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妄 《萍聚浮生?上》》方欲静,心神乱(一)

    方欲静,心神乱(一)

    「住嘴!誉儿的生母之死可是全洛城皆知,何来胡语!」

    「喔?那幺……督国大将军做何如此大的反应?」

    南宫尚揪住齐政王衣襟不肯撒手,后者却如初的泰然,若无其事地任由南宫尚放肆的无礼,闲不下的嘴依旧如毒蛇般恶缠着南宫尚的怒气,两人水火不容的僵持,叫后方的巧藇吓得惨白了脸色却是寸步难移,只能蜷缩在假山后方期许莫被他人发现,毕竟这深宫最不该触碰的就是多不胜数的秘密,何况眼前的两人,是如此的位高权重。

    可巧藇却无法忽略齐政王脱口之语,那关于南宫誉的身世、那块永不见光的伤口。

    「哼,自是听不得妖言惑众之语,你贵为与大主权衡之王却领头危言耸听,还真不知你将国法放至何处!」

    南宫尚甩袖推开齐政王,后者本就看似病态的孱弱,这一推也顺势地靠卧在假山,狭长的眼眸是看不清的诡异,如鬼魅窜出地扑向南宫尚,那样直勾地像是要吞噬了眼前之人。齐政王无视南宫尚不悦的攒眉,轻啓薄唇流露出几丝妖媚的笑意,替尚未退烧的夏季铺上一层恶寒。

    「妖言惑众?呵呵,棠儿九泉之下有知,必然不依,毕竟妖言惑众的本事,谁也斗不过南宫尚呢。」

    「谁让你这幺唤她!可别忘了你的身分!」

    「身分?唉呀,差点给忘了呢!不过……你又是何等身分能同本王这幺说话?」

    「……恕微臣无礼,这便退下,告辞!」

    青石板上远去的脚步声却勾起齐政王的邪笑,那样不明情绪的笑着,听进巧藇浑沌的思绪里频频生寒,她不明白方才究竟得知什幺,更理不清这两人之间的关係,未明的惶恐中,她只对南宫誉那不为人知的伤口感到不安,倘若他的娘亲当真不是死于意外,又该当如何?

    「巧藇姑娘?怎地坐这儿呢?」

    巧藇繁乱的思绪早就乱成一锅涤米水,也不知在原地呆坐了多久,直至一道清脆的女声闯入,才唤醒巧藇惊恐的反应,捂住来人的嘴,小心翼翼地瞧向假山另一侧,可那方早没了人影,独留巧藇与一脸茫然的小宫女。

    「人呢?」

    「哪来的人?巧藇姑娘可是累坏了?」

    「无事,妳忙去吧。」

    「是,您可要好生保重身子。」

    「嗯,谢谢。」巧藇淡淡地应着,心思却又飞至云霄之外,呆愣仅一瞬便好似想着什幺般,向着将府而去。

    「见过巧藇姑娘,可是寻大将军?」将府外仍是一片青翠,几名宫人正简单打理将府,其中一名眼尖的见了巧藇便急忙至跟前问安。

    「我……」

    「正不巧,大将军方才被陛下召去议政,怕是好等了。」

    宫人以为巧藇的支吾是姑娘家害臊,不待巧藇做反应便回了话,巧藇对此并不意外,则是讶然这宫人举手投足间谦卑的恭敬,与其他宫人对自己仍有俾倪的虚伪不同,心中微暖,许是南宫誉特意嘱咐的,仍是让自己不禁弯了嘴角,只是笑意越浓、对南宫誉的心疼更甚。

    「巧藇姑娘可要入府稍作等待?」

    「不、不了,我是来寻褚副将的,眼下看是时机不恰当,晚些我再来便可,不劳烦了。」再度被打断思绪,巧藇才惊觉自己又发起愣来,几分懊恼才怪着自己连来的目的都给忘了。

    「巧藇姑娘误会了,议政之人唯有大将军,褚副将这会大抵是在凉亭休憩,小的这就领您入内。」

    跟着宫人指引来至将府内,清风正邀着成片的竹林轻舞,褪去不少酷暑带来的烦闷,清幽的环境稍稍抚平巧藇紊乱的思绪,却见褚天恒于凉亭内睡得毫无形象,一张俊脸仰天张嘴,双腿一高一低的搁在桌上和石椅上,顿时又令人焦躁了起来。

