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两位童子倦缩在角落,披着同条被子,睡得死沉。青筠和沈之泊守在卫淅身边,卫淅仍是昏睡,两人低声交谈。
“昌国县此地远离中原,四面大海,帆船无数,往高丽十分便捷,你在此地久留无碍。”
“正好,待他伤愈,也需数月之久。”
青筠将灯芯挑起,几乎熄灭的油灯复亮起,他听着沈之泊的话,缓缓说:“此地僻远,我亦有二三海商友人,往后之事,着实无需担虑。”
“那你因何事困扰?”
沈之泊看得出青筠的郁结。
“常梦见船沉之夜,我若与他渡小舟离去,他不会有今日。”
青筠低下头,看着卫淅的睡容。
“是不会有今日,当初你俩若一起逃亡,墓草估计都齐膝了。”
沈之泊冷冷说着。
“青筠,虽然我不知晓,他为何如此抉择,甚至不惜性命,但确实经过深思酌虑。”
沈之泊还记得当夜,他被卫淅丢到了一条小船上,卫淅有意分开了他和青筠。
这人了解青筠至深。沈之泊在明州见到青筠时,才意识到,正因他始终在青筠身边,以致青筠永远忘不掉过往。那个他们五个人:他,青筠,真人,韩氏父子关联的过往。
“他是皇城司的人,在行事前,便已清楚自己的后果,说句残忍之话,他仍活着,已是万分侥幸。”
“你若一味认为自己是灾殃,反倒蔑视了他人的至情至性。”
“你看护他,我去歇下,他若醒来,便喊我。”
沈之泊揽揽衣袍,执灯离去。
此时已是四更天,越发寒冷,青筠往火盆里加碳,为自己温了一壶茶。
他披着风袍,坐在矮几前喝茶,他的一生,失去许多,得到许多,无论失去的与获得的,都骇人听闻。
卫淅三日后疼痛缓和,人清醒平静,沈之泊为他换药,查看缝合处,他手指碰触到伤口,疼得卫淅拿眼瞪他。
“你福分不小,当朝御医医术也不过如此了。”
沈之泊难得自夸起来,他父兄皆是御医。
在旁端块麻布,细细剪布条的青筠,停下剪子,抬头,嘴角微微勾起。
海棠端来药膳,见沈之泊在换药,急忙把药膳搁下,看都不敢多看一眼。
“棠哥还是这般胆小。”
沈之泊的童子拿着扇子,守在药炉前。
两个童子,相伴数日,很熟络。
这几日,日夜照看卫淅,不只两个童子忙得蓬头垢面,就是沈之泊也显得衣冠不整,不时哈欠连连。
最累不过青筠,日夜守护,倦了便挨在席子边上小歇,披着风袍一夜天明也有过。
偏偏这卫淅,喝药也好,吃食也罢,都要青筠亲手服侍。
“海棠,你过来,难不成又要你家先生喂食?”
沈之泊缠好卫淅脚上的布条,得空管教海棠。
海棠正和沈之泊的童子七味看药炉子,他只恨不能缩往门后,踟蹰不前。
“之泊,他前夜还在发噩梦。”
青筠起身,过来要端药膳。
“不成,往后百余日的汤药,难不成都要你亲力亲为,哪有你这般宠溺仆人。”
沈之泊拦阻,此时海棠已乖乖走来,怯怯看着一旁换下的带血布条。
他抬脚迈过,端起药膳,小心翼翼喂食卫淅。卫淅别过头,如之前那般,很明显拒绝着。
“我来吧。”
青筠起身,接过海棠手中的药膳。
“罢了。”
沈之泊无可奈何,再不想管事,回房补眠。
起先数日最是辛苦,到后面卫淅伤口愈合,精神恢复,便不用人日夜看护。
半月后,沈之泊帮卫淅刀口拆线,先拆脚上的,而后是手掌上的。这番过程很漫长,卫淅不觉得疼痛,睁着眼好奇看着。
拆线完毕,卫淅被搬运进寝室。
至此,沈之泊辞行。
青筠将沈之泊送至水滨,两人话别。
“你需削木做双杖,我料他在床上,老实待不了几日。”
“他那手指还需慢慢养好,一年半载,不算长。他是武夫,见手指能握物,必想执剑,恐怕也拦阻不了。”
“青筠,我这番回去,将去京城,若有急事,修书予我,不必顾虑。”
沈之泊细细叮嘱一番。
“我在这边,自是样样安好,不必挂念。之泊,这寒冬上路,多加衣物。”
青筠将两件寒衣递给沈之泊和他的童子七味。
海船风帆扬动,船上水手们吆喝着,即将起航。
青筠目送友人上船,直到海船远去,消失在天际。
之泊,此生何其有幸,得你这样一位挚友。
☆、霁青18
月光如水,倾洒在床榻,卫淅深夜醒来,发现青筠合衣躺在他身旁,如往常那般。
卧榻多日,口不能言,手不能书,凭靠眼神交流。哪怕再细微的情绪变化,青筠也总能读懂。
这些时日,除去病痛折磨外,对卫淅而言,日子过得并不苦涩,甚至有丝丝的甜意。
他喜欢青筠至深,而这个人就这样日夜相伴,细心照顾着自己,先前所遭遇的苦难都已不算什么。不过卫淅也知道,青筠这种付出,并非出自喜欢,而是补偿。
卫淅甚至索要他的补偿,他要青筠亲手喂食,要青筠陪伴在他身边,而非他的童子海棠。
青筠允许,甚至纵容,因为他内疚,他得补偿。
卫淅想自己始终当不了正人君子,他没有读过圣贤书,自幼没有受过教化,他的欲念只能像杂草般滋蔓。
侧身挨近青筠,感受他身体散发的暖意,闻着他身上的气息,卫淅沉沉睡去。
为吃青筠煮的食物,卫淅得分辨哪些是他童子海棠做的,这不难分辨。这个胆怯的小孩,是位高丽人,汉语说得不流畅,煮任何食物,味道都诡异。
青筠会煮的食物不多,每天都是那几样,腥淡的鱼汤,淡而无味的肉羹,甚至蒸黄的米饭。卫淅很喜欢,他知道这是青筠亲自下厨做的,青筠烹饪特有的味道。
迷恋,依赖,仿佛青筠是他的家人,而这处租于昌国县的民宅,是他们的家。
卫淅的身体康复得很快,他倒希望还能在床上赖上几天,不过他还是很快能下床,柱杖行走。
寒冬,厅室里燃烧木炭取暖,卫淅柱杖在大厅绕行,日复一日。起先青筠跟随在他身旁,怕他跌伤,而后,跟随他的便是海棠,青筠在一旁看书,偶尔抬头看下他,嘴角挂着微笑。
初春,冰雪消融,卫淅已能自己进食,他的十指皆能动弹,能取物,但右手无法拿重物,左手可以。
右手连水壶也提不动。
卫淅很自觉训练左手,他帮青筠打水,劈柴,打扫院子。
一日午后,青筠在书案前写信,卫淅过来,取了笔纸,写了几字:“市,买刀”,他买(買)字书写错误,青筠如常猜测出他的所求。
“可以,明早前去。”
青筠但凡卫淅有所求的,都会回应。
“卫淅,‘买’,应当这样写。”
青筠在纸张上写上正确的‘买’,卫淅点头,重新写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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