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妄 《萍聚浮生?上》》方欲静,心神乱(三)

    方欲静,心神乱(三)

    两人于将府内的凉亭欣赏四周的灯花,聊着毫无边际的话头,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却不嫌烦闷。微风吹扬起巧藇额间的碎髮,烛火在她净白的脸上跳跃,如同星光般闪烁,如此静谧美好,却只见南宫誉轻轻地撇开了头。

    「您开心吗?」

    「嗯?何来一问?」南宫誉侧脸寻向巧藇,只见她正歪着头撑着腮帮子望着自己,明明是如此惹人心动的模样,却令南宫誉心里直叹那双星眸纯净的太不像话。

    「嗯……今日的您,有些太开心了。」

    「呵,妳不总老希望我笑?」

    「可这不是您啊,太不自然了。」

    「……喔?如何说?」

    「嗯……」巧藇嗑着瓜子的手没停,就这样抓着瓜子在嘴边沉思,模样十分逗趣,南宫誉也仅是强忍笑意细细瞧着。

    「就是、唉呀,瓜子掉了!」

    「……」巧藇突地灵光一现般拍了手,却忘了手中还捧着成堆的瓜子,又是一阵手忙脚乱,南宫誉哑然失笑,不急不徐地蹲至巧藇身旁,阻止那双忙乱的净白素手。

    「别忙了,明日自有人清扫。」

    「您的手老是凉。」

    「是吗?」

    两人蹲在凉亭外的石阶上,面前还有着散落的瓜子,南宫誉宽大的手掌轻轻地搭在巧藇的葇荑之上,如此僵持着望着彼此,直至巧藇豁然开朗的铃音再度迴荡于夜色中。

    「手凉之人心暖,今日见证爹爹所言不假!」

    「……呵,妳爹也同妳般天真。」

    「才不呢,爹爹是个严肃的老实人,他说的话都自有道理,况且,我可是实实在在地感受您的温暖啊!」巧藇笑靥如花,浑圆的双瞳弯如弦月,令南宫誉仅倾瞬便能失了神。

    「妳才是真切的温暖。」南宫誉垂下长睫,藉着阴影掩盖眸底的阴霾,却不料巧藇早一步见着那星光殒落的灰烬。

    「所以我之于您是温暖?」

    「……呵。」

    「您就只懂傻笑,此前不认识您还不知晓这般傻愣。」

    「……这话出了将府,怕是让人当妳病了。多少破败家园、流离失所是在这双手上,谈何温暖、傻愣?」

    「您是为了健全更多人的家园,岂能如此堪比?虽是我纸上谈兵,但自古群雄成王败寇,除了名利,便是为了构成一方安宁,您何错之有?」

    「傻姑娘。」

    「许是我见识甚浅,却也晓得深明大义,此方不得妇人之仁,轩国能得此繁华平和数百年,不都仰赖像您这般之人?」

    「……那幺,若妳已成他人妻,依旧如此想?而不埋怨如我这般之人?」

    「唔,这话何意?」巧藇长篇大论地诉说着,却不料南宫誉反丢了个问题,一时间傻愣地瞅着南宫誉,又是令他失笑。

    「沙场足以吞噬多少家庭殷殷期盼的丈夫、父亲、儿子,可他们为了成就空有虚名的将军,只能暗夜拭泪替他们立下衣冠冢。」

    「嗯……」

    「他们倾尽全力保下的我,何德何能?」

    南宫誉吐出的字句是如此残忍的事实,却只听闻他极为平和的诉出,巧藇撇着头,顺着视线描绘着南宫誉清冷的面貌,她明白此一问,不过是南宫誉在责难自己。

    「您还没放灯花呢!」

    「……」

    「您让我点了如此多,始终都没有动手,还好我替您留了盏!」巧藇蓦地换了话锋,南宫誉也不介意地回以浅笑,直至那双玉嫩捧着灯花来到他面前。

    「妳点就好,我看着。」

    「我刻意留下的呢,不如我们一起点可好?」

    「……」南宫誉未应答,望着巧藇手中的灯花颤了颤眼睫,本就不曾过此节,却也没料想自己竟鬼使神差地向巧藇伸出了宽大的手。

    「您一盏、我一盏,一起点给咱俩的爹娘,或许他们在天上还能搭一伙做个知心呢!」

    「嗯。」

    巧藇明白此刻谈及南宫誉的母亲并不适宜,自己却不晓得打哪来的胆子,在南宫誉点上烛火之时,轻启玉唇。

    「民女于巧藇谢过您将子逸带至这乱世,祐轩国福泽,愿您在天之灵庇祐您的孩子。」

    「……」

    南宫誉躬下的身子倏然僵直,一副浓墨的眉全搅和于眉心,从未有人如此明目张胆地提及他的母亲,心中无数纠结至了面上全化为淡然,毫无星芒的眼眸映着双手合十的姑娘,头一次,他甚感束手无策。

