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流富贵门户:家族陪酒业》三流富贵门户:家族陪酒业分节阅读12

    且说这日,郡王府也是热闹。原来玉郡王回了郡王府,并不声张,只从侧门入,怕的是众人吵闹,或劝他留着,或殷勤侍奉,他都难辞,便只悄悄来了黄芩处。黄芩见了玉郡王,先是一惊,而后一喜,笑问:“玉郎回来了,可是傅教习好了?”玉郡王笑道:“他好了许多,但还是恹恹的,故我今晚仍要回去看他。只是多日没见芩儿了,芩儿好不好?”黄芩柔然一笑,说道:“都很好,玉郎不必挂心。”说着,黄芩又缓缓斟茶,只道:“既如此,我也不叫厨房的人备饭了,想玉郎一心也是挂着那儿的。”玉郡王本来怕自己提起晚上回天浪阁楼会惹黄芩不快,怎知黄芩脸上毫无波澜,故放下心来,更喜黄芩这朵解语花。他又道:“我收到你的瘦梅诗了,天浪也看了,我们还争辩呢,说那梅花是写你还是写他?”黄芩闻言淡淡一笑,道:“他不是病着么?怎么有这个精神?”玉郡王便道:“他原是风寒,如今好了许多,反而多说话走动,对病情是好的。”黄芩便又问道:“如今都是晚春了,如何还感了风寒?想必平日是疏于保养了?”玉郡王便道:“他素来睡眠不好,想必是这个缘故。”黄芩闻言,又去书柜上拿医书,却见侍女慌忙进来说道:“秋夫人来了!”

    黄芩讶然道:“怎么?玉郎回来,她知道么?”玉郡王道:“我还没见她呢!且我是悄悄回来的,并不先让人知道。”黄芩便道:“那玉郎还是先躲起来罢,免得她只说你悄悄回来见我,话说不明白又要伤心了。”玉郡王也怕狄秋吃醋拌嘴,便先走到隔间,放下垂帘。

    这狄秋带了个侍女进屋,见黄芩便笑道:“妹妹身上可好?”黄芩说道:“好得很。多谢姐姐关心。”狄秋又露忧色,叹道:“唉,说句妹妹不爱听的,姐姐倒宁愿妹妹有点头疼脑热的,好绊住郡王爷的腿。我看郡王爷是个没头脑的,只说谁病了,便要去看他,倒似马上就死了就见不着了一般!”玉郡王在帘内听了这话,倒是十八分的不快。原来狄秋平日言语放肆,玉郡王都不理论,黄芩又很退让,纵得她越发恣意了,然而这次像要咒傅天浪一般的话,却是犯了玉郡王的忌讳了。

    黄芩听了这话,也微微皱眉,只把话头岔开,说道:“难道姐姐百忙抽空来就为说这个?”狄秋径自坐了下来,冷笑道:“之前倒听说,妹妹跟郡王爷说咱们府里入不敷出的,如今有着排场,都是靠我生财有道呢!郡王爷是个无心的,听了这话倒有心起来,都要打听我怎么生财,你说可笑不可笑?”黄芩淡淡笑道:“我也不知道。”狄秋冷笑道:“原来妹妹也是知道艰难的,这就好了,既然如此,和妹妹抱怨起来也容易。”黄芩便道:“我当然知道持家不易,因此分外敬重姐姐。”狄秋便道:“你也知道,咱们这收入不多,单靠郡王那份粮饷,连给妹妹买衣服都不够,旁的更不必说了。咱们爷是什么样的,你也知道,只知道花钱,也不知道怎么挣的,竟还养了这么多姬妾,这些姬妾要吃要穿要奴要婢要体面,若养着能为咱们家开枝散叶也罢,可却是花瓶似的摆着,平日咱们爷爷不理她们,白养着什么意思?依我说,不如都叫她们出去,倒可省俭一大笔。”黄芩闻言笑道:“这事我是没意见的,不知道爷怎么说。”狄秋笑道:“只要妹妹说话,我自能回了爷。还有一件,只怕爷心肠软,不舍得的,那时不行,还得再想个省俭的法子。”黄芩便道:“姐姐可有什么法子?”狄秋说道:“若爷不肯放了她们,便也只好裁减用度,万不能像以往一样奢靡,吃了牛又要羊,随便一个妾都要三五个丫头六七个婆子捧着,这都比得上皇宫的妃子了。依我说,若一起裁了,却又怕她们不服,一起闹起来,反而让郡王爷看着,以为我刻薄人似的。那时又有谁知道我的心?”黄芩便笑了,说:“姐姐不必说了,妹妹明白了。若要裁,就一起裁,方可服众不是。”狄秋听了,忙笑道:“都说妹妹蕙质兰心,怎么这么知冷暖?如何叫郡王爷不疼你?”黄芩淡淡笑道:“如今姐姐持家,自然姐姐说了算。我是没有说法的。”狄秋方得意的告辞。原来她记恨黄芩,又不喜那些姬妾,更想省银子,便要裁了众人的,又要裁黄芩的用度,虽说狄秋房里的用度也要裁减,但她是管家的,如何怕被裁,总能抿回来的。黄芩心里也是知道的,但实在懒得理论,只想快点送走她,自己好继续看书吃茶。

