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逝皆随风》故逝皆随风分节阅读74

    福伯奇怪道:“方才王府来人说王爷要四公子上安国寺等候……”

    福伯话未说完,安晟暗道不对,转身立即跃上马车。冷究勒缰调马迅速朝城外覃山驶去。

    第115章

    一早,安子羣便洗漱妥当,来到抚云院向自己的母妃请安。

    虽时辰尚早,但到底是王妃的院子,此时竟没有一个下人。安子羣推开主屋的门,转了一圈,他的母亲不在,一股不好的感觉袭上心头。

    想要去找个婢女询问,却瞥见书案上的一封信。没有署名安子羣也顾不得,擅自拆开,原信是给他的。只是内容很普通,都是一些嘱咐,嘱咐他生活细微,嘱咐他早些找个女子,生个孙子给她。只是那一句——只怕娘亲是看不到了让安子羣慌张了起来。

    安子羣立即奔出安抚院找了母亲那个贴身婢女盘问。那婢女告诉安子羣,王妃一大早便走了,还很奇怪的谁也没带。

    安子羣拿着信的手颤抖不止,嘴里嗫嚅着:“不,不……”母亲……不要有事……羣儿也只有母亲了啊。

    昨夜梅若兰拉着安子羣说了好多,都是要他好好照顾自己的话,“王爷估摸明日便会让人将休书送来……”

    安子羣安抚道:“母亲杞人忧天了。”

    梅若兰无奈的看着自己的儿子笑了笑,眼里满是不舍。“羣儿不用安慰母亲了,伺候王爷的下人经告诉我,你父王早已写好了休书,一直压在书案的公文下,只看什么时候给我了……”

    安子羣握着梅若兰的手坚定的告诉她:“若父王真的要将母亲赶走,羣儿便跟母亲走,以后为母亲尽孝,绝不会让母亲一人孤独终老。”

    梅若兰秀眉紧蹙,眼中噙着泪,仿佛一夕之间苍老了许多许多。“羣儿不用管母亲,母亲怎么样都无所谓,母亲只要自己的儿子好好的……羣儿千万不要将世子之位拱手让与那人。”

    安子羣哂笑道:“父王要立别人当世子,与羣儿让不让出来没有关系。”

    梅若兰闻言竟痛哭流涕,全身上下都随之而猛烈抽搐。她怎么会走到如此地步?

    安子羣上前搂着自己母亲的身子,让梅若兰在自己的肩膀上哭泣,不停安慰着说道:“母亲不必难过,羣儿曾经也想要安子懿的命,父王若不容母亲也不会容羣儿的。不过没关系,真的没关系,父王再如何不容我,我也是他的儿子,虎毒不食子,所以父王不会要羣儿的性命。明日羣儿就来与母亲一起走,离开王府,走得远远的。羣儿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伺候母亲颐养天年。”

    覃山安国寺的后院,有一处断崖空地,是一个观山景的好地方。这寺庙常是身份显赫的人来,就连皇帝来上了香都会来此幽静之处静观独思,所以这崖缘都砌了石勾栏。梅若兰宁静的望着远处的山峦云涌雾绕,心中一遍一遍的回味着昨夜羣儿说的话,带她离开,寻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让她颐养天年。她心暖得驱走了一切不舍,恐惧,难过。

    只是太迟了,有些事已经不是她不想就可以不做的。

    身后响起温润的声音不卑不亢,将梅若兰漂浮的心绪拉回。“子懿见过王妃。”

    梅若兰缓缓转过身,看着眼前的人虽是一身简易的玄色长袍,可依然身姿绰然,英英玉立。目光不自觉的冷了下去,“你是个聪明人,本王妃原想你不会来。”

    子懿轻淡一笑,道:“子懿若不来,王妃该如何?”

    梅若兰冷哼了声,语调有些尖酸:“那倒是,你若不来可真的不好办。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可并不明智。”

    子懿只是笑笑,未置一词。

    梅若兰看子懿依然如此从容淡定的笑,自是有些恼怒,“你只身前来就不怕我这周围埋伏了人吗?”

