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晟攥着拳的手暴着青筋,面上变换着神情,眸中闪烁着痛楚。
宁为却不打算就此罢休,继续道:“你阻我等不能与小公子相见便也罢了,何以这三年对他如此不上心?你若在乎些多关心些,老夫不相信小公子能瞒着你这么久。”
子懿忽然站了起来道:“宁大夫,木大哥还在等,子懿先送您出去吧。”
“小公子,不治了?”宁为苍老的脸上没有一丝不妥的样子,反而有种莫名的信心满满。
子懿淡然道:“没关系,子懿不治了。虽已开春可夜间也还是寒凉,别让木大哥久等了。”
这是逐客呢。宁为谑笑道:“好好好,小公子说不治便不治……”说着就要出了这南厢。
安晟突然喝道:“慢!”
宁为停步回头。安晟只觉得身子有些颤栗有些僵硬,他走到子懿面前道:“宁大夫说得没错也是事实,懿儿不必顾及为父。”不过是让宁为说着让他痛心疾首的话罢了,与懿儿相比不足为道。安晟朝宁为做了个请的手势道:“宁大夫,请。”有台阶下自然要下,不然怎么对得起公主。宁为笑着坐回了玉桌旁,打开了诊箱,取了针包,等待子懿坐回他面前。
子懿沉默立在门边,似乎是有些抵触。宁为看子懿和安晟的表现略为满意,高兴的哈哈大笑道:“小公子,王爷高傲一世,老夫那么说只是想知道王爷能不能为了小公子低头忍让退步罢了。老夫一大把年纪了,不久就将入土的人,年纪大得可以当你父亲的爷爷了,小公子就不要跟老夫计较了。”
子懿坐了回去,满是歉意道:“是子懿失礼了。”
宁为满脸沟壑,尖刻的脸早已换成慈爱,悠悠道:“我给你扎的针你都要一一记住,我可是活不了那么久的,将来啊你得是要自己动手的。”
子懿迟缓的点点头。宁为又道:“我也算尽心尽力了,若碰着公主,老夫也算无愧于心了。”
安晟一言不发,将情绪敛好,即使提到了邵可微他依然淡定。
宁为指使道:“我看这福宅连门子都没有,想必也没有下人。还请王爷多弄些暖炉火盆来。”
子懿闻言再次起身道:“还是子懿去吧。”
宁为按住子懿道:“小公子,坐下,静心吐纳。”
子懿看向安晟,安晟回笑道:“听宁大夫的。”
连枝烛台上满是烛火,加上火盆暖炉,不大的南厢登时亮如白昼。宁为看了眼安晟,才示意子懿褪衣,子懿将长袍脱去,衣衫褪至腰际,黑眸微垂,映着烛火,亮而坚毅。斑驳的年轻身躯,线条匀称而流畅,有着练武之人该有的肌肉却不会太突兀夸张。
宁为微微叹息,将针包铺开后道:“老夫的针法……小公子,可得受住了。”说罢便从子懿的内关、足三里、大陵、檀中、巨阙、间使、还有中脘处入针。
不消片刻子懿冷汗便沁出额间,唇抿成线,背脊上的冷汗顺着肌理汇聚滑落。
安晟蹙着眉头一把上前紧扣住宁为还捻着针的手腕叱道:“你个庸医!”
宁为的怒瞪安晟,斥道:“有病灶的地方对应的穴道定然疼痛难忍,说我庸医不如某人自己想想这些痛哪来的!”
