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云的马从一侧跑过来,跟着一起来的还有赤业。辛弈翻身上马,他道:“不能恋战,阿尔斯楞的攻线已经退后,我们走!”
“不行!”敖云勒马在雪坑旁,“不杀掉这些扎答兰部的人,你的上津依然会陷他的攻势!一旦他察觉无粮,必定一鼓作气围攻上津!”
“你不相信上津受得住?”
“不。”敖云拔出弯刀,“如果是辛靖,绝不会留下这样的后顾之忧。”
绕是辛弈,也要骂出声了。他调头回转,他不可能放敖云在这里!一旦敖云死在这里,他之前在乞颜部的布局就统统作废,夹击的埋兵根本施展不了!
敖云的坚持也并非没有道理,他的目标在哈布格钦氏的领地,而不是在这里,他不能一腔热血把后患埋在自己部族的名头下。
必须消磨阿尔斯楞的亲族,包括阿尔斯楞在内,扎答兰部必须死!
坑沿就是宰杀,爬出利箭的人也逃不掉弯刀的勾魂。
“走!”辛弈从马上拉拽住敖云的后领,他冷声道:“他们已经重创,离开这里我们还能伏击一次,待在这里我们只能等来阿尔斯楞的重兵!”他突然卡住敖云的咽喉,从马背上扯到自己身前,低声道:“你只带了三百人,我只有一个人。遇见阿尔斯楞的重兵,你靠什么跟他硬干?”
咽喉处的手指微微收紧,敖云听见这一路都温和轻笑的年轻人寒煞道:“不然我现在就杀了你,北阳乞颜一起死!”
敖云怒目,辛弈松开手。敖云抚着喉咙,下令撤。
但是来不及了。
阿尔斯楞已经来了。
他的雄鹰突破长风,先冲鸣到他们的头顶,对着辛弈,厉声警告。辛弈听见这鹰鸣,左手手指就立刻在不自主的反应抽动,像是记住了这个声音,和这个声音后随之而来的刀锋。
这是失去小指换来的疼痛记忆。
连重骑都来了!
雪地在沉重的马蹄声中颤动,阿尔斯楞的弯刀拖着血迹,停在两人十几步外。
密密麻麻的大苑兵跟在后边,辛弈已经想起了身陷重围的恐怖。
“敖云。”阿尔斯楞的黄金瞳穿透力十足,他在马背上微微倾身,像是要看清敖云一点,又像是在行礼。“乞颜部在这里狩猎吗。”
敖云握马缰的手都颤动了一下,他挺直脊梁,扬声道:“是的,我在狩猎。”
阿尔斯楞老旧的皮甲在大风中巍然屹立,肩头上一条裂开的痕迹也是陈旧的伤疤。他明明已经老了,可是他停在那里,还像一只狮子。
“告诉我,你在猎什么。”
敖云仿佛被刀锋直逼在脖颈,他甚至忘记了吞咽唾液。这么冷的天,后背上的汗却开始滚滑下脊背。
“我在狩猎。”敖云忽然抓紧胸口的皮革,紧紧的,像是抓住了什么勇气。他盯着阿尔斯楞的黄金瞳,缓慢坚定道:“我在猎一头老狮子。”
阿尔斯楞看着他,像看着迦南山上的小雏鹰,道:“你要猎一头狮子,却选择了和北阳的狼崽子并行。”
“哈布格钦氏隔绝了我的部族,夺取了我的王位,强占了我的母亲。”敖云咬牙,“大苑不会有人帮助我猎狮王,只有北阳。哪怕是狼崽,我也敢用血肉去换。”
“那真遗憾。”阿尔斯楞取下了头顶的皮帽,对寒冷夜中的天空俯身,“乞颜王,祝你好运。”随即他目光转向辛弈,弯刀翻起,“燕王,希望今晚留下的是你整个人,而不仅仅是一根小指。”
辛弈垂下天道,轻轻道:“同望。”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观阅w
☆、心意
章五十三
敖云的弯刀先交冲在阿尔斯楞的弯刀上,撞声炸耳。敖云大喝一声,结实的臂膀在这一刻爆发它骇人的力道,竟然将阿尔斯楞的弯刀回压过去。
紧接着辛弈的天道从敖云的马后蹿出,直冲阿尔斯楞的后颈。阿尔斯楞后腰押着的匕首翻挡,被敖云和辛弈双锋夹击在中间。
擒贼先擒王,杀掉阿尔斯楞,就算他们几个人击不退重兵,也有上津的北阳军后追上来。
可是这是狮王。
敖云后背告急,他率先被迫收刀。辛弈翻上了阿尔斯楞的马,天道被阿尔斯楞的匕首阻挡,他在敖云收刀的瞬间伏下身,果然他身后的冷刀也堪堪扫过头顶。阿尔斯楞匕首一翻就要下插下来,辛弈擦偏过脑袋,一手拉紧了马鞍,整个身形翻倒,双脚踩在阿尔斯楞的肩头,紧接着整个人都翻踩在狮王的肩上。
敖云忍不住打了声口哨。
阿尔斯楞滑肩,弯刀抄手勾向辛弈的小腿,辛弈按住狮王的头顶,跃起躲过。然而他前跃,一手按在狮王的后脑勺,一手刀锋刮向狮王后颈。
阿尔斯楞劈手截住辛弈的刀,但是被他前跃的重量压推,整个人倾向马下。辛弈趁势跃下去,敖云探手拉了他一把,他借力翻上敖云的马背。
“你应该再快一点。”敖云舔了口手背上的血,“但是干得漂亮。”
“希望下一次你也能快一点。”辛弈避过一刀,任凭它挥向敖云,由敖云格挡。
赤业踩开尸体,与敖云的马并行。辛弈立刻跃翻回赤业背上,俯身在赤业头顶奖励似的揉了揉。
“我们要和他们继续干吗?”敖云大喊。
“你觉得呢。”辛弈抽出刀锋,被洞穿胸口的人就倒下去。
他和敖云对视一眼,同时低骂道:“快他妈的跑!”
