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3．糖果屋(7)
无边无际的黑夜，没了浮云细雨，只有阴森月牙。宿衍撑起身体，嘀咕嘀咕的布穀鸟钟响起，他惺忪的双眼顿时清明，起身，看着挂在墙角完好且崭新的钟。
他怔了几秒，侧头看着窗外，外头几棵梧桐树伫立，缓缓飘下落叶。宿衍闭上双眼，他在这刻明白，他又陷入了梦境。
他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彷彿被人由身后操控，下床，出了房门，进入隔壁的房间，陈尹柔半椅在窗台还未睡去。宿衍的目光由模糊至清晰，他一眼不瞬，就怕眨一次眼睛。他熟稔的垫起脚尖，打开橱柜，他看着玻璃药罐上的倒影，这是宿衍第一次在梦里见到自己的身影。他这时还披着稚嫩的外皮，利用年幼无知的特权，并拥有「不知者无罪」的藉口。
他朝小小的手心倒了两颗胶囊，走向窗台。
「别哭，妳该吃药了。」
陈尹柔闻言缓缓的转头看着他，她的目光缱绻而温柔，留在宿衍身上的却是茫然与不捨，她说：「宿衍，你真像你爸爸。」
她的眼泪滑落两侧，宿衍闭起双眼，听着陈尹柔吃药的吞嚥声，接着毫无预兆的，一道突兀的声线强行钻入他耳里：闹鬼。刚才绝对是——
他忽地睁开眼，眼前是旧表的舞台布幕，暗红宛如血液，硬生生地刺进宿衍双眼，而耳畔又响起了那人的声音。
那时灯闪了两下，舞台光还暗了下来??
眼前的画面就如她的声音变换，啪嗒，灯灭，音乐还突然消失，出现了杂讯??
宿衍，你听过咕噜咕噜的杂讯吗？
咕噜咕噜——
喂，别用这种眼神看我，真的是这种声音，就像沉在水底——
顷刻间，一阵水花打在宿衍脚边，水位迅速的上升淹至他的膝盖、大腿，甚至腰际。宿衍愣了愣，而那人却还在耳边喋喋不休：我差点被吓死了??才怪，其实也没多可怕。
「冯想想，妳在哪？」宿衍试图移动脚步，奈何他无法动弹，这时的水已经淹到了脖子，宿衍仰着头，低吼：「闭嘴，出来！」
哎，你也太冷静了。
「这他妈——」水灌进了宿衍的嘴里、鼻腔，瞬间，他的双手突然解开了桎梏，但在这一刻，他却无法往上游，他能做的只有伸出手，而当被淹没的最后一秒，却还是听见了她的声音。
到底什幺事才能动摇到你？
咕噜咕噜——
猛然间，一股力量涌入宿衍的掌心，他被往前拖了几步，水乍然退后，新鲜的氧气同时充满他的体内，血液活动于四肢，而热度涌上，他看着眼前的人影正拉着他跑着，她矮了自己一大截，也毛毛躁躁的，他们眼前的天空有着厚重云层，四周正飘着细雨。
旧表的潮湿味，还有陈尹柔房里的药味还残留在鼻腔。而他将小鹦从宿允川房里带了出来，他后悔了，他不该为了报复父亲而拖累牠们，这纵然是宿允川弄死的鸟，但宿衍只希望陈尹柔能善终，并替她缅怀。于是他将那对小鹦埋在梧桐树下，那是土壤味、木头味，眼泪的味道。
宿衍收紧手心，女孩的热度一点一滴的渗透。即使眼前是摇摇欲坠的细绳，他也想拼死抓紧。
他唯一的绿洲早已连同梧桐消失，乾枯的井也被他亲自掩埋，儘管如此，方才依然有被水淹没的恐惧，他试着挣扎，直到缺氧、窒息。在这刻，他又彷彿置身事外，就像获得了一次求生的机会。
珍贵的水源。
