了一会儿,记忆模模糊糊地让人失望。
沉默良久,他起身回了房间,写了封信。
次日一大清早,他简单收拾收拾又去上朝了。别说刺杀了,就是下刀子落砒霜,他余子式符玺监事仍然能雷打不动地准时出现在朝堂上,作为大秦朝堂等级最高的钉子户,他就是死也要死在朝堂上。余子式站在阶下冷冷笑了笑,大踏步走上了大殿。
和往常一下,诸位文臣就各地的灾害政务吵了一波,秦王听了会儿让他们先去旁边商量一会儿,吵完这一波再上奏。文臣之后是武将,武将没啥好说的,因为在场的武将连桌麻将都凑不齐,王翦王贲李信蒙恬蒙毅等高级将领都在外面忙着打仗,低级将领都跟着他们出去领兵了,朝堂上仅剩下的几个武将年纪都是古稀打底。尤其是太尉缭,余子式尤为担心这老头上着上着朝冷不丁就咽气了。
这位被吕不韦称为气运极硬的大秦太尉也不知道到底多少岁数了,耳鸣眼花,连说句话都像是要背过去的样子。鉴于他历经四朝,资历极老,秦王嬴政破例让他能剑履上朝,步撵入宫。本来早就该在家养养歌姬享点乐的老头也是个有血性的,即使耳背到一句话也听不懂,依旧每天准时出现在太尉的位置上,闭眼默默打着瞌睡。
今日的早朝继续前两天的事,一群人吵完日常朝政后,坐在位置上一本正经地帮着秦王挑刺。挑什么刺?这事儿还得从前几年说起。秦国新锐名将王贲大水淹梁城一举灭魏,打出了一条从魏国直通燕国心脉的坦荡大道,秦国直接三军压到了燕国边境,隔着易水每天和燕王遥遥相望。
大好的燕国河山就近在眼前,秦军各个磨刀霍霍,秦国几圈大将差不多都去那边境瞧过两眼,局势一片晴朗,前途一片光明,然而这仗没法打。
原因很简单,师出无名。
按着秦国的流氓风尚,这原本不是什么大问题,秦国之前灭韩国的时候也没什么特别正当的理由,灭就顺手灭了。但是燕国与韩赵魏三晋不同,燕国背后是蛮夷豪强西楚,再后面是华夏正统齐国,如今山东六国已经灭了三晋一家,剩下燕楚齐势必生警惕之心,如果这三国联合,野火燎原之势未必不能重洗天下大局。
所以,找一个正当理由是一件多么重要的事,稳不住楚国至少先稳住齐国。然后秦王和一群朝臣就花了近半个月坐在庄严大殿中,认认真真地挑燕国的刺,从燕王的品性挑到群臣的道德,有燕国旧臣连燕王酒后乱性睡自己小儿媳妇的事都给扒了出来,然后大家一致得出结论,燕王这人能活到今天绝对是天佑大燕。
燕王这人唯一活下来的理由大概就是他生了个做事滴水不漏的太子了吧。一群秦臣兢兢业业挑了小半个月,愣是没能挑出一条能当出兵幌子的正当理由,想来燕太子丹着实是个人物。
情况似乎陷入了僵局,只要燕国不轻举妄动,秦军只能每天隔着一带易水和燕国将士含情脉脉地对视。燕太子丹是个聪明人,不管秦国的间谍奸细如何挑拨贿赂搅局面,他完全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燕丹这副气势让余子式忍不住想起一句武侠箴言。
他强任他强,清风拂大岗,他横由他横,明月照大江。
燕丹他就是不作为。
朝臣陷入了沉默,连带着秦王嬴政都轻轻皱了下眉。
然后余子式就眼看着太尉缭那白发苍苍的老头颤颤巍巍出列了。“陛下,老臣有事要奏。”尉缭捏着那笏的手都在抖啊抖,整个人看着就跟风中的烛火一样。
“太尉大人有何事?”嬴政往前凑了凑,把声音喊高了些,明显在照顾尉缭的年纪。
“老臣有事要奏。”尉缭又说了一遍,显然是没听懂嬴政的话,一脸的褶皱时不时抖两下,他费力睁大眼说道:“陛下,叛将桓齮,下落找着了,他给老臣写了封信。”
“桓齮?”嬴政一瞬间就想起了那位年轻将军,与李牧一仗死了十万多秦军然后逃亡的叛将桓齮。
“陛下,桓齮他换了名姓,躲到了燕国。”尉缭似乎很费力地在想,半天才艰难地说道:“樊……樊於期,他是换了这么个名吧?”说着他似乎陷入了沉思。
嬴政的眼中顿时闪过一道光,有什么正当理由比质问燕国窝藏大秦叛将更好了?他猛地看向李斯。
李斯走出来一步,轻轻摇了下头,“怕只怕消息一出,燕太子丹直接将桓齮绑好送回大秦了。”李斯在外交上也是和燕丹打过几回交道,他可不觉得那位燕太子丹会拿燕国子民的命去换一个大义名声,收留桓齮若是威胁到燕国子民的安全,燕太子说不定还会亲手将人剁成一块块再送回来。
尉缭似乎听见有人说话,扭头看了眼李斯,轻轻嗬了一声,“吕相?”他的声音有些惊喜,“好久没见着你了,你上哪儿了?”
