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平看了眼胡亥,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平静下来,他一字一句稳稳地对余子式道:“大人,武成候王翦去世了。”
余子式袖中的手猛地紧得失了血色,指节道道发白,他扭头看向胡亥,胡亥一瞧见余子式的视线就猛地皱起了眉,他扭头看着王平,“把话说清楚,王翦他怎么死的?”
“病逝,他的夫人按例入咸阳受皇帝追封,一直封锁了消息,刚刚才入宫求见陛下。”王平在胡亥的视线下分明是有些紧张,声音有些抖。
“他夫人?长公主华阳。”余子式一下子就想起了那位远嫁边境的长公主,“她到咸阳了?”
“是。”王平点了下头。
这多事之秋,皇族公主公子差不多都被屠戮殆尽,局势正是最紧张的时候,这一位进咸阳是打算做什么?
余子式下意识看了眼身边的胡亥,胡亥的神色看不出什么异样,除了余子式,别的人事还真在他心里掀不起什么波澜,无论这位在军营声名尚可的长公主进京是为了什么,反正搅浑咸阳局势的人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
“还有……”王平目光投向胡亥,“三川郡太守李由传来消息,西楚项藉反了,如今已经陈兵三川郡城下,除此之外,东路魏王孙、赵王歇、沛县刘季也反了。”
动乱四起,天下狼烟终于再次点燃。余子式刷一下看向胡亥。
年轻的帝王站在原地,神色平静,这局势也算是在他的预料之中,始皇帝去世,六国余孽死灰复燃,天下这一场动乱在所难免。秦国国祚能不能稳住,始皇帝的江山到底姓甚名谁,看得就是这一场暴/动能不能被及时镇压下去。
胡亥忽然回过头,小院中落雪纷纷,他伸手抚上余子式的脖颈,低头深深吻了下去。他凑近余子式耳边低声道:“我先走了。”
余子式下意识去拽胡亥的袖子,却没有拽住,眼见着他朝门口走去,“胡亥!”
胡亥闻声脚步一顿,回头看向余子式。
余子式忍不住问道:“我们如今兵马与人手不够,你打算怎么办?各郡县没有武备军,即便是王离王贲率军北下,再算上咸阳如今的兵马,数量依旧不够,远远不足以平叛。”
胡亥望着余子式,忽然笑了一下,“先生,你记得我说了要娶你吧?”
“什么?”余子式这时候真的没心思与胡亥**,他也没想到这时候胡亥居然还有心思和他**,他当下就皱起了眉,“我在问你,你打算怎么处理郡县的动乱?”
胡亥的心思却仿佛不在余子式的话上,他望着余子式漫不经心道:“先生,天子礼聘,当大赦天下。”
“什么?”余子式还想追问句什么,胡亥却已经转身走了出去。
雨雪霏霏,今年的咸阳冬雪的确是一大盛景。
……
三川郡。
李由穿着件雪色的袍子立在风里,歃血赏酒,犒劳三军。三川郡无武备军,但是有地主豪强,有门阀山匪。
三川郡的平头百姓横行三十六郡县那叫一个嚣张无匹,但也无怪乎这三川郡三教九流人士都透出一股匪气,因为他们最豪强的地主,最土匪的门阀,就是他们威风凛凛的太守大人。
贵公子李由,咸阳标志性地头蛇,来了山川郡,那都快飞升成龙了。
时势大乱,家国正处危难,谁来镇山河?
没人愿意上,李由叹了口气,得,那就自己来吧。
李由站在点将台上望着台下一行铺开的肥骁兵马,忽然就懂了那年咸阳城王贲回头扫自己的那一眼是什么意味。当将军哪有那么容易啊?一将功成万骨枯,谁知道自己是那底下骨头谁是上头的将军?
李公子觉得,打仗还真不是儿戏,打仗比儿戏要无赖多了,三分天注定,七分靠运气,像王贲那种遇人杀人遇神杀神的真疯子,那还真是祖师爷赏他一口饭吃。
大雪纷纷,李由在点将台上掰扯了半天,总算是将长篇大论扯完了,对着手底下的人马说了几句掏心窝子的话,转身又对那群刁民叛党遥放了几句狠话,李太守利落地拿刀歃血,滴血入酒。
就在李由仰头将酒一饮而尽的瞬间,一只纤细的手忽然啪得抽了他一下。
李由差点没端稳自己的杯子,抬头看向来人,一瞧见对方那熟悉的秀丽脸庞,一怔,“你怎么还在这儿?”他不是让一队人马护送这位祖宗去了关中吗?