    子懿仿佛无所谓般,反而另指道:“若王妃出事,世子便会没了母亲。”

    梅若兰不言,转身又看向远处景色,许久才长叹了口气,面上是难得的温柔:“羣儿已经大了。”好似那些温暖慈爱只能给她儿子一个人般,梅若兰再看向子懿的时候眼中带着尖刻的嫉恨,“如果你在,羣儿根本无法好过!”

    “子懿无意对世子不利。且子懿可以保王妃与世子。”

    梅若兰冷笑了两声,偏偏子懿听到了里头的无奈无助。梅若兰低头摆弄手中的佛珠,回想起那日安国寺后院的厢房中,柳下智的要求,要她陷害安子懿,挑拨安子懿与安晟。可是她不过是一个无足轻重的人,如何能挑拨?

    柳下智的背后是皇帝,安子懿无事,羣儿不仅世子之位不保,就连性命都有危险。能去山清水秀的地方颐养天年固然好,可是她逆了帝王的意思,离开王府后没有王爷依托,谁还能护得了他们母子?到时候她与羣儿情况好些便是亡命天涯,不好的话……梅若兰惊悸,手中那串佛珠被她的力道生生扯断,檀木珠子落在地上不规律的跳了几下后便滚远得更远更散了。

    她不能让羣儿有事。

    子懿声线平稳有力道:“王妃,子懿知道你不会相信,但子懿今日前来也是不想王妃有事。既然王妃觉得已无路可走,何不再尝试一下?”

    看子懿脸上的真诚,底气十足的话语,梅若兰不得不承认她是有些动摇。是啊,谁会想死呢,更何况她还有羣儿。这么一个牵挂足以让她舍不得,可是她凭什么信这个人?

    梅若兰突然大笑,阴狠道:“你这是想要帮我吗?可是只有你死了才是帮我!”

    子懿目光沉了下来,他知道柳下智十分隐秘的找过梅若兰。柳下智说了什么虽然不知道但也能猜得十之**。

    子懿静下思绪,五年前父亲抱着二王子潸然泪下的悲恸之色在他眼前又一次浮现,所以,如果有事,父亲也会难过伤心吧?明知道很难让王妃信任他,可是他实在没办法眼看着就要出事而不去理会,更何况这也是个契机。

    “子懿能保王妃世子安全,王妃何不试一次。”

    梅若兰凄然一笑:“我以前那么对你,你如今说会保护我?你觉得我会信吗,只怕落入你手里会更惨!这里只有你我,进入寺庙时只有庙中的僧人看到。安子懿,我此刻还是平成王的王妃,虽不说举足轻重但也不至于无足轻重。”

    子懿本想梅若兰将他邀来安国寺是为了让他独自一人前来踏这里的陷阱。他有自己的考量,他甚至做好了配合被擒的准备,却不想梅若兰突然翻过勾栏朝断崖纵身一跃。子懿双目微睁再来不及思索,一个箭步冲了过去,但有一个身影比他还快。

    安子羣翻过勾栏后只堪堪抓住了梅若兰衣袂。石勾栏上还有半化的积雪,安子羣抓着勾栏上的手一滑,险些要与梅若兰同坠崖底,幸而安子懿拉住了他的手。安子羣也顾不得其他,一手紧紧攥着梅若兰的衣袂,焦急道:“娘亲,娘!”

    梅若兰没料到安子羣会来,心底涌起的一股酸楚让她泪流满面。抬头望着自己的儿子声音哽咽艰难道:“羣儿……放手,快上去。”

    衣袂上裂帛声传来。“娘,把手抬起来,抓着羣儿。”安子羣尽量轻声说道,仿佛他声音大一些都会让锦帛撕裂得更快一般。

    梅若兰犹豫着将手抬了起来,却未来得及抓住什么,最后那一丝牵连戛然断裂。她的身子快速坠落,崖底吹上的风将她的衣裙吹得猎猎作响,随后渐渐的被崖底的浓雾吞噬再也看不见。

    “娘!”悲戚的呼喊声响彻崖边,安子羣哀恸得说不出话,浑身颤抖。

    “世子,先上来。”子懿拉着安子羣的手道。

    安子羣瞪着子懿眦目欲裂,他想哭却不想在子懿面前软弱。还抓着那裂帛的手兀自松开,抬起往上紧紧抓着安子懿拉着他的手,劲大得让子懿皱了眉头。

    “你该为我母亲陪葬!”

