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那是一袭与这烽烟战火一点都沾不上边的温润身影。
他一身战甲早已四处见裂,髮髻散乱、脸容见伤,都已是极狼狈的模样,他浑身上下却仍是散着一股不可折的风骨。
宾馆之内,楚文王熊眦见到他的第一眼,便有这样的感觉。
士兵压着他身子左右,他也不令人鬆开,而是这样居高临下的与他对视。「息侯,我此间来这,你应该也知我来意,传言『桃花夫人』貌美难言,这次战败的俘虏,我就要她。」文王挑起一笑,邪气张狂毫不掩饰。
「不。」他轻吐一字,温雅的嗓子没有扬高半分,那话语的坚决却是十足。
「不?」文王冷哼,「不过区区一个女人罢了,值得你用自己的命去换?只要交上她,本王不仅能放你一命,更能让你安享晚年。」
「成王败寇,息煜毫无所怨。本侯绝不以夫人来换晚年安生。」息侯仍是不冷不淡的一句话,温文俊秀的眼眉没有半点被威胁的惧意,依旧是那样不折的风骨。
这一句,倒是让文王有些讶异。这人生得俊秀书生样,没想到这骨头里的性子竟也不输在外征讨的武人半分。
「哦?你还真以为本王如此问你,你便能与本王叫板?」他挑眉,身子倾前,在他面前兴味又莫测地一笑。
息煜面色瞬间一白,身子挣扎要脱开,却依旧被牢牢压住。「熊眦,你区区一国之王,手段怎地如此卑劣!」
「息侯,你已是我掌中物──以你的命要胁你的夫人,她必定不会不愿吧?」他冷冷一笑,那眼间笑意挑衅之外还有嘲弄,息侯心里凉成一片,他见这脸色心里倒是更欢。
「你若以我命要胁我夫人──我必不会活。」息侯瞪着他,手脚虽都被牵制,但想要保护息妫的心情如此急切,好几次他差点就挣脱士兵,扑往文王与他一斗。
「若是本王不让你死,你又如何死得?」虽心惊他如今有些癫狂的样貌,却因胜利在即,且眼前之人如同困兽的姿态让他仍止不住兴奋,恐惧早已被他抛却九霄之外。
「夫人若知我已战死,便不会独活,你这算盘终是错了!」士兵恼他好几次差点挣脱,一拳往他肚腹揍去,息侯吃痛,仍是硬气的挑衅他。
「错?我早在大军入境之时,便已传消息前去,你夫人如今只怕巴望着救你一命呢!何况,以你命要胁不了你夫人,我也有无数的办法让她臣服于我。」
「熊眦!」息煜瞠目欲裂,反抗着的身躯被人狠狠打压,他已然是狼狈的模样,只有眼眉的怒气让他看起来不至于太糟。
「将息侯带下去好生照顾,别弄死了。」语毕,摆了摆手便再也不看息煜一眼,士兵得令,将他带了下去。
「传斗丹。」
######
火光烽烟疯狂漫烧,连绵息国边境一片。
放眼望去,无数百姓伤兵交杂,有的死去有的带伤,鲜血成河;村瓦屋舍皆是断瓦残垣,寻不到安好无缺的房子,入耳不是微弱的哀嚎便是惨烈哭声──
王宫后苑,息侯夫人妫氏临井而立。
脑海响起宫人稟报的消息,她一双漂亮眼眉如死水沉静。
息侯被楚兵掳去,已从宾馆押解进楚国了!
国君被掳,国之将亡……
息妫美眸轻眨,眼底的决绝已然蕴酿成形。
不需要想,她一介妇人也知国破的女子会如何遭人凌辱,唯有一死才能保存尊严──
双手撑上井边,双目一闭,準备投入阎王怀抱的同时,突然身后传出一声大喊。
「夫人不要!」
随后,腰间被人箝住,衣襬伴随风声在她耳边啪啪狂响,睁开眼,是天旋地转的景象,后背承受一道撞击,却不痛。
因为扯住她的那人,就在她身后护着。
她愣愣地看着他,他面庞却是着急神色,见她无恙,这才鬆口气,将她扶起。
「属下不敬,为护夫人有所失礼之处,还请夫人不要见怪。」楚将斗丹于她面前单膝跪地,嗓音平稳颇有大将之风。
「你是谁?为何拦我?」眼前这人有些眼熟,但她知道他不是她息国之臣。
当日于蔡国参加姊姊宴席时有过一面之缘,那时他虽为一介武将却有文人气度,她曾留心过他……如今,又怎会出现在此?
「属下楚将斗丹,见过夫人。」说罢,又是一礼。
楚国!这两字催化息妫淡漠表情成了冷怒,她手握成拳,愤怒当头依旧凛然高贵。
「……为何拦我?你楚国践踏我国国境、欺我息国弱小──擒我夫君逼宫……如今连我这一介软弱妇人不放过?」
竟是楚国人!
「夫人不顾息侯生死,就要这样一死了之?」斗丹抬起眸,眼底的锐利竟刺得息妫心头一紧。
息妫顿默,精緻的美目瞇起。「什麽意思?」
「息侯未殁。只要夫人愿意与斗丹前往楚营一趟,即可明白属下之意。」也不一次将话说明,他有所保留,目光与她直视。
她如花精緻的美丽娇颜,映入他眸心的瞬间,他随即敛眸垂首。
多看她一眼,心智就会动摇一分──
蔡侯说得不错,论今世上,没有一个女子比得上她。
楚营……两字在心底咀嚼,唇畔随后扯起一抹讽笑弧度。
轻轻又低迴笑声从她胸腔鼓动传出,连髮丝都颤动,却莫名的让人不安。
太凄豔。
以夫君之命要胁她麽……
「只要夫人愿意服侍楚王,息侯即可获生。夫人愿一人为顾贞洁身死,也不愿忍辱救夫?」
愿一人为顾贞洁身死,也不愿忍辱救夫吗?
