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然记》谨然记分节阅读94

    “那就别废话了。”裴宵衣忍了半天,终是没忍住,抬手揉乱了春谨然的头发。

    一如所想的柔软,舒展了裴宵衣的心。

    “好不容易才梳整齐的……”春谨然抗议似的咕哝,身体却奇异般没半点排斥。

    裴宵衣意外地下手很轻,揉得春谨然头上痒痒的,心也痒痒的。

    骤然风起,吹散浮雪,纷乱了白茫茫院落,迷离了深红色回廊,恍惚了桃粉色春心。

    “这不是谨然少爷嘛,好久不见您出来了……哎?这位是?”卖冻梨的小贩稀奇地盯着眼前正认真挑选冻梨的裴宵衣,这地界儿陌生人来得少,更别说这么好看的。

    “我兄弟,大裴!”春谨然大声宣布,莫名自豪。

    小贩热情洋溢:“原来是大裴少爷。我这冻梨个保个又甜又大,您就放心吧!”

    片刻后,春谨然付钱,裴宵衣拿梨,银货两讫。

    “哎不能……”眼瞅着裴宵衣吭哧一口咬上去,春谨然想阻止,为时晚矣。

    裴少侠门牙险些磕掉,一个劲儿抽凉气。

    难得见到这么狼狈的裴宵衣,明明应该尽情嘲笑,可春谨然根本笑不出来:“你傻啊!那冻得邦邦硬你看不见?这东西得解冻了才能吃!”

    裴宵衣懊恼地瞪着手中的褐色奇梨,恨不能用眼神把它烧成渣。鬼知道这玩意儿还要融化啊!!!

    如此这般,一个看什么都新鲜,一个光看对方就觉得新鲜,倒也让闲逛之旅其乐融融。

    午饭是在路边吃的阳春面。春谨然想去酒楼,裴宵衣没让,因为太耽搁时间。他的闲适光景有限,不宜浪费,一碗就着寒风的热面,足以让人愉悦。

    午后,二人逛到了郊外,广阔田野已被白雪覆盖,分不清哪里是田,哪里是路。

    但是春谨然清楚。

    他带着裴宵衣寻到一处田边茅草棚,积雪厚重,已将茅草棚压得有些弯,好在草棚坚强,仍屹立不倒。棚内几把藤椅,透着夏日清凉,与四周严寒之景格格不入,却又显出几分调皮。

    “坐呀。”春谨然用袖子蹭了蹭藤椅上的灰,便一屁股坐下,招呼裴宵衣。

    裴宵衣从善如流。

    二人面前,是大片的白皑皑田野。

    春谨然指了指不远处道:“那一片就是我们家的地。小时候我最喜欢来这里玩,尤其是庄稼长得很高的时候,我藏进去,谁也找不到。”

    裴宵衣听着,想象孩童时的春谨然,顽皮,狡黠,粉雕玉琢。

    “你呢?”春谨然问,“还记得小时候的事吗?”

    裴宵衣怔住,白嫩嫩的春少爷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又脏又臭衣不蔽体的幼童,牲口一般被亲爹娘挂上牌子,拉上市集,供人挑拣。

    “不记得了,”裴宵衣淡淡道,听不出悲伤,听不出快乐,仿佛在讲别人的事情,“以前是什么都不记得,这些年不知怎的,又慢慢记起来一点。”

    “开心的吗?”春谨然摸不准裴宵衣的心情,只能试探性地推测,毕竟愉快的记忆总是比不愉快的更容易被记得。

    “算是吧,”裴宵衣扯了扯嘴角,望向远方的眼里蒙上一层晦暗不明的光,“那时候我好像天天都要被拉到市集上,没吃没喝,一站就要站一天,有时候实在太累,想蹲筐里睡觉,就会被揍。所以我没有别的念头了,就希望有谁能赶快买下我,让我远离这一切。然后靳夫人就来了,像挑一条狗或者一匹马一样,看牙口,看毛色,之后我就跟着她去了天然居。现在想想,怕是托了这张脸的福。”

    春谨然听得难受,不知该说什么。

    裴宵衣忽然对着他笑:“你们都喜欢这张脸吧……”

    春谨然被问住,一时间想不出该如何回答。

    裴宵衣不以为意,只幽幽轻叹:“啧,我真会长。”

    春谨然咽了下口水,终于坦然承认:“最初夜访你,确实是因为这张脸……”

    裴宵衣垂下眸子,看不出情绪。

    “但现在,”春谨然继续道,诚挚坦荡,无比认真,“你就是把脸换成祈万贯那样,也是我的大裴。”

    裴宵衣:“……祈楼主应该不会喜欢这个说法。”

    春谨然乐了,笑声毫不遮掩,如疯兔般在白皑皑的旷野飞奔。

    裴宵衣也跟着笑起来。他觉得自己心里的那颗冻梨好像融化了,由冷变暖,由硬变软,在恣意笑声里,渗出了香甜的汁水。

    第82章 桃花春府(四)

    一日闲散。

    走走停停似乎逛了很多地方,又好像没什么特别的,断断续续聊了很多话,又好像没什么正经的。未到傍晚,太阳已然落山,冬日的白昼总像个害羞姑娘,抛头露面得十分短暂。

    春谨然有些恋恋不舍地带着裴宵衣回了春府。

    他起初以为自己留恋的是惬意的闲逛或者温暖的白昼,可当华灯初上,他隔着一桌子早已准备好的送别酒菜去看对面的那个人,忽然明白过来,他舍不得的仅仅是最单纯的时间——两日,实在太匆匆,以至于每一瞬的流逝,都让人心生留恋。

