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逝皆随风》故逝皆随风分节阅读23

    “好。”没有任何迟疑,子懿笑答。

    说出这让她宽心的话邵可微笑得如哭一般。内心的愧疚反而无法遏制的膨胀着,她才是子懿苦难的罪魁祸首,是她要生下子懿的,就因为她归心似箭……她只要肯忍个七年八年甚至十年,总能等到安晟松懈的时机,而不是用一个载满安晟所有期盼的孩子来放松他的警惕。

    “安晟对你好吗?”

    “好。”

    “好?”邵可微挑眉问道。那一身数不尽的伤痕,刺目的满身苍夷,好?

    子懿似乎感觉到邵可微语气里的不可置信,勾唇轻笑:“好,再差王爷也从未想要懿儿的命,否则懿儿也没法活着见到娘亲。”

    最差的时候恐怕是那次二王子死的时候吧?即使王爷最爱的儿子死了,他被吊在睿思院冬日里的枯树上,王爷用蚀渊把他打得奄奄一息,他也还是活了下来。只是当时他确实险些熬不下去撑不住了,只要是再挥下一鞭就足以让他永远死去。

    当一切信念都被蚀渊抽的支离破碎,入骨的剧烈疼痛让他失去思考的能力,连挣扎都已无力,他只是不停的念着娘亲吧,除此之外他没有任何寄托。

    他还是活了下来,不论是因为他还未流足赎罪的鲜血还是别的原因。虽然之后的每年祭日他还是受蚀渊洗礼,只是鞭数减半不会致命后王爷再未亲自动手。

    想到这子懿觉得浑身都疼得厉害,蚀渊的每一鞭都足以让他颤栗。不是他害怕,而因为每一鞭都如蚀血骨如履冰临渊,那深切的疼痛刻入他的骨髓令他身体本能的颤抖,仅此而已。

    丹蓟药效该过了。子懿意识开始有些昏沉,他闭着眼抬头望向邵可微,神色宁静唇边带着温和的笑意问道:“娘亲,懿儿有些累,可以睡一会吗?”

    眼睛被雪灼伤了吧,傻孩子。邵可微一下一下缓缓抚着子懿的背,就像一个母亲在哄自己的孩子入睡一般,她轻柔的说道:“睡一会吧。”

    既已穷途,断无回路。子懿安安静静的匐在邵可微的腿上,不再言语。

    邵可微望着渐渐暗淡下来的天色,嘴里轻哼着含混无词带了些许悲伤的曲子,在这一片冰天雪地里,在寒风的呜咽和哀鸣中合成吟唱。

    子懿的意识越来越缥缈,所有感知都随着时间流逝而远离。

    幕天席地的坟茔。

    卷二:潜龙出渊,名扬天下。

    第48章

    夏国将燕国吞并,大陆上五国变四国,夏国成了疆土最大的国家。

    夏国宇都繁华依旧,在这个接近春节的立春日,王师之军凯旋而归,燕国的灭亡让夏国子民仇恨得解。宇都里的百姓欢呼雀跃,自发组成迎接的队伍在城外翘首以待,等着那个夏国英明神武,百战百胜的平成王领军归城。

    安晟领着大军在宇都城外三十里处驻扎,只带着数十下属奔赴入城。

    入了城,百姓们夹道欢迎很是热情,人人都高呼着平成王千岁,马鞍上安晟只得抬手以示回应,致使场面有些热烈,京城禁兵不得不站成人墙将激动的百姓们隔开。入宫的玄武门前,文武百官站成两道恭敬的侯着,昭明帝安繁竟也出宫相迎,此刻正站在了百官列成的道中仪仗的前面,笑容满面的望着徐徐行来的队伍。

    安晟与众属跃身下马,阔步至安繁面前,行了君臣礼。安繁身旁是柳下智和太子安泽祤,安泽祤倒没有表现出太多情绪,柳下智则作揖回礼。

    安繁一把抄起跪着的安晟大笑道:“平成王果然了得啊,不费吹灰之力就覆了燕国!”

    安晟微垂首微笑道:“全仗皇上鸿福。”

    安繁心情甚好:“平成王大胜归来,减赋三年,全国同庆!”

    宫廷筵席向来繁盛,人人都朝安晟敬酒,酒过数巡还未停,大家都在道贺平成王立下大功,竟然在两个月里破了燕国,没多久安晟已有些微醺。其他人也不见好到哪里去,许多大臣也是满脸通红醉意甚高,武将们喝酒豪迈,大多都是已经酩酊大醉,所有人都十分开心,皇帝安繁自然也是准了今日纵情畅饮,一醉方休。

    几年前与梁国交战一打就打了整个夏日,并且还是僵持不下最后两国双方都是无功而返。如今不足两月就灭了燕国,如此小的损失取得全胜谁人不高兴?