不愿吗?
斗丹凛凛双目直视着她变幻的眼瞳,香风四起,她眸光的神色一点一滴淡去──
良久良久。
「我去。」
######
楚营连绵一片国境,黄沙漫漫,旗帜飘飘。
斗丹领息妫入了其中一座营帐,偌大帐里搁着一座牢笼,息侯被囚于牢内,身上的战甲早已卸光,他此时只着一件单薄的裏衣,触目皆是可怖的斑驳伤口和血痕,心惊怵然。
察觉有人进来,息煜微抬起眸,本以为是文王熊眦,但那熟悉的桃花香气已先扑鼻而来。
他身心俱震。
他的记忆里,只有他的妫儿身上带着一股若有似无的桃花香。
「息君……」
在他开口唤她之前,她先一步叫了出口,一样软呢的嗓子,却因受惊而了些怯意泣音,而后,她来到了他面前,隔着牢笼欲触他。
「为什幺……在这里?」她怎幺会出现在这里?她不应该出现的!此时此刻她如何能出现在这里!
「夫君……你不要怕,妫儿会救你的。妫儿会救你出──」
「我问妳如何会在这里!文王以我命要胁妳,妳就诺了他幺?我不怕死,不需要妳用命来换我,出去!」息煜无视她伸来拼命想抓住他的小手,反而将手伸出去推她的肩头,试图将她推离这里。
息妫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反手握住他的手,「可我怕!我很怕!」她趁他不及收回手,一双小手密密包住他大掌,怜惜的抚上他带血的指尖。
「夫君,妫儿只剩你一人了,求你,不要弃我……」她攥着他的手,泪珠滚滚而落,惹人心怜。
「妫儿,文王不是个好相与的……妳此番应他之言来救我,他未必会放过我,得了妳他便无后顾之忧了──」他低叹一气,抽手擦去她颊畔的泪。他的妫儿依旧以他为重,只要牵扯到他,脑子便都不好使了。
「不,不会的。我不会让他有机会伤你──夫君你等我,妫儿会找到法子来救你、一定、一定不会再让文王折辱于你──你等妫儿、等妫儿好不好?不要弃妫儿──」她紧抓着他的手,着急的想说服他,那样的急迫藏不住,甚至连漫天的心慌也都铺散了开来,息煜拧眉,眼心除了心疼怜惜,已然无话。
如何……这般执着于他的生死?
「息君,你应我……你应我好幺?」她的语音到最后都很微弱,息煜不禁想,当初没有立即自尽而死,是不是错了?
「……好。」
听他应她,她这才鬆了口气,展露笑颜。
######
出了营帐,大大的「楚」字便占据息妫眼底一片,此刻,她是怒是恨是淡是默都已然不辨。
息妫随着斗丹步伐前进,主帐之前停了脚步。
忆起方才斗丹带她进去的营帐里,她的夫君,被囚于牢笼之中,浑身都是伤口,倒在那里,虚弱的连呼息都那幺细微……
好似她一碰,他就会如烟雾般散了。
如何、如何将她的夫君折磨成这个样子?
萧索的风扬起沙尘,吹乱她裙边娇弱婀娜的花,拂乱她绸缎般的髮。
朔朔风声擦过她耳畔,搅得她心乱,一片複杂情绪和着一起,却只能逼着自己冷静──紧捏着自己指尖。
「属下斗丹已完成使命,求见王上。」
息妫冷眼看着斗丹拱手抱拳,稟告帐内的文王,如花的美颜挑起冽冽笑意。
直到这一刻,屈辱的恨意自她心中奔腾而上,她紧握着空无一物的掌心,指甲都陷进肉里。
为了救夫君一命,她忍。
「来了吗?带进来!」
帏帐被掀开,她歛下自己的眼帘,一副淡冷矜贵之态。
面前那要胁她夫君性命之人的脸容,她不愿见。
身旁领着她来的斗丹将息妫领至楚文王面前之后,抱拳一礼后便退了下去,留下早已耐不住惊艳神色,在她身边不断打量她身姿美态的文王。
无视他低呼抽气声,息妫仍是面不改色,只有在他挑起她下颔逼她与他目光相对之时,眼底闪过一抹怨忿。
「就这幺不愿看我?妳可别忘了,妳的夫君……还在我手上。」文王在抬起她脸蛋之时,也一併看清她五官容色,容华秀美清灵,娇丽却不俗豔。
那肤触,娇嫩的宛若新生花瓣。
他稍稍收敛了手力,就怕碰伤了她。
息妫几不可见地轻颤,抬起眸,眼心如冰,他的影子映在其中,却不是看着他。
「妳说,为了保妳夫君的命,我该让妳做什幺呢?」他嘴角挑起一笑,几分暧昧勾人几分威胁。但息妫在来时路上早已想透,他这一番话说得如此,不过是让她更加鄙弃罢了。
要就要,不要就不要,这一番看似将选择权放入她手心的话,着实令她感到噁心──
她的姿态未曾因为有求于人而低下半分,依旧是高傲的模样,但却更令眼前这人屏息难制。
「悉听尊便。」
不多时,她听见自己清冷的嗓音吐出这幺一句。
然后,便只能在他身上承尽**。
桓宓?一世繁花尽浮生
桓宓的微博:
weibo/5825101997/ 桓宓的粉专:
https://facebook/huanmi0307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