    「唉……」

    「巧藇姑娘……这事您知我知即好……」

    「嗯,我知晓。」

    宫人退去,巧藇正琢磨着该如何叫醒褚天恒,乌溜溜的灵眸一转,便拿起了石桌上放凉的茶水,用着指尖蘸着,一滴一滴的滴至褚天恒睡得香甜的脸庞。

    「唔,这凉亭还渗水啊……」

    「还不睁眼?」

    「唔,南宫啊,修凉亭啊……」

    「……」面对不肯睁眼的褚天恒,巧藇也磨光了性子,茶盏于桌上一搁,提气便是对褚天恒大吼。

    「褚副将!您怎幺满脸鸟粪呢?」

    「什幺!哪来该死的鸟儿!」

    这一吼总算将睡糊涂的褚天恒惊醒,看着慌忙向脸上乱抹的褚天恒,还一边跳脚着,巧藇是笑得人仰马翻,直至褚天恒真正清醒后,才发现全是巧藇的戏弄,无奈地坐回石椅上,在十分悲愤地瞧着巧藇。

    「做啥如此叫人啊?」

    「此前你也曾睡得如此香甜,可是怎幺唤也唤不醒,我只得想个法子啰!」

    「啧啧,妳这小妮子……别以为有了南宫给妳当靠山我就怕啦!」褚天恒随意整理了衣襟,话锋一转便提及正在议政的南宫誉,巧藇灵动的明亮随即黯然,也不自觉地静默起来。

    「怎地回事?稍早不是还好好地?」

    「嗯……天恒,你可知“棠儿”为何人?」

    「棠儿?不知,怎听起来像个婢女似的,哪个宫的姑娘?」虽不明巧藇是为何事一反常态,褚天恒仍是正襟危坐地听着,两人虽隔着张石桌,但将府内的寂静足够令两人听清彼此。

    「不是……那你可知齐政王和督国将军、大将军的父亲有无过节?」

    「巧藇,妳……可是听到了什幺?」褚天恒突地从石椅上跳起,撑着石桌凑向巧藇,眉眼间的严肃更令巧藇不安。

    「听见什幺?」

    沉重的气氛凝结在清冷的语句中,两人向着来源看去,只见南宫誉凛若冰霜、负手而立站在不远处看着两人,褚天恒连忙退回位置坐好,深怕南宫誉误会些什幺,巧藇除了剎那的惊吓,早就恢复原先若无其事的模样,带着浅浅地微笑看着来人。

    「南宫,你回来啦!正巧,巧藇也在呢!」

    「……」巧藇万般无奈地在心底叹了几回的气,褚天恒这戏,演的真差啊……

    「嗯,不过提及明日宫内举行灯花节一事。」

    「对!小公主提及的嘛!明日定是精彩的很,咱们三个一同放灯花可好啊?」

    「好啊,您也会一同的,对吗?」

    巧藇本就是个聪颖的姑娘,见话锋正好便立即接了话,还不忘将南宫誉搭进去。打自南宫誉正视对巧藇的情感,她做的一切恍若是天经地义,他都能全盘接受,从未过节日的他,竟也因为眼前这姑娘再度破了例。

    「……好。」

    「南宫啊,真不是我要说,明明是我这兄弟找你的,怎地你看着巧藇说好啊?唉,你叫我如何自处啊!」

    「该如何便如何。」

    「啧,说不过你这木头!巧藇妳还笑!」

    「不过,你们俩怎会一同在将府?」

    巧藇的欣喜未完,南宫誉的疑惑硬是将她僵在原地,此前来时便有想过遇见南宫誉的可能,却不知该做何回答,更别提被问话的另一人正搔着头心虚着,巧藇咬了咬唇,开口打破诡异的沉默。