    安晟望向高位上的皇帝,安繁似乎与他一般只是微醺。安繁啜了口酒也牵起嘴角回望了眼安晟。身后的侍女正想替安晟将酒斟满安晟就已经自己动手给自己倒了杯酒,随后举起酒杯对着安繁又尽饮了一杯香郁浓醇的美酒。

    笙歌舞乐,靡靡之音从殿门流泻,安泽祤脸色不大好的立在殿外侧的廊下,他以身体不适为由早早离座。跟在身后的小李子急急地为自家主子披上大氅,嘴里还叨念着冷到可不好,心里也不停的唠叨主子身子不好还站在外头生病可咋办。安泽祤轻咳了两声不言不语就站在廊下直望着宫外被热闹非凡的街道映亮的夜空。

    夜风寒冷,凉如冰水,吹得小李子不禁颤抖。小李子这才轻声开口劝道:“主子,回宫吧,夜寒……”安泽祤斜睨了眼小李子,倒是没再继续站在廊下。

    宫内宫外皆被热闹的气氛所围绕着,几乎要让人误以为已到一家团聚的元日。

    立春后没几日就便是除夕,平成王府里张灯结彩,下人们多少都是卖身于王府,也托得王爷仁慈,下人们几乎都是拖家带口的住在王府下人的大院里。下人的孩子们嬉戏打闹更显节日氛围,孩子毕竟天真无邪小吵小闹也不碍事,毕竟这个下人的大院离主子住的地方颇远。

    安晟在书房里处理些公务,王妃梅若兰给安晟端来参汤。梅若兰是梅尚书之女本是与应太史之女应水同为侧妃,只是十七年的变故后晋封为王妃。梅若兰年近四十依旧风韵犹存,也很注重外表,衣着奢丽发饰华美。

    “王爷,歇会吧。”梅若兰将参汤的盅碗放在了桌案的一旁,嘴边挂着不自主的笑道:“今日除夕,羣儿要回来了呢。”

    安晟搁下毫笔抬手轻揉了额角,几日来阴沉着的脸难得微微放晴:“羣儿去尉城也有一年了吧?”

    “可不是,念死臣妾了。”说着梅若兰便掏出绢帕拭了下眼角,她这个做母亲的自然十分惦记自己的孩子了,一年不见只有书信这思子之心可想而知。

    “如今羣儿都二十有二了,今个儿回来王爷就不要让他走了,给他选个好姑娘把婚事办了,臣妾可想抱孙子了。”

    安晟一扬眉,抱孙子?“随他吧。”

    梅若兰嗔怪道:“王爷,你对羣儿真是不上心,对这些公务倒是更上心些。”

    安晟疲惫的叹了口气:“燕国刚定,收归的军队编制,小地方乱动都需要处理。”

    “这些我可不懂,我只想我孩子好。”说着梅若兰再度端起参汤说道:“王爷先喝了这参汤吧,回来几日也未曾见你合过眼。”

    安子羣是在晚膳准备开始的时候才风尘仆仆的回来的,一身浅灰的儒服,鬓角满是风尘却神采飞扬的从马车钻出来,除了王府的大主子几乎所有人都站在王府外等候着。

    安子羣一眼就瞧见一身绸紫锦衣的安子徵,两人大眼瞪小眼对视了一会忍不住都咧嘴笑了,上前互拥了一把安子羣按着安子徵的肩膀笑道:“哎哟,你小子十八岁一下子就长得与我一般高了,我记得一年前你明明矮我一个头的!”

    “哥,你别胡扯好吗,最多半个头!”安子徵也笑乐了,自从二哥死后,只剩他们兄弟二人安子徵都倍外珍惜。小的时候他们三人每逢元日,两个哥哥都会带着他偷偷溜出府外玩,要么一起点烟花。记得有一年不知是烟花出了什么错,点燃后居然没升空而是在地上炸开了,是二哥和大哥一把护住了他,幸好那些飞射的火花威力并不大三人都没什么事。

    他是父王最小的孩子,两个哥哥都宠着他疼爱着他。

    “哥,快走,父王可要等急了!”安子徵一把拉着安子羣,连拖带拽的拉到了用膳的正厅连洗漱一番的时间都不给安子羣。王爷坐在主位上,王妃和侧妃坐在两旁,身后立着一排的仆人。每个人都是笑意满满,混着将大厅照得明亮如昼的烛光说不出的温馨暖暖,安子羣连日赶路本是疲惫不堪却被此景暖得心都要化了,离府一年他也是思家情切。

    安子羣与安子徵两人规矩的行过礼后落了座。林中这才吩咐上菜,婢女们端着佳肴鱼贯入厅,将菜摆好替主子上了碗筷后众人才全部退下。王爷对下人亲和大方,下人也是有父母子女的,所以每逢佳节团聚的饭时安晟都不会要他们伺候,年年如此。

