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酒店房间以后他连灯也没开,把购物袋往门边一扔就摸着黑倒在床上了,浑身觉得酸软疲惫,什么也想不到,什么力气都没有了,于是被子蒙着脑袋就睡了过去。
第二天清早醒来的时候叶汐觉得鼻子堵着发烫,喉咙也针刺一般连咽口水都生疼,估计是昨晚穿得那么单薄在寒风里吹那么久着凉感冒了。
他把新买的衬衫西装拆了包装盒换上,出了酒店打车回公司,在路上给移民公司负责和他联系的人打电话,说他这边出了点私人状况,移民这事最近可能都成不了,以后可能还会再考虑,这段时间麻烦对方了,然后就挂电话了。
回到公司以后,叶汐把放在他桌面上原封不动的文件拿去碎纸机那里碎了,看着一叠厚厚的文件变成一条条破碎的纸条,他也没什么太大感触,并不是特别可惜,也不是特别遗憾。
昨晚从路楚然家里离开的第一个小时,他还处于措手不及的迷茫状态,忍不住想要没脸没皮地后悔,想要找个人问问他是不是又做错什么事情了,还是说这次终于难得可以给其他人推卸点责任了。
可是想来想去也没有结果,要怪好像也只能怪自己,既没本事,也没胆量,却要自以为是地承受爱情,所以自食其果就已经是最好的安排了,至少没再连累什么别的与己无关的人。
总经理见他回来上班了挺高兴的,问了他的伤势恢复得怎么样,又告诉他最近他签回来的几张大单子收益都很好,叶汐只是扯着嘴角笑笑,也没力气说什么话了。
总经理又问他晚上下班了要不要和几个同事一起去吃宵夜喝酒,叶汐想了想,笑着说“好”,反正到了这个境况,他也不想像过去一样咬紧牙关再努力一把绝处逢生下去了,还不如醉生梦死来得逍遥自在。
路楚然就这么在床边面无表情地坐了一宿,电话在他手里响都没响过,他反复确认了几次是不是电话没电了或者是欠话费停机了,可是什么都没有,正常得很,就只是想等的电话等不到而已。
等外头的天色彻底亮了起来之后,他连蜂蜜水都懒得冲,随便洗漱了一下就出门了。
回到“to be continued”的时候,何燊和纪洱那两口子又是一幅岁月静好的样子在聊天吃早饭,看见路楚然眼底泛着黑眼圈一脸麻木地走进来,还面面相觑地疑惑了一阵。
纪洱在他呆滞的眼神前挥了挥手,问他:“你怎么了?叶汐的手受伤的事情问出来了吗?”
路楚然静了好一会儿,好像电源不足使不上力气说话,过了半天才慢慢抬起眼睛,声音困倦又疲惫,很没有精神,“问到了,他同事说是他自己砸镜子砸伤的,但是我还没来得及问他,我们就吵了一架,然后他就走了,到现在都没有回来。”
“没想到你也会有今天啊,长大了啊路楚然,和人谈恋爱都会吵架了。”纪洱很讶然地露出了很欣慰的神情,看了何燊一眼弯着眼梢笑,继续落井下石,“你记不记得以前我们一吵架他就在旁边一副死鱼一样的表情看着我们,因为以前每次陶嘉月跟他闹别扭他能妥协就妥协不能妥协就冷处理,把‘非暴力不合作’的精神发挥得淋漓尽致的,现在总算是栽了啊。”
路楚然的视线盯在滤纸上,里头的热水浸泡着磨碎的咖啡豆,澄清的咖啡液体从过滤器滴落在玻璃制成的底座上,他面无表情地淡淡丢下一句,“你再说我一句我就哭了。”
纪洱见好就收马上闭嘴,低头吃早饭一句话也不多说,何燊给路楚然倒了一杯咖啡,加了点暖和的牛奶,“他要走你就让他走了?你没去追他吗?给他打电话找他了吗?”
路楚然的脸上千载难逢地出现了赌气的神情,“我又没做错,为什么要我先找他。”
纪洱闻言一口咖啡吐在杯子里,被他的话莫名气到了,“情侣之间吵架就跟家里人闹矛盾一样,哪有什么大是大非的对错啊,你小时候你妈打你跟你辩证分析地讲道理了吗?”
“我小时候很乖,我妈不打我。”路楚然撇开了脸。
“那他怎么会突然砸镜子啊,受到什么刺激了吗?”何燊不加入他们无理取闹般的斗嘴,把话题绕回正题上,“他有没有和他的朋友提起过最近有什么事情让他太大压力了?”