    「我、我就是有些姑娘家的事要同褚副将询问的!」

    「……」

    沉默再度袭捲而来,褚天恒和南宫誉的目光全盯着敛容屏气的巧藇不放,不过两人的表情随着时间流淌,却是全然不同。褚天恒从讶然至不可置信再到面如死灰,巧藇虽感歉意却也只能全当见不着了,而南宫誉则是从面无表情再至忍俊不禁,一只粗旷的大手仍掩不住他流洩而出的笑意。

    「嗯,姑娘家的事,我确实不便在场。」

    「南宫誉你!」两人见南宫誉带着笑意离开,却是不同心情。

    「巧藇啊……妳哪个谎不撒,偏偏撒这什幺姑娘家……唉!」

    「胡说,我才没撒谎,我确实是有姑娘家不方便问的才来找你的!」

    「罢了,妳在他心中确实不同,素日这样拙劣的说法,他肯定不接受的,居然就这幺信妳了。」

    「唔,你是要我有了愧歉了。」

    「唉,不说这。咱言归正传,妳是不是真听到什幺了?」

    「嗯……来将府前我碰着了督国将军和齐政王,当时我在假山后头,进退两难,便听到了些我不知是否为真的事。」

    「像是什幺?」

    褚天恒焦躁的神情使得巧藇越是无法把齐政王的话当作玩笑,心中踯躅着是否真能把这话说出,纵使只是有心人的流言蜚语,都足以成为击垮南宫誉的利刃。

    「像是,大将军的生母并非意外逝世……」

    「什幺!怎幺……」

    「这消息许是有心人刻意挑起的事端,若传至大将军耳里,我担心他会相当难受……」

    「巧藇,妳答应我这事就妳我二人知晓,莫再让他人听见!」

    「……明白了。」

    「妳身子未大好,早点回去歇息吧,这事我会处理好,妳就别往心里去了。」

    「嗯,我这就回尚膳房了。」

    怎能恍若未闻呢?巧藇心思向来心细如尘,适才褚天恒的神态变化全进了眼底,那些惊慌、不知所措的模样,好似在肯定齐政王的说法,只差他当面给她一个肯定回覆。

    褚天恒打小便与南宫誉熟稔,他的过往可说是了若指掌,此前褚天恒还曾同自己说过,关于南宫誉的过往不便多说,又怎会不清楚南宫誉之事呢?

    「人家不说呢,于巧藇妳就是想到脑筋成了糨糊都无用,还是回房养病吧!」

    「小公主去哪了?小公主赶紧出来啊!」

    「小公主,咱们没玩捉迷藏,您赶紧出来啊!」

    宫里的清晨分外热闹,撇去朝凤殿议事,外头各宫可说是炸开了锅,无一不是在寻轩瑾的影子,这会全都忙得焦头烂额。

    「发生何事?怎幺全吵成一团?」巧藇推开房门,见几个尚膳房的小宫女没在忙活,却都是在找寻什幺,不禁皱了眉头。

    「回姐姐,小公主早晨才漱洗完,人就给丢了,这不正在寻呢!」

    「这……你们一批人先忙去吧,晚些还得忙灯花节的餐宴,尚膳房就这幺大,大家多加留意便是,无须劳师动众。」

    「是,也劳烦姐姐。」

    「不打紧,都回去吧。」

    遣散众人后,巧藇深深提气,极为无奈地看向房内,怎幺自己这间小庙老是招惹些供不起的大佛啊……

    「小公主,外头无人了。」

    「嘻嘻,妳真好!」巧藇轻轻掩上门扉,看着一旁撑着头的小姑娘,此时正笑得几分天真烂漫,叫人捨不得教训。

    「小公主,您这可不好,陛下晚些下了朝,定会担心的。」

    「巧藇姐姐,小瑾只是不喜欢那些人老盯着我,待会娘亲下朝,我定会回宫的!」

    「您千万要记得,勿在外头也如此唤奴婢,奴婢可不想做无头冤魂!」

    「娘亲才捨不得砍妳的头,从前她最心喜我,再来便属巧藇姐姐了!」

    轩瑾咯咯地笑着,浑身上下全无皇亲国戚的架子,左一声姐姐右一声姐姐唤得甜腻,倒让巧藇想念起那个令人怜爱的小傻子,也不知最近过的可好?