华庭拍了拍手,望了眼底下的兵卒,又看了眼李由杯中的血酒,“呦,架势挺足啊,三川郡若是失陷,李公子你这是打算殉城啊?”华庭说着抬头看了眼李由,“挺拼啊?”
李由无赖地笑了下,“咸阳城皇帝正拿着刀抵在我老父老母和我家一众老小的脖子上,不拼不行啊!”他瞧着面前的秀气女子,浮夸了一辈子,他眼中难得露出些真实的笑意,“怎么着,公主殿下你打算留这儿和我殉情啊?”
华庭望了他一会儿,冷笑了下,“想得挺美啊?”无视了所有人的视线,她伸手从李由的手中夺过了那酒,仰头一饮而尽。
“我华庭堂堂一国公主,要殉也是殉国,和你殉情,李公子你没睡醒吧?”华庭反手翻了杯子,滴酒不剩,朝李由扔了回去。
李由接了那杯子,深深地望了她一眼,身穿皇族衣裳的女子于台上负手而立,素颜簪花,那样子竟是不输自己平生所遇倾城色。
良久,李由忽然笑了一下,往后退了一步,刷一声拂衣,屈膝而跪。
雪压山河,年轻的男人跪在地上朗声道:“微臣李由,愿为大秦江山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第156章
空旷的宫殿里,胡亥坐在案前,面前摊着一张地图,他的手顺着函谷关画了一道,而后抬头看向殿下跪着的曹无臣。
函谷关,当之无愧的大秦第一门户。叛军兵马一旦攻破函谷关,自此可谓一马平川荡尽天下。
如今大秦咸阳京师可调动的兵马有三支,一支是郎中令手底下的禁卫,一支是卫尉手底下的京师守卫军,还有一支是屯住在咸阳外野随时可以调出的中尉军。这三支可以说是大秦最精锐的兵马,可惜数量不多。除此之外就是西北的军队,蒙恬死后,镇守西北所有兵马尽数归了王氏,西北王离手中那支兵马无疑是大秦的最强的主力军,其次就是章邯调动关中各郡县秦人临时组织的一支生力军。
大秦的实力从来不弱,从新帝登基初始,王离的兵马就已经暗中受到调度南下备患,游走在骊山至函谷关一带,这一招暗棋在叛乱刚起的时候效果出其的好。
若是大秦所有兵力全压上,别说平乱绰绰有余,就是踏平山东六国叛臣的旧祖坟宗庙都可以一试。
局势本来还算明朗,胡亥唯一没料到的是,王离会败。
这位王氏的后人,王贲亲手教出来的将军,带领着大秦唯一一支主力军在函谷关外举步维艰。如果不是胡亥及时让章邯过去支援,就王离那继续打下去的势头,大秦唯一一支主力军估计能给这人败干净。胡亥看过了前方递上来的战报,王离几场战全都打得中规中矩,落得这么狼狈,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是王离这人运气的确有点背。
这就没什么办法了。
如今胡亥还得想办法将王离亏损的兵马补上,咸阳中尉军已经派给了章邯,而章邯那边送来的战报全是请求他派援军,能把章邯逼到这份上,可见那边人手的确是不够。
可问题是胡亥手上如今也抽不出兵马,他目前能调动的只有一支卫尉军,还有一支是刚从余子式手底下收过来的郎中令直辖禁卫,这两支兵马精锐归精锐,但是数量不多,而且京师不能无兵可用,这两支兵马说白了没法动。重新征调士卒需要时间,而章邯那儿明显是等不及了,章邯如今守着大秦门户函谷关,而函谷关一旦失守,叛军就能长驱直入大秦腹地,到那时局面就要复杂太多。
胡亥望着地图上函谷关的位置,手轻轻敲着桌案。各路郡县叛军一路西行,在函谷关外平原地带势如破竹如入无人之境,就连京师的望气师都忍不住道了一句“大秦气数尽”,对方能走到这种境地,明显是占尽了天时地利。
这的确是个多事之秋,胡亥伸手缓缓将地图卷起来,视线投向阶下跪着的曹无臣,“你觐见想说什么?说吧。”
曹无臣也知道一些胡亥如今的境地,朝廷缺兵,章邯向胡亥讨要兵马,但胡亥是皇帝,不是撒豆成兵的道教神仙,这兵马拿不出来就是拿不出来,章邯要胡亥上哪儿凭空给他变一支彪悍军队出来?曹无臣抬头看了眼胡亥,深吸了口气问道:“陛下,如今战事吃紧,兵马不足,陛下作何打算?”
胡亥没回答曹无臣的问题,反而问了他一句,“我记得你出身武将世家,依你看,这函谷关要多少人才守得住?”