第114章
又是一年元宵花灯会,梅若兰端坐在铜镜前,微微侧了脸,看着自己鬓发上的丝丝银丝,即使保养得再好也朱颜已老玉容已衰。元宵一过,怕是王爷就会将她休掉,她再不抓紧机会或许就没有机会了。起身来到书案前,提起笔,字未落,泪已下。
如果当年没有那次私自离家,在道上看到那个年轻英俊的王爷骑着高大骏马,一身戎装威风凛凛的傲立在大军前,她或许就不会动心,也就不会央求爹求先帝赐婚。她当时不惜以妾份入了这王府,若当初不入这王府何苦后半生如此凄凉。
她一无所有,她只有羣儿了。
晚膳过后,往年安晟若在府都会带家眷上街游灯会,今年难得让大伙自个玩赏。安子徵是最开心的那个,他年年都巴不得自个行动。都城多的是将家武家的子弟,大家也经常聚集在一起畅谈各种武功路数,哪把武器是哪位铸造大师所淬炼的,哪把名剑可以削铁如泥等等。就好比文人儒士总在一起,曲水流觞,弹琴对诗一般。刚买下的七星龙泉宝剑他还想着拿去炫耀展示,打算嫉死他那群朋友。
拥挤的街道上处处是人,有情投意合的男女,有带妻儿的,有兄弟朋友结伴的,有猜灯谜的,有赏花灯的。
子懿带着福宅几个孩子,怀里抱着一个较小,在人流中小心的护着孩子们,遇安晟时眼眸中还有些惊讶。
安晟笑着道:“我就随处逛逛。”
子懿身旁的小宝立即扑了过去,兴奋道:“王爷爷,我想要刚才的泥人!”
安晟蹲下问道:“你懿哥哥没买给你吗?”
小宝很懂事的说道:“懿哥哥还要看护弟弟妹妹,小宝乖,不添事。”
安晟望了眼子懿,子懿站在原地垂目望地。“福伯李婶呢?”
小宝立即回道:“带着其他弟弟妹妹在别处玩。”
安晟笑笑,掏出一锭银子塞在小宝手里,唤道:“冷究,带孩子们买泥人去。”
冷究随王爷出现在福宅的次数多了,即使总是一副冷冰冰的表情,孩子们也不惧怕了。而且小孩子多是好哄的,一颗糖一个小玩意他们就可以开心很久,骗走都没问题。子懿怀中的孩子听到也立即从子懿身上滑了下来生怕没他的份似得,大伙拥过去扯着冷究,指着不远处的泥人摊高兴的呼道:“冻人叔叔,快走,这边这边!”
冷究带着孩子们走远,这街上除了子懿和安晟便是形形色色的人来来往往,欢笑嬉戏。
两人静默片刻后,安晟道:“有些晚,懿儿饿不饿?”
子懿摇摇头,可安晟还是自顾自的往街角一家卖面的小铺子里走去,子懿跟在了安晟身后。
“老店家来碗面和馄饨。”安晟寻了张空桌坐了下来,示意子懿也坐。
稍等了一会老店家就将馄饨和面依次端了上来,老店家笑容可掬:“客官,您的面和馄饨。今个怎么没跟其他将军们来?嗨,人老了记性不好,今个元上节,都在阖家团圆呢。这是令公子吧,长得好生俊俏!果然是父子,真像你。”安晟颔首微笑,那老店家又毫无序的唠叨了几句才走开。
安晟从桌上的竹筒取出筷子道:“这老店家原是我军中的一位老将士,在二十年前……战争中失去了一只手,后来便在这开了家面铺。我与部下常来吃面,他这握刀的手改成煮面生涩得很,开始的时候很难吃。这个人脾性又傲,即使没了只手也不肯接受我们救济,我们便只能结队来帮衬他的生意。这些年这面的味道越来越好,他的年纪也越来越大,记性越来越差,有的时候还记得我这个王爷,有的时候不记得我是谁却记得我经常跟几个将军来吃面……”
看子懿盯着馄饨眨了眨眼,安晟有些怅然的笑道:“天寒,快些吃,不然要冷了。这馄饨清淡,可味道也不错。”
子懿这才执起勺子静静的吃了起来。
夜色深沉,即使已春,依然寒如冬,地上的积雪也没有一点要化的现象。安晟在榻上睁眼望着床顶上的勾花,莫名心悸。起身下榻自己披了件狐氅,推门而出,顿了下步子,转首看了眼廊檐下的那根柱子,才再次启步。
阶梯下,他仿佛还能看到那年跪在冰冷的地上,阶梯下是被他打落的瓷瓶,和染黑白雪的毒药。
甚至他抬眼就能再看到那树下悬着浴血的身子,如梦魇一直纠缠。
安晟眼神复杂而闪烁,呼吸都困难了些。
地牢阴寒湿冷,牟直的手在火盆上烤着,这大半夜的安晟突然出现,牟直吓得差点把铁架上的火盆掀翻。“王爷,你又来做甚?”