    「这些天回来,见那些宫人的时间都还比见娘亲的时间长,也不知回来为何。」轩瑾小嘴嘟哝着,孩子气的模样柔软了巧藇,便走至橱柜边拿了个小锦盒,来到轩瑾跟前。

    「陛下国务繁忙,小公主就在奴婢这吃个甜,稍微等等吧。」

    「这是什幺?」

    「这是奴婢的母亲教会奴婢做的小点,糖衣包覆枣仁,相当可口呢!」

    「嗯!好吃!怎幺不天天给各宫送些呢?」轩瑾吃得津津有味,还不忘将触碰糖衣的手指舔拭乾净,看来是相当喜欢。

    「这可上不了厅堂,您若喜欢,奴婢在私下送过去给您。」

    「嗯……那倒不麻烦了,我闲来无事就来这蹭个糖吃就好!」

    「为何?又要来奴婢这捉迷藏?」

    「才不!小瑾只是想着,这是巧藇姐姐和妳娘亲的回忆,那幺我就偶尔来吃就好!」

    巧藇淡淡地笑着,轩瑾与轩凝的个性截然不同,这小姑娘纯净的像是朵白槿花,总是沐浴在温暖的南风里,令人不自觉跟着沉醉其中。

    「巧藇姐姐这些年可好?」

    「嗯?怎幺如此问?」

    「小瑾明白父皇当时的遗令替妳逃开了主殿,可这皇宫能有多大呢?就是担心妳又会被姐姐……况且这回妳卧病,又和姐姐脱不了关係……」

    「不碍事,您瞧奴婢这不是好好的?」

    轩瑾吸了吸红透的鼻子,强忍着不让滚烫的眼泪夺眶而出,却让巧藇看得万分心疼,走至轩瑾面前替她擦去不断打滚的泪水。

    「当真不碍事,奴婢可是福大命大呢!」

    「妳当真能原谅姐姐吗?」

    「做奴婢的谈何原不原谅呢?」

    「巧藇姐姐才不是奴,妳是小瑾遇过最好的人了……」

    「行,您可千万别哭了,不然等会奴婢当真要被砍头了!」巧藇煞有其事的挤眉弄眼着,终于逗笑了轩瑾委屈的面容,正当巧藇要送轩瑾回宫之时,却听闻轩瑾怯生生的开口。

    「巧藇姐姐,我同妳说个秘密可好?」

    「……」

    巧藇不禁攒起两道秀眉,这深宫最不该触及的便是不为人知的秘密,昨日才刚碰着一件,今日竟是又得再承受一件了?

    「您都说是秘密,还是别同奴婢说了。」

    「巧藇姐姐……许是小瑾自私,我是当真希望妳不要恨姐姐,她会变成如今这样,都是小瑾害的……」

    「您说什幺呢?怎幺会和您……」

    「皇子之死……和小瑾有关,当年若不是我执意要皓哥哥和姐姐同我去抓狐狸,那场争执、意外就通通不会发生了,是姐姐为了救我,皓哥哥才会死的……」

    轩瑾斗大的泪珠落在巧藇颤抖的素手之上,如同燎原烈火般延烧至巧藇心中,如此令人害怕、窒息,却冷得犹如仲冬。

    轩皓,先皇唯一的皇子,宫内无人敢提及其名。巧藇入宫资历尚浅,未曾经历这深宫最为诡蹫黑暗的日子,在尔虞我诈、人人自危的时期发生了件憾事,便是这唯一的皇子死于狩猎场的深处。此事闹得深宫不可开交,当时的皇帝轩然还因此重病缠身,只是皇家颜面甚于一切,对外则是宣布皇子体弱,不幸病逝。

    巧藇只知晓这名不得提,却忘了,这可是深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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