    「将府内的灯花啊,全是献给那些为了轩国的英勇将士们,感恩不尽的是你们的壮烈,还有护下如此重要之人。」

    「您总是苛责自己,怎幺没想过那些将士的心呢?他们以及他们的妻小,可不只为了您而奋战,更是为了他们的大好将来,您的愧疚才是真正地歉疚了这些人。」

    「妳……」南宫誉如扇的浓睫轻垂,千头万绪全化作沉默。

    「今日是您的生辰、是热闹的灯花节,虽然您答应了我一同点灯花,却无需勉强着对我笑,那会令人心疼的。」

    「嗯……还有您的疑问可不是问题呢,待我离宫之时早是人老珠黄了,怕是没人敢要我了。但我是绝对会担心您的,所以是真心庆幸您在!」

    巧藇笑如皎月,不断在凉亭外蹦跶着,随着清风吹拂,好似在明曜的灯火中舞蹈、独乐,全然见不着南宫誉怔然的目光。

    「也就妳这样单纯的姑娘会如此了。」

    「嗯?您说什幺?」

    「无事,庆典该结束了,送妳回去。」

    「喔……」南宫誉听闻后方略微失落的回应,不明所以地回首,只见巧藇一下噘着嘴又一下扁嘴,旁若无人般挤眉弄眼着,只得无奈地摇了摇头。

    「小花猫,演什幺?」

    「啊?人家才不是花猫,花猫会吃兔子的!」

    「……谁教妳的?」

    「我亲眼见着的!您当初好意放了只兔子,却被隔壁的大花给叼了去……」

    「傻姑娘,这瓜子里头有酒?」

    「唔?您说什幺胡言呢?瓜子怎幺有酒。」

    「以为妳碰了酒,净说些胡话,我何时放了兔子?」南宫誉饶有兴趣地盯着巧藇百般变化的表情,一颦一笑都洋溢着暖阳的光芒,今天这样的日子,在他心中似乎也不寒冷了。

    「这个啊……就要说到您幼时了,我曾和您在城门外的郊区小村碰面,那儿出了名的便是一古井的泉水,据说饮下便能战无不胜,自古军队都会到那儿饮水,而我住在那小村庄里。」巧藇诉说着幼时的回忆,浩蕩的军队迈出城门的震撼犹存,只是在多年后,成了温柔诉出的回忆。

    「妳便是当年递水给我的小姑娘?」

    「才不是呢,那是隔壁的姐姐,说是没看过像您这般丰俊之人,抢着要递茶水呢!」巧藇杏眼微弯勾着嘴角的笑意,一脸打趣的瞧着南宫誉,叫后者有些不自然地飘忽了眼神。

    「当时她还递了只白兔给您,后来却见您默默无语地放了牠,那样小心翼翼的将牠放回草丛,可您才转身,隔壁大花就给叼了去!」

    「原来真有花猫和白兔,可真有缘。」

    「可不是吗!而后在宫内却换了我抓着白兔,然后被您碰着了呢!」巧藇腼腆地笑了笑,南宫誉也回想起那日两人的独处,不由自主地笑了。

    「可惜,竟是晚些与妳相识。」

    「是吗?倘若那日是我递茶水给您,我们就没此缘分了呢!」

    「许是如此吧。」南宫誉黯然了眼眸,向着明月投射而去,巧藇不明所以,踢着一旁的石头道出心底的话语。

    「幸好,您平安归来了。」

    「……」

    「当时、现下,我都不希望您在沙场上受伤,您可要好好珍惜自己的身体呀!」

    巧藇爽朗的清音响起,向前蹦蹦跳跳了几步,像个心满意足的孩子準备回房,南宫誉却未跟上,伫立于原地。巧藇也不以为然,向南宫誉点头致意,便準备离去。

    「您早点回府歇息,这几日可忙碌了!」

    「于巧藇。」

    「嗯?怎幺了?」

    「妳之于我,是温暖。」南宫誉清冷的面容在月光照耀下鲜明,他依旧是如初的淡然,却怔然了巧藇的内心。

    「如此,咱俩互平啦!」

    「嗯。」

    「那幺,我能否问您个问题?」

    「嗯?」南宫誉未正式应答,轻轻地回应着,却是默许巧藇的要求,正如他一贯对巧藇的温柔、宠溺。

    「今日……可有给您一个不同的生辰?」

    「……」闻言,南宫誉轻轻颔首,倒也不比如初般排斥,仅是如此便能让巧藇笑靥如花。

    「那极好!祝您生辰快乐!」

    「傻姑娘,那幺妳的生辰呢?」

    「我?整个槴子花季都是生辰呢!」眼前的小姑娘笑得灿烂,却让南宫誉有些无力,怎幺就是无法抗拒她的纯真,连这种忽悠他的说法,他也不忍斥责。

    「妳从我这骗到生辰,还如此得了便宜,眼下却是要呼拢我?」南宫誉正色地开口,四平八稳的嗓音带着暗夜的清冷,叫人听着都难以冷静。

    「不是的!是、是我爹爹当真忘了我的生辰啊!」巧藇心急,忘记两人还一边向外走着,一个转身差点撞上一堵人墙。

    「……看路。」

    「呃,我担心您误会……」

    「妳很在意我如何想?」两人四目相对,却在南宫誉迸出的字句后两两无语,直至巧藇烧红了双颊才罢休。

    「槴子花季……那也不算太迟,在这等我。」

    「嗯?您去哪呢?」

    南宫誉吩咐后便往将府内走去,独留巧藇一人在月光下发愣,夜晚的凉意也阵阵席捲而来,只让巧藇困惑,方才怎不知冷呢?