安晟威严的脸上因无法入眠而显得有些疲惫:“陆牢头葬在哪里?”
如果这是唯一一个曾经对子懿好的人,那么即使这人已经去世了他也想要报答。
牟直努努嘴,这问题他肯定不知道,毕竟他是陆牢头走了才接手的。“这个问题……王爷,我找上回那个老狱卒来你再问吧。”
安晟点头,坐在了牟直刚在的凳子上,地牢的寒气仿佛从四面八方透出来一般,他拢了拢了狐氅,抬手也靠近火盆取暖。
那个老狱卒很快就来到了安晟的面前并行了跪礼,安晟让他起来回话,老狱卒才起了身稍侧一步卑躬立在一旁。
安晟深深的望入火盆中跳跃的焰火中,不耐其烦的问道:“陆牢头死后葬在何处?”
老狱卒规矩答道:“小人不知。”
安晟单边挑眉抬眸看向老狱卒,“陆牢头并无亲人,能送他的除了你们……”话未说完,安晟似乎想到了什么,一时间陷在记忆中苦苦搜寻。
老狱卒看安晟久久不言,担心安晟不高兴,这才徐徐道来:“当年陆牢头病重……我们这些下人下奴早已卖身王府,要请大夫都需请示管事或主子。”老狱卒没念过什么书,怕自己说错话惹安晟不悦,一直想着该如何去说,话语间又慢了许多。“那会儿全府的人多少都知晓陆牢头对……对四公子多有照顾,我们请示了府中管事,管事谁的都准,唯独不准陆牢头请大夫,也不准他出府。”
老狱卒一直躬着身垂着头,倒是牟直一直盯着安晟的脸,哪怕就捡到安晟一瞬即逝的痛苦他都觉得乐呵。
“实在没办法,四……四公子便去求了您,跪在您那院里许久。大家都说您对下人向来宽和,但您因为是四公子求的,所以也没管……”
安晟喉结蠕动了几下,依然没有说话。
老狱卒掂量着继续道:“但四公子依然坚持,您便说只要四公子受了五十鞭笞,就准许他带陆牢头出府看病。四公子回地牢的时候便让我们将他缚在刑架上,他说担心自己可能会受不住了。那会儿他身上还有伤,我给他褪衣的时候看那些都是新伤,想着可能是在王爷那就已经受过了……他人儿才那么小,只是个十二三岁的孩子,五十鞭肯定是受不住的。”
安晟突然森冷问道:“你们真的鞭了他五十鞭?”
老狱卒被安晟惯有的凌人气势下得直哆嗦,张了嘴半天也吐不出字来,就想要跪下。牟直一把拉住老狱卒,随意道:“你慌什么,让鞭五十的人又不是你,这主子发话下边的人不听不找死吗?”
老狱卒看了看牟直,牟直鼓励他继续,他才又战战兢兢的接下去说道:“很早之前王爷有郑重交代过,不准要了四公子的命,我便自作主张的只鞭了十五。”老狱卒本想他私自更改王爷的意思会不会被责罚,听到安晟低低的松了口气,才又放心的说道:“可是四公子担心会连累我,怕我也与陆牢头一样,要我一定要鞭够五十。我也不懂得那些国仇家恨,只看那个那么小的人受这些苦心里可怜得紧。我便劝他,陆牢头本就病重,你也倒了谁照顾他,我也不是只鞭十五,等你安排好陆牢头了,回头再补齐,也不算违了主子的意思。
我们这些狱卒凑了些银钱给四公子带陆牢头出府看病。至于葬哪里我们实在不清楚,最后是四公子独自一人回来的,想来安葬陆牢头的也只有四公子一人吧?”
安晟点点头,面上看不出一丝心中的跌荡。牟直让老狱卒先退下,自个也拉了个凳子坐在火盆旁烤手:“啧,真是个好孩子。”
安晟望向那幽森,似是无尽黑暗的地牢深处,询问道:“你说那孩子以前会不会偷偷的哭?”
牟直歪嘴一笑,“哭?反正我没见,打得再狠,疼得再厉害,别说哭,眼睛里连疼痛该掉的泪都没有。”
安晟喃喃道:“怎么会……”
“怎么不会,我刚来时听下人说,他很小的时候被打,疼了是会哭的,后来你说他要是再哭就剜了他双目再用烙铁烙上,这么可怕要是我我也不敢哭了。”
“什么!?”
