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言之屋》妄言之屋分节阅读24

    母亲淡淡地扫了两眼,然后道:“没钱。”

    我愣了愣。

    虽然说要撇除感性,但显然我的行动不如我想象中的成功。她冷笑一声:“一个你就够贵了,你以为你是大小姐啊,还想住校?”

    我不明白为什么要住校就是大小姐。我看了看桌上的酒瓶,母亲一个月喝的酒那么多,剩下的酒瓶足够砌一座玻璃屋。如果她愿意,这不是问题。我知道父亲给的生活费是多少,也知道以父亲的能力,那样已经是极限了。

    但母亲不满足,她更讨厌我花了她的钱。

    我很肯定,一定就是因为这样。住校并不贵,我试图向母亲解释:“在我住校之后,这栋房子就是属于你一个人的了。你每个月只要转账一笔钱给我,然后你不会再见到我这个人。这样会更省钱,而你也有更多钱喝酒了。如果你担心自己付不起现在的这个费用的话,我还有父亲给的压岁钱。”

    我说了一堆话。先是满足母亲的**,告诉她,她的领地扩大了,人类是动物,动物都喜欢有自己领地的。不会见到我是利益,反正她本来就不想看到我了。最后一项是我的底线,我的确有那么一点点钱,至少让母亲先尝到甜头,她接下来就会愿意付钱了。

    那时我不喜欢上网,能想出减价和分期付款这种招数已经算厉害了。

    她愣愣地看了我许久:“行啊,你翅膀硬了想飞了是吧?”

    不,只是因为我需要这样而已。

    母亲拿起酒瓶,酒从嘴角漏了出来,染湿了她的衣服。那件衣服已经很脏了,但母亲依旧是个美人,五官和脸型都无可挑剔——如果你忽视她的气质和脸上表情的话。

    她只是个空有皮囊的美人,从一开始我就知道这点。不然的话,她不会混到这个地步的。

    “我不许,那你要怎样?”

    短短八个字,我被惊到了。我说:“你还有哪里不满意,我们可以再商量……”

    “不用商量了,带着你的东西滚!我不要再看到它。”她将那张纸撕掉,不知为何笑了起来。即使笑得脸都快裂了,她看起来依旧美得无可救药。

    我说:“滚是让我去孤儿院?”

    就某种程度上而言,孤儿院比这里好多了,只是那里没有我的亲人。可是母亲没有回答,她开始喝酒,而我穿着发黄的校服,回到自己的房间。这里本来是父亲的房间,父亲在我读幼儿园的时候就离开了。

    故事里的离婚妈妈都是独立的女强人,会给孩子最好的,化着妆每天去上班,而我的母亲不是。

    过了几天,我从邻居打麻雀的人口里听见闲言闲语——母亲说,她的女儿现在可厉害了,还懂得像个推销员一样谈条件了。我回过头,那人用看垃圾的眼神看着我,而我三个月前,见到母亲进了他家的门。

    算了,我没有感觉。

    我只要保护自己,好好的活下去。

    升上初中,周围的环境和过去没有什么不同,同学还是欺负我,而我已经堕落到连衣服出问题都不想管的地步了。衣服是为了蔽体,只要它没有弄脏,符合校规,那就没什么要管的了。

    符合校规。

    我翻开了学生手册,校园欺凌自然也是列在其中的,但没人会去告诉老师,原因之一是老师太忙,不一定有人愿意理睬——而且根据观察,大人插手并不会让我好过一点。所以我设法保障了自己的作业和衣服,这两样东西是最重要的,其他的都无所谓。

    总是一个人也有好处,我在学校里有秘密基地——所谓的秘密基地,自然不可能是书里写的树屋或者天台。而是学校的空课室,比如新建的音乐教室。这所初中的设备很好,在我们进来前,还建了新翼。

    大多数时候,我们在旧的大楼里上课,那里每天都有人,而音乐老师就在那附近。但新的大楼已经开放了,只是去的人不多而已。那个音乐教室,老师带我们去过一次,之后就再也没去过了。

    音乐老师更不会路过那里。只要找对后门和路线,避开去那里的人,就可以呆在那里玩耍,不会有人发现的。每天去那里的人不多,而时间段也可以预算。我将作业藏在那里,下课之后去做。