    狄秋正站起来要走,推了门却恰好看见天宝和宏宝从外间走了出来。天宝、宏宝原在后头歇着,并不知狄秋来了,如今发现狄秋、黄芩二人,忙跪了下来请安。黄芩暗道不妙,那狄秋脸色陡然一变,说道:“你不是陪着郡王爷么?怎么回来了?”宏宝、天宝吓得大气不敢喘一个。狄秋原怨恨郡王爷数日不回,如今更是生气,便又咬牙道:“狗奴才,看来是皮痒了!不吃点教训不知道我的好?”见如此情状,玉郡王也坐不住了,打起帘子走了出来,只道:“秋夫人也消停些!咱们家从没有打骂奴仆的规矩!”狄秋忽然听得玉郡王说话,扭过头来,方见玉郡王自内间出来,一时明白了,又是羞又是怒的,五味杂陈,一时泪眼朦胧,呜咽道:“玉郡王既然回来了,如何不来见妾身?不见妾身也便罢了,还躲着妾身!想是妾身哪儿得罪了郡王爷,郡王爷厌弃妾身了?”

    玉郡王原来最怕美人垂泪,如今却是有些恼她,只说道:“我倒听说夫人病了,如今看来,倒还挺有精神的。我也不必挂心你,你也不必挂心我了。”说着,他便往外走去。狄秋听了这话,心凉了半截,眼泪不住落下,只哭道:“郡王爷要去哪儿?”玉郡王便道:“教坊!”说着,便招呼了宏宝、天宝备马,要回天浪居处。

    狄秋看着玉郡王走得这样决绝,刚刚又说那样的话,心里又悔又恼,只是啼哭,哭得眼也花了腿也软了,便顺势伏在了游廊的栏杆上,仍哑着嗓子抽噎着,似要将肠子也揉碎了。黄芩淡淡看她一眼,便转身回屋看书吃茶了。

    第九回 安氏误食八神汤 伏后暗度九重山

    那天的闹剧后,玉郡王愈发不回来了,天天与天浪一处。狄秋伤心愤懑不已,而黄芩倒很自在,这天原来安坐在家里,手里捧着一把半旧折扇,只反复摩挲细看,又不时看望窗外的潇湘竹。

    黄芩原静悄悄儿的坐着,却听见外头的侍女脆生生地喊道“秋夫人”,她便稍稍皱起秀眉,命将桌上字画折扇收好,披好衣服,笑盈盈地迎了出去,却见狄秋脸带骄矜得意之色,又屏退左右,身旁只留了陪嫁侍女和一个脸生的婢子,黄芩暗道怪异,又怕来者不善,却不想狄秋猛地一拜,吓得黄芩忙扶住她,又说:“姐姐这样大礼,我怎么生受得起?”那狄秋却故作悲戚,眼中却猛挤不出一滴泪,又说:“咱们全家的身家性命竟系在妹妹身上了!”黄芩忙道:“妹子愚钝,还请姐姐明示。”

    那狄秋往那脸生的女子身上一指,说道:“这人原名邱慧,后来家里出了事儿,卖了于城头的连家,那连家不要,又将她卖了给傅家教坊,正是傅家如今搜寻的婢女连积云。”黄芩讶然道:“傅家找她做什么?”