    “明天一早必须走?”虽然知道是徒劳,可春谨然就是想要再问一遍。

    裴宵衣没回答,反而看着眼前的空酒杯,风马牛不相及地说了句:“其实我不喝酒。”

    春谨然愣住,思绪被打乱,下意识就顺着裴宵衣的话去想,继而回忆起来,似乎确没见过男人喝酒。即便是夏侯山庄的酒宴,相隔太远,他也没办法判断男人是否举了杯,或者杯中是酒还是水。再然后,他才发现,自己拿着酒壶的手正停在半空,应该是刚刚问话时,身体很自然做出了去给对方倒酒的动作。

    原来这话不是对方突发奇想,而是在提醒自己。

    春谨然眼里闪过一丝落寞,脸上却是尴尬又洒脱的笑:“习惯动作,习惯动作,哈哈,不喝酒你倒是早讲啊……”说着手就要往回缩,却在下一刻被男人握住。

    春谨然怔住,若不是裴宵衣紧紧握着他的手,怕是酒壶便要掉到桌上了。

    “不过,偶尔尝尝也可。”裴宵衣眼眸浅笑,就着春谨然的手握住酒壶,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倒完见春谨然一脸茫然,又心情大好地以同样方式给对方也倒了一杯。待酒壶稳稳落回桌面,才悄然收回手,好整以暇地看着春谨然。

    整个过程里,春谨然的脑袋都是木的。唯一的感觉就是裴宵衣的手很热,热得几乎发烫。

    暧昧的宁静持续了很久,直到裴宵衣轻唤——

    “小春?”

    春谨然回过神,热度就在这一刹那从手背蔓延到了脸颊,脸上热得像烧着了一样,他必须要用尽全身力气才能维持住平静的表情。可裴宵衣一脸天真无辜,仿佛真的就只是借个便利倒了两杯酒。这样的认知让他既失落,又愤恨——

    没那个意思就别瞎乱做这些暧昧的事啊,不知道他一颗少男春心禁不起撩拨吗!!!

    “祝你一路顺风!”春谨然硬邦邦地扔下这么一句,也不管对方,自顾自地干了杯。

    裴宵衣抿了抿嘴唇,没动。他说不清楚是狼狈的春谨然带来的愉悦多些,还是急于送客的春谨然带来的不爽多些。甚至,他也不明白自己刚才怎么就脑袋一热,上了手。再往远,他为何听见丁若水说谨然等你快等出毛病了,便按耐不住,冒着逾时不归的风险主动寻上门,他究竟想从春谨然身上得到什么?

    这是裴宵衣二十多年的人生里,第一次有这么多问题想不通。

    而问题的根源,已经仰脖干了第二杯酒。

    “你是真的给我践行,还只是想借机喝酒?”裴宵衣没好气地夺过酒壶,放到一边。

    春谨然看了一眼男人仍满满当当的酒杯,切了一声:“人家不喝,我只好独酌了。”

    裴宵衣不再多言,拿起酒杯抿了一口,复又很快放下,十分满的酒,剩下八分。

    春谨然一脸鄙夷:“这叫喝?”

    裴宵衣毫无愧色:“我只说了尝。”

    “行,你尝我不管,我干你也别阻拦,咱们就各按各的,宾主尽欢。”说罢春谨然又去伸手,结果还没碰到酒壶呢,就被人狠狠打了一下手背。

    同样的火辣辣,前次是怦然,这次……就他妈只剩下疼了啊!

    春谨然这叫一个委屈:“我在自己的家喝自己的酒,你凭什么不让!”

    “凭你这顿酒是为我摆的。”

    “……”

    “凭我为你破戒喝酒。”

    “你是和尚吗!”

    对呛归对呛,春谨然还是悻悻地收回了爪子,他又不是被虐狂,没完没了地找打。

    不过在裴宵衣这里,说对呛可能有失公允,因为裴少侠全程和颜悦色,有理有据:“纵情饮酒听着快意,实则百害无一利。尤其是行走江湖,到处冷刀暗箭,清醒时尚且难防,你倒好,直接醉成烂泥。怎么,怕别人杀不了你,所以你自己主动上去慷慨帮忙?”

    春谨然静默半晌,忽然起身凑近裴宵衣的眼睛,认真地问:“你是怎么做到不管善意提点还是好言相劝都说得那么不中听的?”

    裴宵衣耸耸肩:“忠言逆耳。”

    “屁。”春谨然白他,坐回去,“那叫不会说话。”

    刚刚发现这个对视距离正合适的裴宵衣,眼底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遗憾,面上却轻巧挑眉,耐心询问:“那怎么叫会说话?”

    春谨然清了清嗓子,学着裴宵衣的语调,一言一句,颇为恳切:“谨然啊,酒虽好,但不可贪杯。江湖险恶,若你醉倒没了自保能力,岂不只能任人鱼肉。你可以不惜命,但你有没有想过,你一旦出事,你的朋友会有多难过,比如我唔……咳咳!咳咳咳……裴宵衣你忽然灌我酒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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