宿衍睁开双眼，额上是细细冷汗，背后也同样被汗水浸湿，他起身揉揉眉心，接着深深的吐口气。待清醒过来才听见了房外的轻喁声响，宿衍皱眉，出房后看见的却是电视的灯光，在昏暗的客厅里一闪一闪的，光照在墙的各处，以及女孩平静的睡脸上。
宿衍不自觉的放轻脚步，手缓缓的搭在扶栏上，垂眼看着女孩毛绒的头顶、轻点的脑袋，电视的声音在寂静的空间里显得刺耳，底下的人却睡得深沉。
看看时间，已经凌晨三点多，宿衍蹙眉，乾脆下楼将电视关了。他微微弯下腰，手在冯想想的肩上犹豫，宿衍看着她，竟一时拿不定主意，他沉思了数秒，只好坐在冯想想身旁。
每当他梦见陈尹柔，宿衍是明白的，他是罪恶的阶下囚，所以他一次又一次的被恶梦缠绕。但这次不一样，他梦见了这几日的小雨，梦里有穿透云层的太阳光线，而不是被困在母亲的房里，日复一日。宿衍观察着冯想想的睡脸，他这次却不明白了。
他想，这只不过是一场梦而已。儘管如此，他还是渴望终有一日能抹去败絮。?他也想抓紧。
宿衍彷彿能听见自己沈重的心跳，扑通。接着是溺毙前的最后挣扎，他在梦里伸出手，试图抓住打入水底的一丝光线??宿衍猛然回神，方才的梦就像魔怔，他没想过自己竟有倚靠梦境才得以喘息的时候，他怔怔的看着自己的手，而冯想想的手近在咫尺。宿衍不禁可笑，他想抓紧什幺？
他闭起眼，束手无策。只能在睁眼后恢复冷静，他起身，踢了沙发几脚，而冯想想的嘴吧唧两下，哼哼两声，头一歪又睡熟了。
于是他低声道：「冯想想。」
神奇的是，女孩百折不挠的睡意竟在瞬间消散，她猛地睁开双眼，彷彿被电流窜过般的噗通跳了起来。她怔怔的看着出现在眼前的宿衍，对方正冷漠的看着她。
「——早安？」冯想想呆愣，虽然外表看着清醒，实际上大脑还在缓慢启动。
「??」宿衍看了她一眼，淡淡说道：「回房间睡。」
他转身，顿了一下才又问：「妳不敢一个人待在房间？」
「??呃。」
「因为旧表——」宿衍还没说完，冯想想便一溜烟的躲回房里了。
◆◇◆◇
一早，冯想想边吃早餐，边偷瞄对面的宿衍。他总是一杯咖啡，垂眼看着电子报，咖啡香气瀰漫周围，袅袅散发着热气。宿衍微微瞇起眼，彷彿在拍杂誌海报，而冯想想叉了一块王阿姨煎的菜头粿、喝着豆浆，心里嘁了一声，偷骂宿衍装模作样。
对方似乎发现她的目光，抬起眼，冯想想还来不及收回她略带鄙视的眼神，两人的目光在空中撞得正着，他们对视了几秒，宿衍却蓦地哼笑一声，接着又淡然的移开视线。冯想想有些诧异的看着他，她差点忘了儘管对方藏其锋芒，却依然有着嚣张的本性。
她碰碰脸，才发现了嘴角沾到的酱油膏。好，知道他在取笑什幺了。
冯想想默默地抽出卫生纸，余光还是忍不住看向宿衍，他们的话依然不多，气氛上却若有似无的，好像哪里改变了。
真奇怪。冯想想咕哝，前阵子努力对宿衍释出善意，他无动于衷。可今日一早却无数次的与宿衍对上眼，而他们之间少了一点冷漠疏离，却多了一点无所知的交集。冯想想抬头看看窗外，不可思议的现象??莫非是要变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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