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残骸,坟塚。
转眼流年荏苒。
……
小石块随着力道在水面上欢快的跳跃几次后终是沉入水里。岑言儁戴着箬笠盘坐在湖边一块光滑突出的的巨石上,嘴边还叼着根嫩草,手里握着钓鱼的杆子,正神态平和的闭目养神着。明明嘴里还叼着根草,可说出来的话一点也不含糊,语锋转厉:“安子徵,你再在此处打水漂试试看。”
安子徵收了手撇了嘴,抱怨道:“自从安子懿再次出现后,父王几乎每日下朝都去福宅。”
“你不也天天往这山里跑?”看这湖里的鱼吓都吓跑了,岑言儁将鱼竿搁置在一旁,跃下巨石压低箬笠双手枕脑直接躺在了湖边鲜美芳草上,看样子要小睡一会。“况且那是你弟弟。”
“什么我弟弟,就是有个皇姓的奴仆!”安子徵心里从未认过这个人,当年若不是无意听见娘亲与王妃说起安子懿,他也不会跑地牢去发神经。
岑言儁用食指微微顶起笠边瞟了眼安子徵,“嗯,你倒更像是弟弟。”
“师傅,他可是害死我二哥的人!”安子徵不满的用脚将石子一股脑踢进水中溅起水花朵朵。“师傅你知道吗,父王为了安子懿不知与凌云王做了什么交易,竟然帮助那个凌云王回宇都!而如今西面战局混乱,凌云王不看着东祁还要来宇都参一脚,更乱!父王更是莫名其妙,最近一心想着给安子懿一个位置!我十分怀疑那个人是不是我父王啊?”
“你可知道安子懿跟着你们习文习武都是王爷暗地里安排的吗?”
安子徵一脸惊讶,“怎么可能,父王那么厌恶憎恨他!”
岑言儁不当回事散漫道:“王爷自己都不知道。”那么多聪明机灵的伴读小童,那么多身手矫捷的陪练侍卫,偏偏要他安子懿?
安子徵沉默,岑言儁也不再说话,箬笠盖脸好像已经睡着了,过了半晌才交待道:“你槊劈练好了吗,快练去,三个时辰。”
“三个时辰?”安子徵回神朝岑言儁瞪眼,但看岑言儁并不想理他的样子这才置气的走掉。岑言儁掀起笠沿瞅了眼满天鱼鳞云的天空,吐掉了嘴里的嫩草,双手交胸稍稍挪动了身子寻了个舒服姿势继续小睡。
真是马蹄践踏的乱世,无处清净。
今日无事,安晟辰时及末便早早就到了福宅,他让冷究待在了马车上,小孩子们都怕冷究还是不必进去招嫌了。一进门就看到子懿坐在廊下,头侧靠在檐柱上安静的闭目晒着太阳,浅阳落在子懿身上,竟有岁月静好的遗世错觉。安晟背手站在垂花门处静静的看着子懿,他不奢求子懿现在立即喊他一声父王,父亲,爹爹,只盼来日方长能让他慢慢弥补。
子懿感觉敏锐,知道安晟来了便睁开了眼,站起了身子。时间尚早,孩子们早课的时辰都未到还在酣眠,福宅难得的清静的时间恐怕就是孩子们睡着的时候吧?
“怎么起这么早?”
“回王爷,属下习惯了。”以前守着睿思院,也没什么时候整个八经的睡过,能睡的时候大多是他被责罚伤重。所以子懿也没什么睡眠概念,倦了也只在无事时倚墙小憩,睡得少,睡得浅都不过是身体已经习惯了这样的休息方式。
所以一整夜,他睡不了那么久便只好出来等日出破晓晒晒太阳。
安晟又怎会不懂这个习惯指的是什么,无奈悲凉的笑了笑,行至子懿面前抬手替子懿捋了捋额前被晨风吹得有些凌乱的碎发。知道子懿对他的触碰拘谨慎微,安晟也就收了手问道:“额角的伤痕怎么来的?”
“回王爷,属下不记得了。”子懿双眸平静无澜,面上是淡淡的漠然与疏离。
明知道会是这个答案,安晟心中还是一痛,是真的不记得了还是不愿提起,还是觉得说来无用?有人疼的孩子才会抱怨撒娇哭泣,没人疼的孩子,记住了又怎样,哭给谁看,向谁撒娇,除了独自舔伤还能怎样?
“当时为何要用丹蓟,很痛?”
子懿疑惑,略微的思考了下王爷这跳跃式的问话后又恭敬的回道:“回王爷,并不是很痛。”
不及乌天葵毒发时五脏六腑如搅的疼痛,也不及蚀渊鞭挞撕裂般的疼痛,只是当时他的身体很糟糕。独骑冲阵救李将军时中了三箭,后又刑了杖脊的军棍,肺腑本就有旧疾,身子便是内外皆伤。疼痛他尚能忍受,可是身体不听指挥不是他意志可以决定的,身体也是有底线的。
“当时若不用丹蓟属下可能枪都提不起……”王爷要个没用的他做什么,他不用丹蓟不能上战场又如何能带娘走?既已无归,多吃与少吃又有何区别?