“他没朋友。”路楚然说,“他不把别人当朋友,也从来不和任何人说自己的心事,除了我。”
何燊点点头,“所以连你都不知道原因的事情,只有他自己才能知道了。”
路楚然又绷着脸不说话了。
纪洱有点看不过眼他这个别扭又难受的样子,向他伸出手,“你把叶汐电话给我,你不找他我帮你找。”
纪洱要了叶汐的电话就开始打给他,可是叶汐一直不接,准确来说,叶汐那几天所有人的电话都不接,每天开着手机就调静音,连震动也不开,等电话从早到晚收电话收够了没电了就自己关机,然后他又重新给它充上电,让它继续被催命似的接收来电。
他回公司上班的第一天晚上和同事喝得烂醉如泥,第二天直接从普通感冒转成发烧,连起床都有困难,也没办法上班了。
之后几天他一直在发高烧,头沉得要命,好像粘在了枕头上了似的,从白天到黑夜地渴睡,电话扔在一旁随便它怎么样,饿了就上网订外卖,吃了几口胃就疼起来了,跑进厕所俯身就开始吐,吐出来的比吃下去的还多。
烧了差不多有三四天,叶汐自己睡懵了感觉不到时间也分不清楚到底是几天,等他高烧终于有了点消退的迹象恢复意识的时候已经是清晨了,他伸长手臂去够床头柜上放着的手机,随手翻了一下有没有什么紧急的消息,然后就看到了纪洱的短信。
叶汐,我是纪洱。你现在在什么地方,方便和我见面吗?我打给你好几天了你都没有接我电话,我到你的公司去问,你的同事说你请病假了没有上班。你现在情况怎么样了?我们都很担心你,你看到这条消息就给我回电话吧。
你们都很担心我,事到如今路楚然还会担心我么?他连电话都懒得打给我了,随便我怎么样也不关他什么事了。
叶汐喉咙还是疼,而且咳嗽得很厉害,不想说话,于是抱着被子虚弱地靠在床头动手回了几个字,没什么事,感冒发烧了几天,现在好多了。你要是想找我就来酒店吧,我回头把地址发给你。
发完消息,叶汐起身下床拉开窗帘,被窗外的阳光刺得差点睁不开眼。
他拖着沉重的身子去洗澡,洗完了照照镜子,他的脸都睡得微微浮肿了,嘴唇也没有血色,憔悴得他自己看了也觉得很讨厌,就闭着眼睛刷牙洗脸了。
从浴室里出来以后他换了一身新衣服,又靠在床头发了一会儿呆,然后纪洱就来敲门了。
叶汐慢吞吞地走去给纪洱开门,纪洱看见他的第一眼表情就瞬间变得很微妙,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他一下,多余的话也不说了就把手里的东西递上,“这个是对伤口愈合很有帮助的药,还有这个胃药是路楚然给的,这个感冒冲剂也是他给的,这个粥也是他熬的,你看在他做了这么多事情的份上,就不要和他生气了好不好。”
叶汐把东西接过来,放在一边,咳嗽了一下清了清嗓子,可还是沙哑得不成样子,“如果你来就是想和我说这些的话,那你回去吧。”
纪洱听了这话立即站到了他门里,叶汐看了他一眼,没什么反应地转了身,坐在了窗台边的椅子上。
纪洱走到他对面的椅子旁边坐下,酝酿了几十秒,然后对他说:“你是不是有什么话对路楚然说不出口啊。我觉得你……你看上去就是那种很坚强很明白事理的人,应该不会做出很不理智的事情的。我的意思是,我其实是想问,你的手到底是怎么弄伤的啊?”