    那积云忙往地上一跪,含泪说道:“那傅家兄弟十分大胆,竟找贼人冒认圣宗面见太后谋宠,又令他与他们的母亲罪妇安氏接应,以为可以瞒天过海。因奴日夜在身边服侍,不小心听见了真相,他们便诬陷奴偷盗,要将奴打死。奴好容易逃了出来,又被官府拿住,幸而审奴的原是狄家人,他们得知真情,便将奴带给了狄郡王妃。”黄芩平日总是淡淡的,如今听了这等大事,也免不了脸色微变。

    黄芩又道:“这话如何能浑说混听的?”狄秋便道:“若是浑说,那我也不至于巴巴儿地跑来找你。就是真真儿的,我才害怕!太后千岁原本就和尊王府关系微妙,如今傅家那个教习又和咱们郡王爷不清不楚的,若这事闹大了,可不白受牵连?”黄芩观狄秋紧张惊慌是假的,她必然认为尊王爷、玉郡王地位崇高,肯定不会遭傅家连累,这狄秋只是想借黄芩之手铲除傅家,算是清掉眼中钉。那日遭郡王厌弃后,这狄秋无一日不诅咒傅天浪早死,如今得了积云这个把柄,乐得几乎睡不着,马不停蹄的就来找黄芩了。

    黄芩思忖一番,却道:“姐姐这么说来,可有什么真凭实据?单靠这婢子一人之言,怕也是不足信的。”积云忙磕头不迭,只道:“奴若有一句虚言,即刻死了也不冤的!”狄秋又道:“我听了这个,也不肯信的,这么一对倡兄伎弟,哪来这样的本领、这样的胆子?忙教人细查去,方知道这个道人不是旁人,原是圣女伏依依的儿子。”黄芩一听,脸色更是大变,只道:“这可是一派胡言!伏骄男已经死了不是?”狄秋便道:“原来这伏骄男并不曾死,咱们派人去沿着这所谓‘圣宗’的回京之路一并细查,方知那真正的圣宗已经入土了,那儿有坟墓及守墓的弟子可以作证。这圣宗救了伏骄男,然后病死了,伏骄男拿了他的度牒一路骗吃骗喝,如今还骗到太后那儿了。果真是胆大妄为。”黄芩却强笑道:“既如此,傅家兄弟也被骗了,也未可知。”狄秋却道:“绝不能是被骗了。当年,伏骄男仗着自己是伏依依之子,便在边塞胡作非为,节度使都不敢真的动他,后来是他不知死活劫了玉郡王车队才遭了祸。当年玉郡王车队里就有傅家兄弟,傅家兄弟还被劫持了上山好些日子,你说傅家兄弟怎么会不认得他?”黄芩愕然,又道:“姐姐倒知道得仔细。”狄秋闻言,脸色微变,而后一笑道:“自然得查清楚了才好来说的。”

    黄芩沉吟半晌,又道:“如今伏骄男若真不曾死,还留在太后身边,也颇是个祸患。然而你也说了,不仅傅家兄弟,连是郡王爷都是认得伏骄男的,若一时捅到了太后那儿,咱们怕也要遭灭顶之灾。”狄秋却道:“妹妹在太后面前十分得脸,且又何等聪慧,若由你去说,必然无虞的。这事说到底,也是咱们府里的人去说才能够免去嫌疑。本来是让玉郡王去说明最好,可咱们都知道,他是什么心肠,如何肯说,反倒回护起来,本来是无罪的,反而有罪了。”

    黄芩听了这话,倒默默起来,半晌道:“姐姐说的很是,妹妹知道的。只是这个积云先留在我这儿,我再细细问她,还有证明迦蓝身份的那些人,我也要见,这事我务必要细枝末节都一清二楚才肯去说的。”狄秋笑道:“这是自然的。”说完,狄秋便留下积云,只告辞了。