    「伸手。」

    「手?」巧藇纵使深感不解,仍是乖顺地伸出了双手,直到一清凉的重量覆上,她才向手心看去,竟是一柄通透澄净的翠绿玉箫。

    「这不是您的……」

    「只是相似,我命人造了轻的,才合适妳。」

    「可这、这我不能收下,无功不受禄的!」

    「论功行赏不适我们,这便做了妳生辰之礼。」

    「可我根本不晓得自己生辰为何日……」

    「便择今日吧。」南宫誉将巧藇摊开的双手阖上,微凉的指间被温暖充实,巧藇垂下眼睫望着,却是湿热的眼眶。

    「为何要哭?」南宫誉抚上巧藇的秀髮,感受她的颤抖,才侧了头瞧巧藇的模样,却见她杏眼满是氤氲,欲安慰得手却是僵持。

    「唔,打小只和爹娘过过几次生辰,却是记的不清,在娘亲殁了后,就没如此过了。」

    「此后,我替妳过。」

    许是两人自小的经历相仿,南宫誉难得不再因母亲而排斥今日,甚至做出许多不曾做过的事。

    这玉箫早就命人製好,却迟迟未送出,他没有忘过前些日子巧藇学习的模样,那样专注、喜悦,和那些令他想好好珍惜的笑颜。

    「那幺,咱俩此后能一起同庆了呢!」巧藇随意抹了抹殷红的双眼,破涕为笑地好生收起玉箫。

    「嗯,我送妳回房。」

    回尚膳房的路上,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在银白的月光下,巧藇不时地回头向着南宫誉笑着,后者也乐意她如此,却不料静谧宫道的另一方,是即将翻腾的云涌。

    「怜儿姐姐……您瞧,那可是大将军和于巧藇?」

    「呵,这两人怎可能走一块了?谁不知道大将军与我家殿下……」

    「可真是啊,您细瞧!」

    「于……这、这怎地回事?」

    「您还是注意些吧,奴婢这便回房了。」

    「去吧,我回阁内寻下殿下。」

    轩凝于庆典仪式结束后便回到凝霜阁,只因不乐见安陵媴及轩瑾的和乐,此正于阁内玩弄花簪烦闷着,怜儿却不识相地闯了入内,凌厉的目光甩去,开口便是责罚。

    「怜儿,别以为妳是我的大丫鬟,我便给了妳天,未报则进阁内,看来规矩是给忘了,来人……」

    「殿下,怜儿知错,只是怜儿有件事纵使被罚,也绝对要第一告诉您啊!」

    「喔?说来听听,许是少些罚。」

    「于巧藇那不要脸的奴,竟是搭上了大将军啊!」

    「妳说什幺!」轩凝闻言,立即扔下手中的花簪,上前质问,睚眦间的猩红吓傻了怜儿,一时间还不及应话,脸颊便感火热的疼痛。

    「唔……」

    「该死的奴才,问妳话!怎幺回事!」

    「奴婢该死,只是方才回阁的路上,见两人竟走在一块……」

    「南宫誉居然会进宫?今日明明是他母亲的忌日,他居然为了于巧藇那贱婢进宫?!」

    轩凝逐渐尖锐的声线令怜儿畏惧,她哪里知晓今日是谁的忌日,也不知晓南宫誉每到此日便会消失,更别提入宫,原是想藉此让轩凝好好惩罚巧藇,岂料是点起轩凝的怒涛。

    「呵……于巧藇,每每我都让妳活了下来,怕是便宜妳了。」

    「殿、殿下?」

    「呵呵,怜儿做得好,有赏。」

    「奴、奴婢无功……」

    「胡说,若不是妳,怕是那贱婢做了什幺,我都不知晓呢!来,这玉镯赏妳……」

    「姐姐……」

    在阁外,轩瑾紧抓着手中的灯花不发一语,热泪在小小的眼眶内肆虐,颤抖的双唇也仅轻轻地唤出亲人的称谓,可她却无法贴近。

    「小公主?奴婢替您……」

    「不、不要,别告诉姐姐我来过,拜託妳……」一小宫女从后方轻声唤了轩瑾,见她泪眼婆娑,还一边祈求的模样,惊的赶紧答应。

    「行、行,您别哭了,这陪您回宫可好?」

    「我能自个儿回宫……」

    「那您小心……」

    轩瑾手中的灯花已被蹂躏得难看,可她早顾不上,在凝霜阁内所见、所闻的,全和记忆中的亲姐相差甚远,而她却不懂为何。小小的人儿还未止住泪,只能无措地抱着未点着的灯花在明月下低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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