    梅若兰替安子羣夹了些菜便问起了这一年来在梁国过得可好。安子羣笑着回道:“娘亲不必担忧,羣儿懂得照顾自己。”

    “是是是,羣儿不小了,不需要娘了。”

    安子羣朝梅若兰和安晟谄媚的笑道:“是是是,羣儿知道天下没有不爱自己孩子的父母嘛,羣儿也很敬爱娘亲和父王的。”

    安晟沉了下眉头又松开,冷哼道:“哼,慈母多败儿。”

    另一旁的侧妃应水忍不住也笑道:“王爷就会煞气氛。”安子徵夹了只大鸡腿自个啃起来道:“大哥你不爱我吗?”安子羣直接赏了安子徵后脑勺一巴掌。

    安子羣随后正色道:“真的无须担心羣儿,梁国与我们盟好,尉城并不苦也无战争,且我只出某划策也不上战场。”说完安子羣往门外不着痕迹的瞟了一眼。

    梅若兰疼惜道:“要是上战场我就不会让你去了。”

    安晟道:“男儿自当要建一番功业。”

    用过晚膳,安子徵和安子羣与安晟一同来到祠堂给安子鑫上把香。祠堂冷清与外头的氛围格格不入,特别显得哀寂。祠堂的香火贡品其实从未断过,可是过年总是该来看看的。

    安子徵捏着香,想了半天最后还是对着那灵位牌说道:“二哥,过年了,不知道你那热闹不。”安子羣真想忍住不笑:“二弟,有自己的娘亲陪着肯定已经被疼坏了,自个要自制点啊,别被宠坏了,父王的藤条可是依旧厉害的。”两兄弟说话都是平常的样子,就仿佛对面那不是一块灵牌而是活生生的安子鑫。

    安晟黑着脸,将香上了,鑫儿在他心中是个优秀的孩子。

    站在安晟身后的安子羣又往门外扫了一眼,终于没忍住小声问道:“那个人呢?”那个总是会随着父王的寂落身影呢。安子徵会意低声回道:“哥,征燕的时候就没回来……听说终在天雪山了。”

    安子羣不可置信声音略高道:“死了?”安子徵点点头:“那些将军都这么说的。”

    安子羣终是叹了口气,以前他很少欺负那个人,可是他也从未制止两个弟弟欺负那人。“死了也好。”语气听起来倒像松了口气般。安子徵不明的望着安子羣,安子羣摇了摇头。

    可安晟心里却是一抽,终是不可抑制的痛了起来。

    第49章

    安晟自己一个人走在应水住的玉缈居路上,他回了宇都后就没再去过睿思院。处理公务都是在南边王妃抚云院里的书房里处理的,与其他将军官吏商议事务则在浮别阁。

    今日这路显得无比漫长。

    疾驰的马蹄声在他耳边响起,安晟与他的部下奔在愈加深沉的夜里。待他们赶到山脚已是深夜,夜幕下的天雪山脉散发着清淡如水般的静谧幽光,安晟翻身下马抬首望去,高耸的天雪山巍峨恢宏,冷艳壮丽。

    可群山茫茫怎么找?

    这里的夜晚,冷得仿佛心脏都要冻僵了难以跳动,吸入肺里的空气就像一把把利刃插进了肺里,这里酷冷恶寒无比。

    众人将想要上山的安晟拦了下来,纷纷劝阻道:“这天雪山是燕国用来流放罪人的,上去的人几乎都是九死一生!”

    林飞附和道:“王爷,我们没有准备贸然上山只会冻死!”另一旁的庞松也直言道:“王爷,天色太暗了,夜晚更是寒冷难耐,需从长计议啊!”大家都已经冷得鼻子脸庞通红,身覆白霜。

    安晟只是望着那耸入苍穹的天雪山久久未语。

    他没有执拗着要上山,因为他清楚山脚下都已如此寒冷,山上更是不言而喻。他的部下追随他多年,他若固执上山寻人他们也会义无反顾的跟着他,行军的经验告诉这种雪山随时都会有意外。都已打了胜仗,若出了事如何跟他部下的亲属交待?安晟看着林飞,刚过而立之年,家里还有一个两岁的女儿。他又看了看庞松,与他一般年龄,家里可谓三代同堂。安晟扫过众人的脸,幸好,许是这份寒冷冻得他的心都麻木了,没了刚才焦灼的心情也没未见其他异样。

    当时明明什么事都没有了,怎么会到了今日才觉得心有些疼?

    大年初一,安晟与文武百官早早上朝给皇帝拜年,在永和宫门外端侯时无意瞧见了李斯瞿。李斯瞿面色看起来不太差,一身伤这么短时间里就恢复得七七八八到底是年轻人底子好,想到这安晟忍不住又蹙了下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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