叶汐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无所谓似的坦白道,“就那天你们和陶嘉月一起吃饭,我看到了照片,当时一下子没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砸碎了一块镜子。”他说完顿了几秒,然后平静地看着纪洱,“其实你和你的男朋友是想撮合他们两个重新在一起的吧,毕竟你们四个交情那么好。”
“我不是啊,你千万别误会。”纪洱心慌意乱地摆手,对叶汐解释道,“我和陶嘉月这么多年没联系早就渐行渐远了,而且论交情的话连何燊也比不上路楚然啊。既然路楚然选择了你,我当然是无条件支持他的,至于陶嘉月想要挽回那也是他们两个自己的事,我也管不了。但是我可以很肯定地告诉你,那天我们,不如直接说那天路楚然答应和陶嘉月吃饭,是为了当面和他说清楚拒绝复合这个事情的,不是你想的那样是我们想撮合他们。”
叶汐默默地听着,事不关己似的没有任何情绪波动,末了反应冷淡地点点头,表示自己听懂了。
纪洱看他这个毫无生气的样子心里很着急,接着又说道,“当年他们分手的事情我都很清楚,陶嘉月的父母发现了他们的事情以后一直在闹,还不让他出门,怕他出去找了路楚然就不回来了,然后过了几天他再回来上学,就开始劝路楚然别出国了,和他一起留下来考大学,以后的事情以后再算,至少把握眼前的日子。听起来很积极乐观是不是?”他笑了,又摇了摇头,“但是路楚然一听到这种话就知道陶嘉月在打算什么了,他想着有朝一日总是要分手的,能耗多久就耗多久,就当作现在的每一天都是赚来的。可是路楚然想要的从来只是天长地久,在一起不是为了在未来某个日子分手。路楚然觉得既然他自己已经被陶嘉月排除在他的未来里了,那现在再怎么样用心也只是彼此耽误而已,所以才那么决绝地提出分手。”
叶汐的心脏微微地开始抽痛,但是脸上的冷淡依旧岿然不动,他直视了纪洱几秒,然后回答道,“那陶嘉月现在也后悔了,既然步调终于一致了,复合也没什么所谓。”
纪洱被他的话噎住了,无法想象叶汐这样平静的表面里已经消极到什么程度了,表情很严肃地辩解道,“说真的,陶嘉月没骗过路楚然,他的生活也没有你那些割舍不掉的暧昧,但是爱情对他来说永远只是生活空虚时候的调味剂,是很次要的事情,必要时候就要为他心里真正觉得重要的事情作出让步,路楚然和他一起无论多少次付出多少真心最后都只能受伤。”
叶汐的脸色终于变了变,眼眸沉了沉,问纪洱道,“如果我说我没有和别人暧昧,你信我吗?”他看着对方露出了犹豫的表情,又无所谓似的冷笑,“路楚然是不信我了,因为我骗了他一次又一次,信用额度已经没有了,我知道凡事都有限度,我也对不起他够多了,不想他再记恨我。”最后下了一个结论,“就这样吧。”
“不是,别这样想,既然你没做,就更应该有底气得到他的理解啊。”纪洱反驳,“路楚然那么爱你,你也很爱他,只要你们之间有这个共识,所有问题都可以商量解决的,不是吗?”
叶汐对他的话充耳不闻似的,“解决不了的,除非他忘了,否则心里永远有根刺,哪天我让他不满意了他就想起来全是我的不对了。”
“不会的,这些事情只要说开了都是可以面对的,所有人都知道路楚然有多爱你,你自己却不相信,你不勇敢,还怎么爱别人?”
“我的勇敢仅仅只是用来支撑我自己活到今天就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我没有多余的勇敢了,再透支下去我就不想活了。”叶汐的声音透着精疲力竭的绝望,他转开了脸去看窗外白茫茫的雾霾,语气冷硬地说,“陶嘉月就很勇敢,也对他死心塌地,你去找陶嘉月吧。”
“你不要再提陶嘉月了,你不觉得你已经钻牛角尖了吗。就说一句很老土的话,鞋子舒不舒服只有穿在脚上的人才知道,既然路楚然觉得陶嘉月不好也不喜欢他,你为什么就是觉得他们还有可能呢?”纪洱看到叶汐突然从位置上站起来,也跟着他站起来了,尾随他走到门边,“路楚然和我不一样,他除非不说分手,只要说分手了就是不爱了,他不是那种拖泥带水的人,就算是曾经设想过要在一起一辈子的人,只要他决定不爱了,就不会给自己和对方留任何退路。”
叶汐的脚步停在门口处,打开了房门,然后回过头抓着纪洱的手臂把人扔出去了,“砰” 的一声关上门,纪洱猝不及防被他丢在外面,急得在外面拍门,“叶汐,叶汐,他在等你,路楚然一直在等你,你只要再勇敢一点点往前走就看得到他了。”
叶汐在门后,腿已经没有力气支撑身体了,他背靠着门慢慢往下坐,在地板上抱着自己的膝盖,各种思绪缠绕在他的脑海里,让他觉得头很痛。
他也很想勇敢,可是勇敢了也还是没有好结果,既然是这样那坚持下去又有什么必要?