干个毛!
他们这一点人甚至不够重骑踩,凭什么和阿尔斯楞正面打?
两个人带头冲跑在最前面,风猛烈灌砸在脸上,就这样也没堵住敖云的嘴,他在风中大声:“好羞耻!我们这是在逃跑!”辛弈还没回话,就听他继续道:“但是够刺激!”
阿尔斯楞已经重新上了马,这一次他不打算放过两个人其中任何一个。数不尽的骑兵轰轰烈烈的追在屁股后边,两个人被狮子撵着,一路狂奔。
翻过前边一处略高的地,辛弈突然在雪野里看见了另一个队伍。
是谁?
赤业一往无前的直冲,辛弈直直对着那对队伍。越跑越近,他一眼看见最前方的人。
雪白的大氅压身,狭长的眸流光,连笑都还是三分浓丽七分薄冷。
胸口砰砰砰的停不下来啊!辛弈喉咙像被人卡紧,他张嘴想喊,却又什么都喊不出来。
柏九的马忽然动了。
他向前冲策,后边的北阳军拔刀齐冲。雪野旷达,嘶喊相撞,北阳军和阿尔斯楞的骑兵交锋在雪地上。双方久违的正面撞击,而辛弈也直直的冲向柏九。
可是柏九的马与他擦身而过。
“敬渊——”
辛弈的声音还停在空中,后背一沉,擦身而过的人翻身上了他的马。大氅压在肩头,冰凉的味道包围全身。柏九同样冰凉的手包住了他握天道的手,腿间一夹,赤业立刻转头回身。
天道劈砍的力道十分足,因为辛弈知道他用多少力道。
这一场反杀还没推近,后方的一只长箭破风钉向阿尔斯楞的门面,他抬刀挡下,那弯刀却发出尖锐的擦撞声。
后方颇高的雪地上站着吉白樾。
大风吹开了他的额前发,他拉弓的姿势一动不动。露出的眉骨上疤痕陈旧,他盯着阿尔斯楞肩头同样陈旧的刀痕,清秀的脸上缓缓露出笑。
他对狮王无声的念了一句话。
让狮王勒马停下,目光沉沉,从他脸上移到了拼杀中的辛弈身上,落在了那把天道上。
来日破迦南者。
必是我北阳辛家子。
嘶喊这句话的男人死在迦南山前,在一步之遥的位置矗立不倒。让大苑慌张,让宛泽畏境,让迦南震动。像是誓言又像是诅咒,砸在过阿尔斯楞和大苑人的心上,也同样砸在过北阳人和大岚人的胸口。
就算如今他做尘土,威名不复。
也令人无法忘记。
阿尔斯楞忽撤马,他向后退,盯着辛弈。大苑重兵跟着后退,像是在北阳军的猛烈进攻下无奈退后,又像是另定决定只待时机。
“我在迦南等着。”阿尔斯楞抬拳举过头顶,喊声道:“我在迦南山等着,如果你来不了,我就还会再来。上津挡不住大苑兵,北阳军破不掉迦南山,终有一日我们将临长河岸!”
大苑在疯狂退去,这本该是趁胜追击的好时候,但赤业也停了下来。不论是平定王还是燕王,都没有人下追令。
“为什么不追上去。”敖云策马到赤业旁,先掠过柏九的脸,再问辛弈。
“恐怕今天不行。”辛弈平静道:“北阳军没有带更多的粮食,追急必伤,往后就是大苑界,如果陷入围困,就会崩兵。”
“那就这样让他回迦南山?”
“恐怕也不行。”左手在袖中不动声色的藏了藏,辛弈对敖云笑了笑,“乞颜部还在后方,让他退的太轻松,乞颜部也会遭殃。”
敖云还想说什么,但是他对上了那个男人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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