    这时,屋内方只有黄芩、其陪嫁及地上跪着的积云,黄芩又命人查看,四处分明无人,才又扶起积云,说道:“好丫头,被吓坏了,先坐着。”积云推辞了一下,仍坐下了。黄芩又说道:“可怜你这么标致的一个女子,原是官宦家的小姐,落得如今奴不奴贼不贼的。此事若完了,你揭发有功,我必然劝太后赦你的罪,我再给你说门好亲事,也不至于让你孤苦无依。”黄芩这话句句触动积云心事,令积云不觉眼红垂泪,对景伤怀。黄芩又道:“你的家人呢?”积云便答道:“回郡王妃的话,我的母亲和兄长都在傅家当差。”黄芩说道:“他们在那儿当差?那傅家倒了,他们岂不跟着遭殃?”积云闻言一怔,愣愣的说不出话来。半晌,她又说:“他们只是奴仆,便也不干他们的事。大不了再到别处做奴人罢。”黄芩却道:“那他们可有近身服侍过傅家兄弟或是那个伏骄男?”听了这话,积云一时也愣住了,顿时煞白了一张俏脸,又噗通一声跪下,流泪道:“他们什么都不知道,还请郡王妃一并说情!”黄芩苦笑着摇头,道:“你不闻刚刚狄姐姐的话,可见咱们府里还得头疼着怎么脱这干系呢,如何又能帮你的亲人?”积云只垂泪痛哭,黄芩又道:“你也累了,先去歇着罢。”说着,黄芩便命人安置她去。

    玉郡王府这边的暗涌,玉郡王本人却是浑然不知,此身此心都在傅天浪的楼阁里。傅天浪与他盖着一张被子,二人靠在一处,一边翻着乐府诗一边谈笑。又听见外头风紧了起来,窗外忽地淅沥淅沥的,绵绵密密的沁来凉意。二人相视一笑,又说着几句闲话,这风雨倒添了几分诗情画意。他们正慢慢说着话,却见有人开了门,玉郡王笑道:“必然是傅天略。”

    那布帘翻起,走出一个秀美的男子来,果然是天略。傅天略看了二人,微微一怔,又道:“郡王还在这儿?哥哥的病我看已大安了。”玉郡王便道:“我多陪陪你哥,你哥的病才好的快的。你看我不在,他又要伤春。旁的不说,若是今晚下雨,我不在这儿,他是不是又要去凭栏?”傅天浪摇头道:“你这话说得我是个闺怨诗里的妇人一样。”玉郡王见天略行色匆匆,又说:“怎么下着雨还来?”傅天略说道:“走到一半才下的雨,真是愁死我了。”玉郡王又笑道:“你有什么可愁的?过两天又是你的大日子,可要好好过才是。”傅天略笑道:“没什么好过的。最近忙得很,我也没这个功夫张罗。”玉郡王讶然说道:“及冠礼还不好生办?难道你要等到婚礼才一并张罗起来么?”

    傅天略一笑,道:“我的婚礼?不敢不敢!说起婚礼,谁又敢和玉郡王的春花满园相提并论?只是娶了两个千金万金的闺秀回家还不珍爱,倒不如一直独身罢了。还自在些。”他这话本欲埋汰玉郡王,不想玉郡王却不住点头,说道:“可不是么!倒是不婚省事得多!我再不劝你成亲了!”傅天略掌不住笑了起来,只是傅天浪观天略的眼底却是毫无笑意。那傅天浪便道:“这么晚了还来,该不是有什么事罢?”傅天略顿了顿,便又微笑道:“也没什么,也是为了过几天我及冠的事,说起来也不过就是一个生辰,我只想不要大操大办的,咱们一家子静悄悄的吃个酒,也就罢了。”傅天浪说道:“这很好。我也不爱热闹。”玉郡王笑道:“那我也算是你们‘一家子’么?”傅天略半笑半求说:“这可不敢当!我只求郡王多回回您的家,否则咱们家也要跟着家宅不宁了!”说着,他又深深一拜。玉郡王见他这么说话,便道:“难道是狄秋那边给你什么颜色看了?”傅天略便道:“她是深闺妇人呢,怎么给我颜色?只是郡王这样随意,有家不归的,两位夫人自不敢有怨言,日子久了,难道王爷、王妃也不过问吗?自然不说是郡王的不是,倒赖上家兄了!”这话说了,傅天浪也略有愁色,玉郡王叹道:“我只求时时与你一处,你不肯就我,我来就你。这样也不行,真是碎了我的一颗心,也无人知道。”

