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是个精明人,这会儿怎么也犯傻了。入军刺印,既有刺,自然有洗,不过这瓶药水可不一般哪,乃宫中所有,用了之后皮肤完好如初,是岳将军往日给战功卓越的军士准备的,这回你也算是立了大功,岳将军自然不会忘了你。”
没想到啊,岳飞居然还是个好人,真没看出来啊。
这话王子墨没敢说出口,前两日自己气疯了才会那样乱来,现在已经回归正常,她有时想想都觉得后怕。
“师父,够几个人用?”王子墨压下惊喜,问道。
“一个,你想几个?”刑荣反问道。
“我,蒋大哥,桃花,三个人,凭我给襄阳带来半年的辎重补给,多赐两瓶不为过吧。”王子墨傻愣愣地说道。
刑荣深呼吸,可是天气炎热,徒弟不安份,他心头的火“噌噌”窜着,忍了好久还是没忍住,唬着脸说道:“王小二,你这犯混的毛病怎么还不见好呢!”
王子墨见刑荣真生气了,缩着脑袋,嘟囔道:“岳将军不是想结交蒋家么,救了蒋大哥的命,那恩情是大,可蒋家数百年望族,天大地大面子最大,小小一瓶药水,为蒋家撑面子,这笔买卖划算啊。”
“那桃花呢!”刑荣咬牙切齿道。
“买二送一,也不亏的。”
“你这个臭小子,这两年胆子忒大了,你这样出去早晚被人打死,还不如我自己动手算了。”
一阵鸡飞狗跳,带着难得的欢乐。
王子墨如愿以偿,弄到了三瓶药水,代价便是保证蒋尚培回家后说动家里给岳飞支援万石粮食。这事不难,蒋家家大业大,万石粮食毛毛雨。
事情还真如王子墨说的那样,蒋尚培醒来之后就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不管王子墨怎么开导,蒋尚培作为一个清白被“红娘子”玷污的男人,失去贞操对他的打击太大,他想死,但日日夜夜有人看着他,他只能在夜间躲在被子里哭。
很悲凉,很凄惨。
不过当王子墨将药水递给蒋尚培之时,他简直如溺水之人发现了一块木板,瞬间“回光返照”,哦不,是起死回生,捏着小瓶子痛哭流泣,快赶上当初马氏死时候的光景了。
两人一起用了药,连用五日,那个红灿灿的金印便没了,王子墨突然有种破茧成蝶的感觉,而蒋尚培更夸张,臭美地对着镜子看了又看,自动把“红娘子”与他之间的破事划入了他睡了“红娘子”而不是“红娘子”睡了他,他占了美人的便宜,他嬴了。
耻辱金印褪去,重获新生,岳飞接见蒋尚培,万石粮食到手,皆大欢喜。
王子墨说,生意就应该这样做。
脸上没有金印了,就到了出去浪的时候,襄阳就算年年打仗,但自古以来便是鱼米之乡,长江重港,商贸繁荣,名士云集。
仲宣楼,“楚天四大楼”之一,夫人城,东晋韩夫人率领城中妇女所建城墙以抗秦兵,习家池,东汉初年私家园林,被《园冶》奉为典范的“私家园林鼻祖”。这些名胜古迹,是蒋尚培这种文人所青睐的。
而王子墨看都看不懂,没文化真可怕,不过她有她的长处,她喜欢看襄阳地界的营生,几个老掌柜很拥戴王子墨的想法。
相较于兴元府,襄阳的繁华让老掌柜们惊为天人,乡巴佬进城一般,流连市集,双目贼亮,要不是年纪大了点,别人都能把他们当贼抓了。
桃花也去了金印,一身粉红装扮,文静之中有着羞涩,时不时从王子墨手中接过小吃,眯眼笑的时候那双桃花眼勾得行人心痒痒。
除了游玩,一行人还得再置办一些东西,归期将至,给家中人带礼物是必不可少的。
到了夜间,寻了城东临河的一家酒楼用饭。
这家酒楼名曰“黄鹤楼”,当然不是武汉的“黄鹤楼”,只是这家酒楼自产一种当地名声颇高的酒,名曰“黄鹤楼酒”,这才因酒得名。