轻描淡写的寥寥几语却已经让安晟知道了,当时的子懿恐怕已是强弩之末了吧,可他却浑然不觉。安晟觉得浑身冰凉双拳紧攥,手背青筋突跳看起来似乎在抑制着什么。
见安晟面上挂着古怪的表情,子懿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两人间有些沉默的尴尬。幸好这状况也没维持太久,因为该要上早课了。孩子们半梦半醒的被李婶引来厨房外边,子懿也到井边替李婶打水。端阳早过了,初夏的天气不热也不冷,可井底冒上的凉风冲进肺里让子懿忍不住转头低咳了两声。
安晟迈着大步也来到井边,替子懿拉上桶水责怪道:“身子还没好全呈什么能。”然后又用了自以为调侃的的语气道:“明日真是要派几个小厮过来了。”
“王爷,属下做得来。”子懿赶紧接过安晟手中的水桶带着歉意道。安晟叹气,知道子懿是误会了。
福伯拎来热水,李婶用冷水兑温。大些的孩子自己动手洗漱,小一些的孩子总是爱睡,眼睛朦朦胧胧都打不开,直到李婶替他们抹了把脸眼神才算清明。
福伯俯身一鞠笑着询问:“王爷是否要用早膳?”安晟看了眼蹲着替小娃子抹脸蛋的子懿道:“嗯,不必单独备膳,我与大伙同吃。”
东厢北面有间房子与厨房连在一起便直接用作了食堂,里边有一张大长桌,孩子们就是分两排对坐。这会这群娃子洗漱后人也清醒精神了,吃个饭也是未曾消停,安晟都不知道这些孩子嘴巴里嚼着东西还能扯昨日夫子摔跤的事,并且还学着老夫子摇头晃脑的念叨,手中筷还有节奏敲着碗沿。
安晟也坐在长桌前,好在安晟敛去严肃换上笑颜,看起来倒有那么几分慈爱模样,孩子们便不似怕冷究一样怕王爷了,多了个人也照样吵闹。这些孩子真是朝气蓬勃,活泼可爱,像是发光发热的暖炉,暖和得只让人想附上去。安晟扭头看了一眼立在一边的子懿,一定是这样的吧?
安晟每年划拨福宅的钱粮其实并不少,所以孩子们几乎都是衣食无忧的。早饭丰盛……也很平民,稀粥小菜包子馒头之类的。
“王爷是否要属下伺候?”子懿替安晟摆上碗筷。
“你还会伺候用膳?”
子懿直言道:“属下并不会。”他没资格伺候,大多时候都是王子们的陪练陪读,王子们都出师后他便当起了连王府奴仆都不如的侍卫,四季如一,日夜守着睿思院。
安晟执筷好笑道:“不会还问?”
“属下见过。”可以模仿学习吧?他小时候经常跪在正厅外,余光总能看到那个不是他可以踏觊觎的世界。子懿眼睑一直是垂着的,不必下跪他也不会抬眸直视安晟。
以前那王府正厅外跪着的身影,在安晟的脑海里一下一下的重叠在一起,一种不舒服的难受感觉从腹部升起。安晟摆摆手,“不必伺候,你也坐下来吃。”
“谢王爷。”可子懿并没有坐下来吃,而是又在替福伯李婶照顾小些的孩子,直到孩子吃完子懿才启碗筷,子懿吃的很快也吃的不多,会赶在福伯李婶前吃完,然后替李婶收拾碗筷。
孩子们吃过早饭后,哼着童稚的歌谣踏着欢快的步伐出了福宅,鸡飞狗跳吵闹不止的院子只余四五个小娃娃,瞬间又安静了些。安晟都不禁开始怀疑这里能否静养,余光却瞧见子懿唇角微弯。“这么喜欢小孩子?”安晟直接将心里的疑问问了出来。
子懿有些不好意思:“……是。”
安晟道:“孩子们都吃完早饭上早课去了,你呢?”子懿认真回复:“我会替福伯挑水劈些柴。”挑水?劈柴?安晟有些头疼,心里想着是不是真该调几个小厮过来帮忙。
一个三岁的女娃子一脸害怕的样子看着安晟跑过来抱住了子懿的腿,小手扯了扯子懿的衣摆随后展开双手似乎要抱抱。子懿轻轻摇了摇头又不忍,不着痕迹的望向安晟,安晟赶紧把头扭开装作没看见,子懿这才抱起了小荟,轻声细语的似乎再说着安慰的话。
没一会子懿将小荟放了下来,女娃子脚着地就跑开了。安晟望着子懿笑着摇首:“这么宠溺小孩子可不好。”
阳光洒在子懿脸上,还带着病态苍白的脸色镀上了层暖色,子懿轻轻说道:“总归只是孩子。”
是啊,总归只是孩子……安晟心里不是个滋味,朝福宅外喊道:“冷究!”冷究闻声迅速出现在了安晟面前,“王爷有何事吩咐?”