他每一次看着路楚然,每一次能靠近他触碰他的时候,心里都在想,我才是世界上最爱你的人,求求你再耐心点等等我,等我学着像个正常人一样对你表达这份感情。
可是事实上,他却在每次其他人企图接近路楚然的时候本能地退缩,甚至别人还什么都没做,他就觉得自己输了,被比下去了。
纪洱从叶汐那里回来以后想找路楚然谈一谈,但是路楚然拒绝谈话,一个人把自己锁在家里整天整夜地独处,什么人也不想见,路雅歌给他打电话他就说很忙没空,父母问他回不回家吃饭他就说工作很多过段时间再说,其实他在家里什么都没干。
他也没有去想叶汐,他连想都不愿意想他,因为一想起他就五脏六腑扯着生疼,呼吸吃饭睡觉喝水洗澡上网休息做什么都疼,连最基本的生活作息都保障不了。
叶汐离家出走的第一个星期,路楚然独自待在家里,下午的时候接到了一个电话,下楼取了一份快递。
他抱着快有他那么高的快递从小区门口走到家里,好像扛着个人回家似的,一路上被路人侧目围观。
他回到家里之后把快递的包装拆下来,把捆在里面的绳子逐根剪掉,松树的枝叶缓缓地松开,一层一层地打开,好像束起来的裙摆摇曳着散开一样,树梢的顶部尖尖的朝上,枝叶自上往下慢慢厚重起来,是一棵干干净净什么装饰都没有的新鲜的圣诞树。
路楚然把圣诞树脱落的松针抖下来,然后装在一个塑料底座上,底座凹下去的圆盘装了点水,放在正对着家门的那面墙边,深绿色的松树在凛然的寒冬依然安谧平和绿意盎然的,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他把掉了一地的松针打扫干净,把装饰用的小灯一圈一圈地缠上去,然后又把不同颜色款式的玻璃球挂在树枝上,在树梢放了个小星星,还在底下放了一圈有轨道小火车。
忙完这一切以后他身上出了一点汗,腿也蹲得累了,他关了家里的灯插上电源,神思恍惚坐在地毯上休息,有些颓然地看着圣诞树上一闪一闪的彩色灯光,小火车一圈一圈地绕着树底打转,不知道看了多久,然后对着那颗树喃喃地低声说。
“我给你买圣诞树了,你快点回家啊。”
☆、第47章
叶汐发了一个星期烧,把他脑袋里面所有阴暗低落的念头都烧没了,大病初愈的时候整个人都是虚脱的,心里也坦然空荡,不再觉得有事情憋着很委屈了,他决定不再和这些拧成一团的心结抵抗以后,却仿佛得到了解脱似的平静。
至于路楚然,他心里还是很想路楚然,不过也没有那种非要在他凑到他面前的执念了,他不想把自己弄得好像陶嘉月那样,明明是自己一厢情愿的成份更多却硬要自己臆想出对方也很在乎自己离不开自己的错觉,挺不要脸的。
再说了,住在酒店里也挺好的,每天有人给你收拾房间,又配备免费的健身房和恒温的游泳池,在外面聚会宵夜玩得多晚回来都不会被人念叨,还有前台漂亮的小姑娘笑脸相迎,混身烟酒味道也可以不洗澡就倒在床上呼呼大睡,不是挺好的吗。
只不过有时候喝多了头脑不清醒就没忍住,一个人半夜三更跑到路楚然楼下,仰着头望着路楚然家的阳台形单只影地抽烟,有时候天气太冷晚风太猛了,把他的烟都吹灭了,掉了他一身烟灰。
但是这个抬头仰望的角度,还真的是从阴沟里仰望星空了。
他完全不担心会被路楚然发现,毕竟他很了解路楚然的作息时间,而且路楚然睡不够起床气会很严重的,一般情况下都不会熬夜。
对啊,路楚然就是这样的人,没了谁都一样可以活得很洒脱自我,不像他这样总是一点点风吹草动就担心失去担心得宁愿没有开始过,这么懦弱的人是不能给对方幸福的。
叶汐想明白了这些事情以后心平气和了很多,白天的时候已经可以若无其事地全心投入工作了,晚上有时候睡不着辗转反侧的时候还是会难受一下,但是也不至于一开始动辄生疼的程度了。
还有一天就是圣诞节了,今天是平安夜,叶汐有几个关系不错的大学同学从工作的地方回来原本的城市了,为了参加他们班长的婚礼,特意找了他结伴一起出席,白天几个人组织了聚会提前叙旧一下,下午再一起从饭店出发到举行婚宴的酒店。
叶汐和这几个人也不能说得上很熟,但是当年他念大学的时候很多人都很喜欢他,他站到哪里哪里就有人扎堆,所以“被当朋友”的事情他已经习以为常了,到了现在还能彼此联络得到说得出名字谈得来以前的事情,关系就算是很好的了。
他们在饭店里边聊边吃,想着晚上在婚礼上也要喝,所以点的都不是高度数的酒,只是啤酒,到了下午五点多的时候想着差不多到时间入席了,就从饭店打车去酒店了。
路楚然还是没去找叶汐,后来纪洱已经强行上门把叶汐住的酒店地址告诉他了,但他还是没有任何动作,偏要等着叶汐态度先软化来找他,只要他来到自己面前,无论说什么他都会原谅他再给他一次改过的机会,但是叶汐也同样硬气得很毫无动静,让他觉得他可能等着等着就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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