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贤弟了,春谨然只好硬着头皮过去:“书路兄,裴……少侠。”
“谨然贤弟来得正好,”房书路莫名热情,甚至不惜让出自己的石凳,生拉硬拽把春谨然给按到了凳子上,然后关切地问,“听说青宇少爷醒了?”
春谨然不明所以,只好问什么答什么:“嗯,醒了。”
房书路仿佛就在等这句,几乎是立即接口:“醒了好,醒了好,那我可得去看看!”语毕不等春谨然反应,便足下一点,踏着轻功而去。
春谨然看看房书路的背影,看看一脸不爽的裴宵衣,又看看眼前棋盘上的残局,居然福至心灵,理解了房少主的苦楚,甚至,还生出一丝同病相怜之伤感。
“你怎么折磨人家了,不会又是不输不让走吧,还必须输得光明磊落,不能故意让棋……”春谨然长叹一口气,仿佛又回忆起了昨夜的心酸,“跟你下棋,不如一命归西。”
裴宵衣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淡然道:“我没拦着你。”
春谨然一脸深情:“没你陪我,归西也寂寞。”
裴宵衣眯起眼睛:“那我送你一程?”
春谨然定定看了他半晌,缓缓摇头:“你不会。”
裴宵衣皱眉,一些不明所以的情绪闪过他的眼底。
但是没有瞒过春谨然的眼睛,只见他微微一笑,俊俏的脸蛋凑近裴宵衣,带着点笃定,带着点神气:“你喜欢和我说话。起码,你觉得和我说话,很有趣。”
裴宵衣:“……”
春谨然:“你就承认……”
啪!
“为什么好端端说着话也要抽啊!”
春少侠的“好端端说着话”与裴少侠的“好端端说着话”有很大差距,所以感觉不是很“好端端”的裴少侠,用鞭子,终结了沟通。
如果忘掉裴宵衣这个人,春谨然觉得此次蜀中之行还是颇为圆满的,尤其在丁若水成功唤回青宇的神智,让他能够开口叫爹喊妈之后,青长清简直奉他如神明,连带的,春谨然的地位也水涨船高。
然而就在他满心欢喜地以为少爷痊愈在即,自己归家有望的时候,青宇却忽然在喝完丁若水的汤药之后,狂乱嚎叫,四肢抽搐,几近癫狂。幸而丁若水当机立断,先给青宇灌下数大碗清水,又用手指抠其喉咙催吐,反复几次,再施银针在几处穴位放出黑血,这才让青门小少爷渐渐安稳下来。
不过小少爷安稳了,可之前种种揪心情景仍让为人父母者不能释怀,但有了前车之鉴,青长清还是比较克制:“丁神医,这……难道又是正常反应吗?”
丁若水却沉下眼,一言不发。
春谨然很少见丁若水这样,忽然有些担心。
此时房间里只有青长清、孙伯和大夫人江氏——除了第二次喂药全员到齐,之后的每一次都只有这三人在场,青长清的问话没有得到回答,孙伯便帮着老爷催了一声:“丁神医……”
终于,丁若水抬起眼,仿佛下了很大决心似的,缓缓道:“不是正常反应,是中毒反应。青宇少爷也不是生病,是中毒。”
青长清愣住,一脸的不可置信:“怎、怎么会……”
江氏的声音也颤抖起来:“神、神医,你前两天不是还说宇儿只是体内有淤积之症,怎么现在变成中毒了……”
丁若水耐心解释:“之前我不讲,是担心下毒之人就在附近,若知道我判断出中毒,对症下药,难免不会二次下毒。”
“所以,是那暗中下毒之人见我儿日益好转,又偷偷给他二次下毒?!”青长清总算理出一些头绪。
不想丁若水却摇头:“我不知道。”
青长清控制不住地提高了声音:“你不知道?!你怎会不知道?!你刚不是还说小儿中毒,怎么这会儿又不知道了!”
“青门主你先别急,听我说,”丁若水不卑不亢,话语清晰,“青宇少爷最初就是中毒,我诊脉之后,对症下药,所以毒素渐解,青宇少爷也一天比一天好。但是今天,青宇少爷二次中毒,我所说的不知道,并非不知道中毒,而是不知道这第二次下毒的人和第一次下毒的人是否就是同一人。”
青长清听得很仔细,所以一听完丁若水的解释,便直问重点:“是什么让你觉得这前后两次下毒的可能不是同一人?”
丁若水:“因为前后两次用了两种毒。”
青长清:“第一次下毒已被你破解,自然要换毒。”
丁若水:“第一次是碧溪草,这次是雷公藤。前者难确诊,难解毒,甚至很多郎中都辨识不得这种毒,中毒者看起来就像普通生病,却会在日渐衰弱中一命呜呼;后者确诊易,甚至不用把脉,单看症状,普通郎中也能猜出个大概,并且只要发现及时,解毒并不难。所以,前次下毒者,处心积虑,心思缜密,今次下毒者,轻率莽撞,心思简单。”
青长清:“你觉得下毒者在青门?”
丁若水不太确定地看向春谨然。
春谨然听到此处,已心中有数:“至少,有一个是。”
青长清闻言瘫坐到椅子上,久久不能接受这样的事实。
孙伯却在此时问了一句:“老爷,要叫夫人少爷们来这边吗?”