“把福宅的水挑了柴劈了!”
……
第56章
夏日大雨如注,小小福宅隐于市中,笼于雨幕里,如线的雨将世间一切模糊。
如此滂沱大雨,曾大夫还是依时而来,可即便打了纸伞还是免不了一身布衣湿了大半。
子懿素衣宽袍倚坐在廊下,听着雨落声消磨人生中难得的闲暇,手里用香蒲草叶编织着什么,看到垂花门处略显狼狈的白大夫,子懿将编织的东西放入袖中,站起了身子含着歉意道:“今日雨大,曾大夫可择日再来。”
曾大夫年过半百,是宇都负有盛名的郎中。“那不成,王爷交待七日一诊,我怎敢迁延。”语罢倒拧起了湿透衣袖上的水,拧完两袖拧衣摆,一身布衣不再滴水了才道:“四公子,外头雨声大。”
子懿顺从的入了南厢,坐在了屋内圆桌旁。曾大夫从诊箱取出脉枕垫在了子懿腕下,这才仔细的替子懿把脉。微微挽起的锦袖下依稀还能看到手腕上当初祭旗被划的刀痕,白皙的小臂上何止是那曾见骨的刀痕,还有一些其他不知何物弄的疤痕。曾大夫只做分内事,很识趣从不过问。
曾大夫将搭在子懿手腕上的手指收了回来,打开针灸包,取了银针捻转着慢慢刺入子懿手臂上体腧穴中。过了会撤了针,曾大夫抹了把汗:“公子隐痛是否好些?”子懿虽微微点头,倒也是无所谓的样子,说不得习惯也说不得不习惯,那些痛楚总也是伴随了这么多年。
曾大夫收起针灸包,开始整理诊箱,诊视的结果需报与王爷。往时王爷都会在一旁,只是今日着实雨大应该不会来了,曾大夫想着离开福宅后只能冒雨再去平成王府了。
子懿送曾大夫出门时,听到了嘈杂雨声里的嘶鸣马声,两人转头望去,一辆马车从雨幕中缓缓行来。驾马的冷究自是不用说浑身湿透,但依旧面不改色,他是王府的侍卫统领也是安晟的贴身侍卫,这雨算不上什么。
雨来得突然,早朝时并未觉天有异样,也未能备上伞。子懿望着徐徐行来的马车有些惊讶,但还是打着伞侯在了马车旁,雨如倾盆,伞下衣袍也已被溅起的雨水打湿。安晟瞧见子懿候在外头,如此大的雨他担心子懿被淋湿也懒得等冷究摆好车梯,直接跃下了马车,拉着子懿阔步奔向福宅内。
安晟入了福宅抄手廊下停下脚步,这才注意到子懿身上衣衫已湿,正在收伞。感到安晟的目光,子懿恭声询问道:“王爷可要更衣?”
安晟看了眼自己微湿的衮服瞬间便明白了,心里是一股暖意:“不必。你,快去换身衣服。”
子懿退下,安晟则直接进了南厢。曾大夫朝安晟躬身一鞠说道:“禀王爷,公子已无大碍,只是身子依旧孱弱,好好将补即是。”
安晟习惯性食指敲着桌面严肃的问道:“可还有其他不妥之处?”
“回王爷,确实已无大碍。”
听到曾大夫再次肯定,安晟有些开怀的笑了,做了个退下的手势,冷究便送曾大夫出去了。安晟心情略好,自己替自己倒了杯桌上已冷的茶水。
“王爷,属下去沏壶热茶?”子懿换好衣衫便来到南厢,乌发只随意擦了下随意拢在脑后。
安晟摆手示意不用,品着冷涩的茶水心里却很是舒畅高兴:“果然是世间奇药。”不过月余便已无大碍。
子懿迟疑了会才说道:“王爷为属下换雪莲……凌云王若是回了都城,怕是会对王爷构成威胁。”
“本王的事你无须操心。”安晟将茶水饮尽。
“是。”
当年十六个皇子,没有爵位的都被刚登皇位的安繁除了,皇家里何来手足之情,不过都是利益之争罢了。剩下几个王被分封至偏远的地方当闲散王爷,只有当时手里有兵权的安晟和安漫留在了都城,只是后来身怀异志的安漫被安晟使计调去东面边防与祁国“两相望”,这次安漫用雪莲换的条件就是回宇都,怕是真的不简单。
他不想子懿掺和。
夏日的阵雨来得快去的也快,不过一柱香的时间雨便停了,雨后屋外只余浅阳和清凉。庭院里的那棵玉兰被雨水冲刷后满树青叶更显油翠,雨珠附叶晶莹烁闪,空中更是一股清润的淡香。
安晟处理了点公事从南厢出来,便看到子懿坐在廊下,手里编织着什么。“在弄什么?”
子懿站起身子并未答话,安晟也不计较,大步行至子懿面前一拂衣摆也坐在了廊下又问道:“在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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