    没人留意我的行踪,而即使被老师发现了,他多多少少也知道我在班里被欺负,也就不会责罚我。最重要的是,大人往往是各归各的,就算发现作业,也不一定会管。

    保管好了作业,自然就没问题了。

    母亲酗酒的情况越来越严重,有一次我发现她倒在浴缸里,身上还有淤青,怎么喊都不醒,仿佛心跳停止了一样。这个女人出于我理解不了的理由将我绑在她身边,却又不理我。

    我站在浴缸旁边,盯着这个全身都是黑色,裙子短得不能更短的女人。

    她是我母亲,我知道,即使我一点都不像她。我像父亲,她这么说。仿佛我不是她的孩子,我甚至怀疑父母曾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挑剔我身上属于对方的基因。因为我是他们俩的结晶,所以分离了的他们同样不喜欢我。

    我不觉得自己需要理解她的处境,我的问题是我快活不下去了。

    如果这样下去,我的母亲迟早有一天会死,而如果她死了,我就活不下去了。到时候没人会让我去读书,我必须趁这个女人还活着的时候利用尽她的价值。我想了很久,然后做了一个决定。

    在参加完期末考以后,我提出了跳级的申请。我很想直接提早毕业,但那显然是不可能的。然后很顺利地,我通过了考试,然后准备进入初三。压岁钱我用到了刀刃上,至于母亲的签名……呵,我早就不需要这种签名了,不是每个孩子的通告都一定能及时找到人来签的。

    我看了看自己手里剩下的钱,觉得自己做的没错。

    想用钱买东西是**,是感性,和想象力、同理心、感受力一样,全部都是感性。我不需要。这样好歹我不会因为太敏锐而痛苦,不会因为想象力太丰富而患上妄想症,不会因为想要别人的认可而牺牲自我,不会因为想要同伴而精神分裂。

    我的决定是对的,活下来最重要。这样我至少保留了一部分的自己,至少能将理性留下来。而不是最后自杀、死去,或者一败涂地。

    我果然只需要理性就够了。

    我顺利升上初三,但周围的情况好像没变。这已经不重要了,反正很快我就会去读高中。上了高中,虽然要花的钱更多,但如果在那期间母亲死了的话,我可以靠着遗产苟延残喘,不死的话那也没什么,我那时已经到了可以打工的年纪了。

    我一定要活下来,一定要活到成年,一定不能进精神病院。

    我捧着书走过长长的走道和大堂,因为是冬天所以很多人挤进来想要吹暖气。右边的一群女学生正看着手机,进度条不停被拉回,重播他们的男神。再往前一点有小孩子在嬉闹,拉着妈妈想快点回家,妈妈摸了摸他们的头,露出温暖的微笑。

    大堂里排着队伍,有人正在看手机,或者往前张望看前面还要等多久。坐在窗边的女人,正用小镜子整理着自己的头发,口红颜色鲜艳夺目。店员已经很累了,躲在阴影中打了个呵欠,揉揉自己的眼睛。

    而这一切,与我无关。

    我捧着手里的微积分入门,慢慢地往前走去。冬季已经到了,很冷,冷就需要穿衣服,虽然将拉链拉高会让下巴很痒,我还是这么做了。回到家里,将书在小书桌上摊开,桌子旁边是滚落的酒瓶,女人好像在□□。我盯着她看了片刻,确认她没有生命危险之后,继续做练习题。

    就在我写到第三题的时候,门外吵了起来。

    有人在喊着“开门”,还有砸门的声音。我充耳不闻,继续按计算机,指尖在sin和cos的快捷键间跳跃。因为这道门暂时砸不开,应该说,小混混找不到砸开的办法。接着楼上传来了装修的声音,这也不重要,因为晚上八点以后,楼下还会打麻雀。

    我听不见、听不见、听不见。

    我继续往下算,这道题目好像脱离教学范围了,不过我会做,那就继续吧。那些小混混终于离开,门外回归寂静,只是我觉得有点冷。我穿上了所有的衣服,但露出来的手干燥而且出现了肉眼能看见的细纹,皮肤很难受。

    我没管。

    如果我还没冷死,那我为什么要管?