春谨然有些意外,这种情况下,不是安抚主人家,而是直接替主人家想好下一步该做之事,这孙伯,并不如外表那样粗陋。
经老仆这样一提醒,青长清似也想到了什么,沉下脸,一字一句道:“叫来。还有江玉龙、房书路、裴宵衣,一并都叫来,我要挨个问话。”
第23章 蜀中青门(八)
铺满西面天空的火烧云,将天青阁的屋顶染成了烈红色。这是一个热得近乎反常的傍晚,猛烈的热浪几乎穿透屋顶,穿透楼板,直直晒到一楼正厅,晒到正厅里的人身上,然后那热度又继续渗入皮肤,直抵心房,最终烤得人里外焦灼。
江氏、林氏、元氏、青平、青风、江玉龙、房书路、裴宵衣、春谨然、丁若水,青长清、孙伯外加玲儿、小桃、燕子三个伺候在天青阁的丫鬟,焦灼者,共有十五人。
丁若水的焦灼来自于青宇的二次中毒,春谨然的焦灼来自于凶手仍扑朔迷离,青长清的焦灼在春谨然的根源基础上,还增加了凶手就是门中内鬼的愤怒和震惊,至于其他人的焦灼,则或多或少,都来自于“被怀疑”。
青长清不想怀疑身边的人,可儿子生死未卜,他必须一查到底。
丁若水和春谨然被第一个叫去问话。
问话地点在一层最里面的厢房,距离正厅较远,也最为隐蔽,而没有轮到的人则由孙伯看守,只能待在正厅,从而保证了问话的独立性和保密性。
此时的青长清已经稍微平复了情绪,头脑也渐渐冷静下来,所以面对嫌疑最小的春谨然和丁若水,直接开门见山:“如果说这天青阁里有谁是肯定清白的,那非你们二人莫属。”
丁若水没说话,但脸上的表情分明写着“这还用说?!”
春谨然不似丁神医那般想得简单,现在的青长清草木皆兵,看谁都像内鬼,纵然不大怀疑他俩,也最好直接从根本上断掉这种可能性:“丁神医是您千里传书请来的,在此之前青宇少爷已经因为中毒病入膏肓,如果丁神医是幕后主使,大可不必前来,只消在家里坐等便可。我更是没有必要害青宇少爷,首先,我并不知道您会修书给若水,能够看到书信只是巧合,一同前来也仅是陪朋友;其次,我与青门毫无瓜葛,与您和青宇少爷也素无恩怨,害他,我能有什么好处?”
青长清静静听着,看不出脸上有什么表情,只是眼神忽明忽暗,像一汪深潭。
但春谨然知道,他听进去了,因为自己说的这些,是常理,也契合他心中所想。
终于,青长清开口,声音低沉,似压着千斤重石:“那依春少侠看,害宇儿的……会是谁?”
春谨然抿紧嘴唇,思量再三,才道:“一个人害另外一个人,总要有理由,或为情仇,或为图利。”
青长清猛地一拍桌子,看似大动肝火,眼底闪着的却是苦涩:“宇儿年幼,能有什么情仇,杀了他又有何利可图!”
春谨然看着眼前的老人,有些不忍,但事已至此,逃避解决不了问题:“青门主,恕晚辈直言,您其实……也是隐约感觉到了不妥对吗,否则您不会暗中派人监视天青阁。”
青长清诧异,脱口而出:“你知道?”
春谨然点点头:“无意中发现的,不过我想,其他人应该还不知道。”
青长清闻言,舒出一口气。
“既然话说到这里,”春谨然道,“您介意我多问一句吗?”
青长清看他:“是想问近日有谁来过这天青阁?”
“不用近日”,春谨然缩小范围,“就从昨天傍晚丁若水来过以后到今天上午丁若水来这里之前。”
青长清:“我刚刚问过守卫,只有大夫人、房书路还有三个伺候的丫鬟。”
春谨然不解:“既已确认只有这五人,您为何要叫所有人来问话?”
青长清皱眉:“丁神医不是说下毒之人很可能有两个吗?”
春谨然恍然大悟。下雷公藤的多半在那五人之中,可下碧溪草的,却很难讲,所以青长清想借此机会,全部叫来敲打一番,以期发现更多线索。
能执掌青门四十年,并将之从籍籍无名的小派发展成今天这般声望,春谨然想,果然不是等闲之辈。
既已如此,很多话,他便不好再讲了。不管下毒者目的为何,是嫉妒青长清宠爱幼子,还是担心青宇长大继承青门,抑或其他,但凡他能想到的,青长清一定想得到,他便没必要再问东讲西,惹人厌烦了。
临离开的时候,青长清忽然问:“春少侠是如何发现我派人暗中监视天青阁的?”
春谨然愣了下,才答道:“那夜赏月无意中发现夜行者,遂一路跟至天青阁。”
青长清:“那如何知道是我安排的?”
春谨然:“从身手上看便知是青门弟子,加上只监视不进入,俨然是在守卫天青阁,而天青阁里,除了青宇少爷,便是您青门主了,他们听命于谁,便不难猜。”
青长清笑了,淡淡的,有些力不从心:“春少侠真是心细如发,老夫自叹不如。”
春谨然看着他两鬓的白发,有那么一瞬间的不忍,这是威震江湖的青门之主,却也是心疼儿子的普通老人。
回正厅的路上,丁若水问:“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赏月了?”
春谨然想也不想便道:“我不喜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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