    安子羣用尽身体的力量将子懿向下拉扯,子懿整个人因为突如其来的力道摔出勾栏外。电光石火间子懿的另一只手忍着与粗砺崖壁的摩擦,终于摸索着抓住了一块微微突出的石块上,才堪堪停了下来。两人悬在了半空。

    子懿抬头望了望,还好离崖顶不算太远,又看了看不远处有根藤蔓,跃过去便能抓到,但应该不能用。可以先寻另一个着力点让安子羣抓着,这样应该可以再攀上去。

    “是你让父王误会我的。”即使下一刻就会粉身碎骨,安子羣还是几乎肯定的说道。在北境时他想了许久,天牢上刑,蚀渊加身,不仅太子被废了,凌云王栽,他被驱北境,更是让那人最后握住了近半的兵权,最后受益的是谁已经一目了然了。

    子懿思忖着平静道:“世子去北境能安全些。当时若不走,也会被人利用。”尉城瞭塔上射出的那支弩箭,他便知道安子羣想要他死。他并不在意,只是那会哪有功夫应付安子羣。安子羣对他有敌意,早晚会被利用而自己害了自己,倒不如遣走。

    “所以我是该感激你吗?”

    在子懿眼里,命还在便什么都可以捱过去。可是安子羣与子懿不一样,他没有经历过过多的挫折痛苦,此刻失去最亲的亲人就仿佛失去了一切,让他愤恨得早已失去了理智。

    子懿看到安子羣那决绝的眼神感到不妙,可是他不能也不该放手,无论是什么原因。

    “安子懿,我和我娘这一辈子都活在你和你娘的阴影里……”

    崖下寒风呼啸。

    安子羣突然面目狰狞呵道:“今天我就是要死在这里,也要与你同归于尽!”

    一阵尖锐的刺痛传来,子懿一声轻吟低头看去,安子羣手中握着匕首,匕身全部没入了他的腹部。

    安子羣将匕首猛地拔出,抬头看着安子懿因疼痛瞬间苍白的脸,毫不在意子懿因疼痛失力的瞬间又下滑了几尺距离,满意的咬牙切齿道:“安子懿,我不需要你的怜悯!”

    说着挣脱了安子懿的手飞身扑到不远处那根藤蔓上。

    “别!”

    安子羣稳稳的抓住了藤蔓,嘲笑道:“别什么?我就在这看着你为我母亲陪葬。血不用流尽你便会失了力气,你还能撑多久?”

    子懿抬起手,“抓住我。”

    仿佛听到世间最好笑的笑话,安子羣笑得不能自己,用脚蹬了下崖壁抓着藤蔓晃到子懿面前,用匕首划伤了子懿的手心又用力煽开,“抓住你?是想要我救你吗?现在你可以去为我的母亲陪葬了!”

    话才说完,那根枯萎的藤蔓因整个冬日的冰冻加上方才的晃荡倏地断裂。

    安子羣震惊着向崖底坠去。

    第116章

    世上哪里能找到所谓的绝对。

    安子羣突然想起,他十一岁时,第一次看到那个不过才七岁的瘦小的人,因长时间不见阳光而显得病态的苍白,眼里有怯懦,害怕,不合身的短小旧衣衫下,是还带着血痕瑟瑟发抖的身子。

    他亲眼见过父王对那人的苛责,一件小事都可以让父王暴跳如雷,鞭笞杖脊,有哪次不是新伤叠旧伤。

    一切都被剥夺得干净,他看那人寻死,却被父王生生压了下来。死都不被允许,连死都没有资格,他想,这就是母亲常说的那个夺了父王所有爱的女人的儿子?

    他嗤笑,真是可怜,随便一大户人家的狗都过得比他好吧?

    他还有什么可恨可讨厌的?跟一个冠着夏国罪人的过不去,会掉了他世子的身份。

    反正这辈子父王都不会再正眼看这人一眼。

    他见证那双眼眸从希望经历绝望,从害怕到麻木,从有感情到看不透的黑。他想,若哪天这个所谓的“弟弟”死了,他或许会大发慈悲的让人用席子卷了随便寻个地方埋了。

    毕竟也算是同一血脉。

    毕竟那个人活得也挺苦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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