全场一下子就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李斯站在原地,袖中的手瞬间就收紧了,半晌他轻轻笑了一下扭头看向尉缭,“太尉大人,微臣李斯,你这是认错人了。”
“什么斯?”尉缭颤颤巍巍转过身,一双浑浊的眼睛睁得大大的。
“李斯,字通古。”李斯稍微提高了些声音,脸上依旧挂着挑不出丝毫错的笑。
尉缭这才扑棱扑棱眨了眨眼,“李斯?你是李斯,我还以为是吕不韦呢,他以前也穿你这身衣裳,他而今上哪儿去了?”
李斯笑了笑,“大人认错人了。”
“太尉大人。”嬴政忽然开口道:“你刚说的是桓齮?”
尉缭只听见了桓齮二字,别的都没听懂,他抱着袖子擦着笏,似乎有些气愤,“是啊,桓齮那小儿打输了,竟逃亡至燕国,枉我养他二十多年。将军又不是人人均是白起那武夫,输一仗又如何。”
“太尉大人,寡人知道了。”看尉缭愤愤不平的样子,他示意宫人搀着老太尉坐回位置上去。
尉缭一把推开那宫人,“我没老,尚能用。”自己一个人颤巍巍地走回自己的位子上打瞌睡去了。
接下来,朝臣都在讨论樊於期的事儿,余子式侧头看了眼尉缭,白发的老将军一脸的褶子,经年的养老处尊让他显得白白胖胖,一眼看去就跟只白面包子一样。随即他将视线转向李斯,后者黑服高冠,三十多岁鬓角已然发白,却不显得苍老,反而是愈发温文修雅,吕不韦入朝为宦时,兴许也就是这样子吧。
朝臣又认认真真吵了一番,然后时辰差不多了,大家退朝各自回家打算明天继续商议,秦王却是私下留了御史大夫冯去疾、丞相王绾与廷尉李斯商量事,看向余子式时,余子式先称病退了。
他一走出来就看见尉缭那小胖老头往下费力地挪移,平日里没注意,这老头其实挺有意思啊。他下意识跟着他走了一程,自诩老当益壮的老太尉坚持不许人扶着他上马车,然后余子式就眼睁睁地看着他走错了道,摸索了半天,然后一头下去就往停在一旁的秦王车驾里钻。
他身后的宫人都傻眼了,余子式忙上去,一把稳稳扶住老人家,“尉缭大人!你错了,那才是你的车驾!”
尉缭扭头看向余子式,“说了不要扶!让开!”
脾气还挺大,一甩手就将余子式推开了,余子式忙陪笑道:“太尉大人,你的车驾在那儿,我陪你过去,这真不是你老人家的车驾。”
“你谁啊?”老太尉怒了,呵哧呵哧就气得只喘。
“中车府令赵高!”余子式在他耳边喊道。
“你送信啊?”老太尉瞬间脸上的表情就松了下来。“早说啊!”
“……”大爷你的病真的是很严重啊。
然后尉缭颤着手从袖子里就掏出一封帛书,拿舌头舔了两下,算是封好了,往余子式的手里一塞,“记得啊,早点送给那桓齮啊!早让你送信了,也不见个人影,是不是欺我年老无力啊?”
“不敢不敢,还有太尉大人,我不是送信的,我是……”
余子式话还没说完,尉缭一只手就拍了下他的肩,“快去,话如此多,搁我在军营那会,你已经死了不知几回了。”说着自以为仁厚的老太尉还打算再拍拍余子式,一个眼花给打中了余子式的脸。余子式还没从反应过来,老太尉颤颤巍巍回身往大殿走。
边走还边念道:“这早朝都要迟到了。”
余子式看着老太尉家的下人忙朝着老头就扑过去了,他嘴角抽了一下,半晌用手指捏着那封沾满了口水的帛书,看了半天觉得莫名有些恶心。
再一抬眼,老太尉人都不知道上哪儿了。余子式转身顺着宫道慢慢往回走,走回自己平日在宫中处理事务的宫室,一进去大门就看见王平站在门口不知道在干些什么。
王平一见到余子式就亮了眼睛,“大人!”他说话声音极轻,畏畏缩缩的样子。
“怎么了?”余子式捏着那封信,头也不回地往屋子里走,“说话啊。”他看向一副欲言又止的王平。
“先生。”一道平静的声音在余子式身后响起来。
余子式的背一僵,慢慢回头看去,少年穿着件玄黑色长衣,袖口被轻轻卷上去,隐约露出一点赤色云纹。余子式看了他半晌,轻轻说了句,“坐吧。”他回头看向门口的王平,平静道:“王平你先下去。”
屋子里一下就只剩下两人,两人在案前坐下了,桌案上还摆着些杂乱的书简,一看就是王平犯懒没收拾。余子式将尉缭那张沾着口水的信放到一旁,伸手想简单收拾一下桌子。胡亥却忽然伸手,抢在余子式面前收拾了起来,他熟练地将书简绑好堆在一旁,收拾好一切后,他又安静地坐回去,手放在膝盖上一句话也不说。
余子式看了他一会儿,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良久他问道:“找我有什么事吗?”
胡亥轻轻将手放到了案上,捏了捏却没说话,他抬眸看了眼余子式,动了动嘴唇却最终什么都没说,清亮的眸子似乎有一闪而过的懊丧。
余子式见他迟迟不说话,问道:“宫里出什么事了吗?”
“没有。”胡亥轻声道。
半晌,余子式轻轻叹了口气,“你怎么了?”
胡亥又是沉默良久,他微微低着眸,盯着自己的手,松松紧紧几个回合后猛地抬头看向余子式,“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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