牟直一副审视的表情望着安晟:“王爷你再失忆也不能失成这样,你是假王爷吧,自个说过的话不说能全记住,也该有印象吧?”
安晟深锁着眉头:“本王是说过不许哭,可没有说过剜眼。”
牟直撇嘴耸肩,“那就是王妃说的,下人们常议论,王妃因为景苒公主对王爷爱而不得十分憎恨,对安子懿更不用说了。”
天微亮安晟便让冷究驾着马车来到福宅,敲了许久的门才见福伯披着棉长袍前来开门。
子懿浅眠,只要他敲了门,没过多久子懿便会来开门,从来不会让福伯冒寒开门。安晟疑惑问道:“懿儿呢?”
猜你喜欢
- 小强
- 可以说这是我的真实经历,早就写完了,现在才拿出分享,是因为这段回忆在我记忆里是美好的,每个人应该都有这样的经历。
- 故随风
- 天地茫茫,大道浩渺。那一缕幽雾之中,是谁在悄然拨弄着命运的丝线,又是谁主导了这一场宿命的轮回?若此生注定陨落,我也要颠倒乾坤,踏破九天,斩那诸天神魔。
- 随伊逝去
- 九百年前在天元之州的护灵世家盛极一时,当时的武国国主燕云山偶然间得知护灵世家传人芩筝以神兽玄龙之血复活族人,为得神兽倾尽武国之力鏖战护灵世家,最终惨败而归武国也至此走上了灭国之路…只是谁也未曾料到当日对战之时护灵世家的传人芩筝亦被燕云山之子杀死,数月之后护灵世家族人竟一夜之间消失殆尽,从此再无护灵一
- 木随风
- 晋江2011-12-26完结文案:那一年,清风八岁,倚栏的女孩儿微笑着对她说“你要记得我;骑马立在桥头的女孩儿带着一股傲气“我记住你了”清风只是点头,觉得这两个女孩儿都很漂亮。那一年,清风二十岁,脖子上的配饰被人夺走,营外鬼魅一般的女子动容地抚上她的脸说“好久不见”清风疑惑,我认识她们那一年,清风十
- 木随风
- 2013-5-25 16:52 上传晋江2012-02-23 完结相遇在一个世纪前,而相爱却要在一个世纪之后;痴情的守候抵不过时间的沧桑和轮回;那时的她是上海滩无所不能的朝汐大小姐,那时你的是那般依赖着她;时过境迁,当你重新遇见她的时候,却发现她已然不是曾经的她;是失望吗当她没有了当初的不可一世,没
- 风消逝
- 现代世界,妖魔滋生,鬼怪肆虐,天穹雷霆劈裂了命运轨迹,浩渺光芒照亮了无垠星空。一个凡人,踏上命运星空之旅“我韩东这一生,只愿一家团圆,护她一世平安”
- 骨化风成
- 一回眸,沧海桑田中 曾记否,生死一线间,身殒魂逝时 再回首,似是今生缘,已为前世债,来生无望 历尽沧桑,三生三世,未来…究竟在何方 现世少女误入异世,几近身死之时遇到了神秘的男人,因与之结契而获得重生。然,待至大仇得报,灵魂却再不能自己 她说“血樱,你可知我的心?不!不需要!你不需要知道…你只要站在
- 无尽风灯
- amp;amp;ldquo;小叔叔,人类的能力是有限的。amp;amp;rdquo;amp;amp;ldquo;amp;amp;hellip;amp;amp;hellip;amp;amp;rdquo;amp;amp;ldquo;我从短暂的人生中领悟到了一件事,人类越是渴望可爱的娘化角色,就越是会栽在
- 关风月
- 《风流故》CP/龙马2016-09-09完结原创男男古代微 H正剧美人受虐爱文案:NP,倒霉的大美人头牌受惨遭老板各路恩客虐身虐心。节选:时值浓春,苏曼辞倚在窗边赏一树玉兰。侍儿掀起重重水精帘,他方回头,迎着飘絮一笑“王爷来得巧,正是赏花的好时候”轩辕稷皱眉,没有应声,轩然立在了锦春阁头牌的面前。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