掌柜见王子墨一行人穿着打扮体面,气度风流,便亲自引他们上了三楼,特意挑了临河的雅间给他们。
“客官请了,有什么想吃的么?”掌柜一边让小二上茶,一边拱手问道。
“我等是外乡人,还望掌柜给我们介绍。”蒋尚培回礼道。
掌柜见一行人分坐两桌,两个年轻公子与年轻女子一坐,其他人一桌,心里就亮堂了,弯了弯腰说道:“咱们楼里招牌有三蒸九扣席、洋粉席、五福六寿席、襄阳鱼宴、三黄鸡宴。”
“可巧了,贵客远道而来,来的正是时候,咱们楼里的大师傅,做河鲜是一绝,如今鱼虾肥美,最是肉多鲜嫩之时,再配上咱们楼里的酒,哎,别提了,李太白都愿意醉死在咱们这里。”
“那就来两桌襄阳鱼宴,另来五坛酒,掌柜的,我们来自江南,从小吃惯了河鲜,你可不要说大话砸了招牌哦。”
“哪敢啊,客官若是觉得不好,我自己去摘招牌,诸位用些茶点,菜马上就上来。”
刚才小二已经在桌上摆了八鲜八果,这叫做看菜,一水的精致小吃,蒋尚培很满意,小二得了示意,便将八鲜八果撤了,换上十六碟果蔬冷菜,麻利地搬来了五坛“黄鹤楼酒”,用着清脆的声音报着菜名,像是打板子说戏一般。
这便是讲究了。
兴元府是没有的,江浙一带高档酒楼很流行,特别是青楼楚馆,报菜名绝对是一场重头戏。小二两个胳膊一水的盘子,从手掌铺到肩上,脚步极稳,盘子纹丝不动,最好的小二能摆二十个盘子。报菜名更讲究,江南文风鼎盛,菜名皆为词赋,配上丝竹,清丽女子所报菜名合起来就是一首曲子,相当雅致。
张不才等人没听过,王子墨听过没见过,只有蒋尚培与王福来,是经历过这样的高雅的,所以酒楼小二这一出,把雅间里的好些人都震住了。
没等多久,鱼宴便摆上来了,清蒸的,红烧的,香辣的,炖的,煮的,煎的,色,香,味,别提了,食指大动。
有陈旺树与郑大明者,猪八戒吃人参果一般狼吞虎咽,几个掌柜看着斯文,却下筷有如神助,还是另一桌上看起来没有土豪气息,三人慢慢抿酒,仔细剔着鱼骨头,含进嘴里,去品尝鱼肉的鲜美。
略带辛辣的酒,比之兴元府的要温和一些,比之江南要霸道一些,像这里的山,这里的水,这里的人,这里的一草一木。
长江在月光下荡起悠悠清波,袅袅的水声,轻慢的歌声,从河面飘来,沿河的万家灯火,照出了人间的温暖,在这样的清风中,王子墨觉得自己要醉了。
“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
王子墨见蒋尚培对江吟诗,问道:“大哥,这诗不对啊。”
“怎么不对,辞去我们耻辱的曾经,辞去见证我们耻辱的故人。”
蒋尚培一直没有忘记被他与王子墨抛弃的天字号狱友,只是一切皆已枉然,只能在这样的时候,缅怀他们,纪念他们。
第八十六章
倚棹春江上,横舟石岸前。山暝行人断,迢迢独泛仙。
去了金印的蒋尚培,那压抑了近四年的文人气质蓬发而出,在酒楼上,在渡头,在江中,在小舟上,看到什么,咏什么,可是,谁理他呢。
“哎哟喂,臭,杂七!”郑大明蒲扇一般的手掌“啪”的一声把牌拍在桌上。
“大明哥,我杂五都没说话呢。”小良没心没肺地说道,似乎以后不能人道的事情已经被他淡忘。
“哈哈,老夫双板凳,你们快开。”张不才如此说,但眼睛却盯着王子墨的牌。
待一个个开了牌,王子墨才慢悠悠抖了一下手,牌面正是双地,通吃。
“晦气,和小爷玩牌,真想掐死她。”郑大明拍着大腿说道。
宋朝人,人人爱赌,什么都能赌,市场上有扑买,赌坊里各色赌法叹为观止,就连官家都免不了俗,在宫里让只穿了兜裆布的女人相扑,自己与大臣押注,真是全国皆赌,赌色荟萃。