曹无臣抿唇沉思了一会儿,缓缓低声道:“章邯说十万人可守,可王离原先近二十万大军也没守得住。”
胡亥忽然开口道:“四十万,你觉得凭章邯的实力守得住吗?”
四十万?曹无臣不可置信地抬头望向胡亥,半晌才道:“四十万人马,凭章邯的实力,足以荡平殽山以东。”章邯原先的官职是内史,管理粮食的一个文官,胡亥刚把他调出去打仗的时候,曹无臣还不怎么看好这位经验极浅的年轻文臣,可这位儒雅文臣之后的战绩实在太令人惊艳。在他的账下,老弱病残似乎都能勇冠三军,这是个能化腐朽为神奇的将军。
如果说王贲酷似武安君白起,曹无臣觉得章邯就是:秦之李牧。
章邯若是能掌有四十万兵马,殽山以东绝对被扫荡得清清静静。
“我觉得也差不多这个数。”胡亥点了下头。
“陛下,即便是京师所有现役兵马全抽调干净,往多了算,最多也不过四万人封顶。”拨四十万兵马给章邯,这无异于天方夜谭。不是曹无臣不看好胡亥,而是时势命也,就这局面而言,最好的情况也不过是大秦守住函谷关保住关中,胡亥再怎么励精图治,他的声望短期内都不足以像始皇帝一样威慑四方,而之前推行郡县制度留下的诸多弊病随便一条抽出来都能将这位年轻的皇帝压得死死的。
这些事全都不是一朝一夕能改变的,若胡亥是个有远见的帝王,他最好是死守关中,而后徐徐调集关中兵马谋定山东平原。妄想凭空变出四十万兵马直截了当地平了叛乱,曹无臣觉得这事儿就算皇帝把战神白起从坟里刨出来都难办。
“谁说我要调咸阳京师禁卫了?”胡亥望着曹无臣开口道。“大秦兵马不止是咸阳这一队而已。”
“陛下,如今大秦所有将军手底下的兵马加起来都不可能有四十万之众。”王离败大秦的底子的确败得很干净,瞧章邯火急火燎的样子就能看出兵马之短缺。曹无臣说的是实话,他不信胡亥不清楚如今的局势。
胡亥看了他一眼,起身从殿中央缓缓步下,“曹无臣,听过一句话没?天子礼聘,当大赦天下。”他从袖中掏出封诏书随意地抛在了曹无臣面前。
曹无臣低头跪着,眼见着一道封好的诏书抛在他了面前。他伸手从地上拾起那诏书,拆开看了眼,一瞬间整个人都震住了。他刷一下抬头看向胡亥,“陛下!”他只说了两个字就再也说不出别的话,望着胡亥整个人震撼得无以复加。
胡亥垂眸望着他,一字一句淡淡道:“朕,要大赦天下。”
什么是皇帝?曹无臣那一瞬间望着胡亥,觉得这就是大秦的皇帝,当之无愧。
皇帝亲诏,骊山四十万囚徒一夕之间征发,充为大秦守军。
浩然四十万大军坐断函谷关,真正的天下大赦,点画成军。
曹无臣不知道章邯收到这四十万兵马会是什么感受,总之当他亲眼看着那诏令出了咸阳时,他忽然抑制不住地打了个寒战。这一招棋好险,可又真是喊都喊不出的肆意痛快,只能说实在漂亮。彼时曹无臣站在咸阳城外古道上,天降大雪,四野苍茫,他望着立在雪中的皇帝,像是被谁拿鞭子心头狠狠抽了一记,随即觉得胸膛一阵热流翻滚,周身热血仿佛一瞬间重新沸腾。
这辈子得遇那个你愿意为之赴汤蹈火的人,你才能懂在所不辞到底是种什么滋味。曹无臣忽然记起一件相当久远的事,那事约莫发生在是三十多年前吧。
号角声与鼓声嘈杂交错的军营,年轻的曹家家主带着年幼的长子去赴武安君白起的庆功宴,篝火冉冉,胡姬琵琶飞金溅玉,帝国第一战将穿着件雪白的战袍坐在上座喝酒,恰好瞧见了不远处悠闲晃荡的父子俩,随即抬手朝两人朗声打了个招呼。年轻的曹将军与他那年幼的儿子闻声一齐回头望去。
夜晚的军营亮如白昼,喧嚣滚滚。
“曹参军!”
“末将在!”
说起来六个字而已,却像是拿滚烫的烙铁烙在了记忆中一样令人难以忘记。
四十多年来在掖庭活得阴暗而滋润的曹无臣,忽然很想再握一回枪。
函谷关外战讯纷纷而传入咸阳王宫,章邯的战绩只能用八个字形容:所向披靡,锐不可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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