    屋里酒气熏天,让人怀疑邻居会不会来投诉,我翻开答案页,开始对答案。女人□□了一下,去捞沙发下的酒瓶,令它们碰撞发出了声音,几滴酒液洒在地上,就在小桌子旁边。

    答案全对,我合上练习册。

    在升上高中以后,日子比我想象的更轻松,因为就读的是知名的升学学校,虽然学费让我伤脑筋,但结果就是一群同学可以说是沉迷学习,欺凌的情况也减少了,甚至有人要做我的朋友。

    我没有拒绝也没有反对,只是会定期将练习册给他们看,但出乎我意料的是,没几个人抄作业。下课之后他们当然会去玩,都是去商场,或者去对我来说很昂贵的地方,我觉得自己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你为什么很少说话?”

    因为我不知道自己应该有什么反应。

    “来玩嘛,大小姐。”坐在我旁边的小姑娘这么说,她笑起来的样子特别可爱,我从来没觉得自己是大小姐。

    我摇头。

    她在调侃吗?还是开玩笑?我分不清这当中的区别。

    我看了看她身上的衣服,那是我不曾踏足的领域,却可能是我母亲曾经走过的路。于是我拒绝了她,直到那群人疏远我为止,我一个字都没说。我不曾将他们当成朋友,所以即使背叛,也没有受伤的感觉。

    我有一种预感,自己可能会失去更重要的东西。

    但无论是得到还是失去,我都已经不在意了。这样的人生会很无趣,除了我手里的成绩单。高二我的母亲死了,但在那之后,我考上了全国最知名的大学之一。大学是更大的战场,和高中初中都不同。

    高三的那个暑假,我回家住了一趟。那里应该可以称之为家,因为父亲在那里。记忆中的父亲已经变得平庸,家中养着一个成绩平平的女儿,娶了一个平凡的妻子,每天下班以后在看报纸,电视机里播放着国产电视剧,旁边的女人在叠衣服。

    他很平凡,看得出面临中年危机,而女儿上大学以后也会面对各种成人的问题。他会让我住在这里,是因为我答应每个月交六百块的房租,而且水电全免。六百块在这一带,算是很便宜的价钱了。

    父亲是因为出轨而离婚,她的女儿比我小两岁。每日打工回来以后,能看见九月升初三的小姑娘,每天都在客厅玩电脑,偶尔是打剑三,大多数时候在看动画。我想起打工的地方,在第一个礼拜就有好几个人离职,半个月以后只剩下五个人。

    每个人如果没有压力,都不会逼着自己干活。

    那个女人会做饭,但我的衣服要自己洗,晚餐时间看见我在房间里吃三文治的时候会有点犹豫,但什么都不会说。

    我发现自己越来越读不懂人类的所作所为,翻开电脑看动画片时竟然会觉得自己和自闭症的小姑娘有点共鸣。我想了想自己该怎么办,然后决定试试和打工地方的人聊几句天。

    没有用。

    我才发现,自己就某个程度上来说,已经算是残疾人了。

    为了活下去我采取了最极端的手段,接下来如果不是试着走回头路,就是继续极端下去。我思考良久,最后选择了后者。不,应该说,我已经没得选了。我入读的学系与人脑有关,我思考片刻,决定要报双学位。

    双学位。

    这样我就更忙了。

    这样我就不必思考自己不感兴趣的问题了。

    ……我第一次明白了,为什么有个词是‘寄情工作’。只要忙起来,就有一个借口给自己,什么都不用管,而且会有种错觉,自己很重要。一旦不忙了,就一定要去理那些自己不想理的问题。

    我在逃避现实,我得出了这个结论。

    可是那又怎么样?

    外间传来他们谈话的声音,小姑娘沉默不语,而两夫妻又就经济问题吵起了架。接着吵得厉害了,那个女孩子被揪了出来,妻子当着自己女儿的面骂到“现在的九零后,全是没思考能力的废物”。

    我沉默了片刻,面对电脑屏幕上的公式,差些觉得自己听到了世界上最可笑的笑话。我耸肩,没有多管,只是继续敲键盘。门板是漏声的,我却充耳不闻地继续。我猜自己已经差不多了,如果是一个有同理心的人,那么她至少会试试,去帮那个小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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