长江上的这条小船上,除了蒋尚培端着酒杯在甲板上伤春悲秋,其他人则是围成一桌,如火如荼地进行赌博大业,有些护卫伤还没好全,裹着头的,吊着胳膊的,瘸着腿的,也不甘势弱。
江上的生活太无聊,兜里有钱没处花啊。
一直赌到夕阳临江,众人这才意犹未尽收桌。船家捞了十几尾鱼,十几斤虾,又在前头的渡头买了些绿菜,牛肉,两个大案摆在甲板上,又搬来了好几坛从襄阳带来的“黄鹤楼酒”,王子墨一行人便落座畅饮起来。
每当这时候,老头子便会准时从舱房里出来,伸着懒腰极不客气坐在王子墨那一桌上,自己倒酒吃肉,丰衣足食。
王子墨看到老头子来了,肉不吃了,酒不喝了,桃花给她剥的虾也推开了,一脸憋屈地看着老头子。
为啥这老头子会跟来呢?为啥呢?
王子墨想不通啊。
明明岳云对老头子之敬仰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明明刑荣劝岳飞留下老头子当个幕僚,可是这糟老头子非要死皮赖脸跟着自己,还让刑荣来说项!
真是莫明其妙。
王子墨与老头子,那是带着仇的,更不要说蒋尚培与小良了,被这老头子坑得夜夜“苦干”,都恨不得一刀砍了他,可就这样,老头子还是要跟着他们,事出反常必有妖啊~ “方老头,前面就到扬州了,你有何打算?”王子墨唬着脸问道。
方老头灌了一口酒,又丢了几颗花生米进嘴里,才砸吧着嘴慢悠悠说道:“老夫自然是跟着小爷,忠心不二。”
忠心?你个叛徒也知道忠心?
蒋尚培傲娇的文人脾气对这个说法嗤之以鼻,这艘船上人人都可以说忠心,唯独方老头不行,他可是卖了锦轮山数千贼寇保自己性命的老奸贼啊。
“方老头,莫非你忘了‘红娘子’?”蒋尚培铁青着脸质问道。
“哎哟,老夫虽老,记性还好,‘红娘子’占山为王,聚众抢劫,奸、淫辱掠,无恶不作,一等一的贼婆娘,老夫忘了谁也忘不了她,蒋公子,您可曾忘了?”方老头扯了一个极贱的笑容。
会不会聊天呢?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人疮疤啊。
王子墨让船家另置办了一桌酒席,然后让郑大明“请”方老头去了舱房享用,这才算完事。王子墨多想将方老头扔进江里喂鱼,可是刑荣说这方老头有些本事,善待为妙。
本事,王子墨看出一些,主要在医术上,众人得了方老头医治,确实恢复很快,伤重者也没有其他大夫说的去了半条命,如今能吃能睡能赌能骂人,不过其他的本事,王子墨看不到,如果脸皮厚墙头草也算的话,那么也就两个本事。
不提也罢,且当猪养着。
方老头不在,大伙儿又热闹起来,吃酒划拳赚吆喝,豪爽的笑声铺满江。
第二日一早,整个船上弥漫着药香味。
方老头不是白吃白喝,他的专业素养还是过硬的,附带他常挂在嘴上的医者仁心,天微亮便起来给伤员熬药。
船舱的厨房里,一字摆开七八个药罐,每个人的药都是不同的,另一边还有一个大药罐,沸腾着冒白烟,这个是强身健体的,船上的人每天喝一碗,不过方老头没让王子墨与桃花喝。
众人起床梳洗,用了清淡的早饭,便是一个个端着药碗当酒一般灌了,将碗还给方老头的时候抱拳说谢,然后恢复了一贯的讨厌之色。方老头从不计较,让伤员喝过药后在房里等他,他收拾妥当就为他们把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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