    傅天略见状,不觉眼眶微红,又道:“我以前总劝兄长不要跟你去,如今竟是错了。”这话一说,倒惊着了玉郡王及傅天浪。傅天略又说:“我怕兄长过去了,三天两头被丢下了,比仆婢还不如。如今看来,你们都是情之所钟,若强行分隔,于双方都是伤心伤身的,还是在一处的好。”玉郡王闻言,也十分动容,只道:“我以前轻薄,浪荡不羁的,你不放心我,我很明白。如今我心里只有你哥哥一个,只怕你们不信。如今你肯信我,我心甚慰。”傅天浪却对天略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天略握住了天浪的手,说道:“兄长,我成年之后,请兄长让郡王做主,令我袭教坊教习一职。兄长就和郡王爷去吧,既然是两情相悦,好歹在一处,也不负上天派的一段姻缘。”说着,天略自己就哽咽起来。傅天浪闻言大惊,忙道:“你这话是怎么来的?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傅天略强忍伤悲,笑道:“是我自己想通了。有情人不在一处,为流言蜚语伤了心,这才是福薄。原来我怕兄长受委屈,如今看来,郡王对你是一心一意的,你对他也是一日不见就要病倒的,为何不在一起?你说,我有没有道理?”这话都未说完,玉郡王便不住点头,又对傅天浪道:“你弟弟也要成人了,且你也是个多愁多病的,何不索性将家业托付于他,自己自在一点过呢?”傅天浪自然深爱金玉,愿与他偕老,但见傅天略猛然改了口风,又似有愁绪,总觉得蹊跷,便不肯答应。傅天略也深知不能多说,便笑道:“我也不过说这个意思的话,兄长不要多虑。”说完,傅天略便离了阁楼,外头仍是风雨凄凄的。

    银山在外头等着傅天略,金山也送了伞来,主仆三人便一同回屋。这雨点打在竹叶上,有飒飒的声响,雨点迸射,四周都氤氲料峭的寒气。傅天略一时听风,一时听雨,精神恍惚,竟突然踩进泥水里,脚下不稳,险些摔着,幸有银山扶着,金山举着伞遮着主人,自己身上倒全湿了,还笑道:“这样的雨夜,二爷要仔细着。”傅天略闻言,淡淡一笑,又对银山、金山道:“还好有你们。”金山又低声道:“那个贱人已经好好锁着了,派了人日夜看守。”

    积云原来偷了财物后,又要转手,这次怕有官印的卖不出去反而惹祸,故而要找了门路融掉金银再卖。怎知这帮人又落了官府手里,便牵扯到了积云。积云是个胆小的,看见官府的人,只把话一股脑儿的说了,甚至将偷盗时所听见的傅天略的话也说了,只道:“他们只顾着说要打听迦蓝的事,并不知道我。”又说傅天略曾为了打听不了迦蓝的事踢打她,她才生了恨。那吏人耳尖,听出了蹊跷,细问下来,方觉有异,报了给府官。府官竟是狄侯的亲信,狄侯深明其中厉害,又说太后多疑冷酷,不能不谨慎,便让狄秋带积云去请黄芩禀明。黄芩竟暗地里把积云送了回傅家教坊,又让人提醒傅天略,回头只告诉狄秋那积云跑了。狄秋大惊,但始终是想不到是黄芩刻意放人。黄芩又道:“她如今不在了,也难交代,倒不如先去寻她,再缓缓计议。”

    金山已将积云好好锁着,但傅天略心里的不安根本消不下去。他不明白黄芩竟回护了傅家,只是这事既然让人知道了,那么傅家迟早是不保了,不仅是他,还有伏骄男。每念及此,他便痛不欲生。他又道,只有让傅天浪与玉郡王结为连理,改名易姓,脱离傅家入王府,方是唯一的脱身之法。这傅天略的心事难以天浪言明,若说明厉害,只怕傅天浪不肯独善其身。

    眨眼到了傅天略弱冠之日,黄芩让人包好了礼,说道:“只带去教坊,说是祝傅天略弱冠的。”那人正包着礼,又见狄秋风风火火的来了,脸上便是冷色:“妹妹倒是好心思,怎么就知道傅天略弱冠了!可见你们总是有往来的!”黄芩只觉她这话说的怪异,脸上笑道:“傅家兄弟是郡王心里的人,我自然也少不了爱屋及乌。”狄秋冷笑道:“妹妹这等贤惠,倒叫姐姐自叹弗如。这礼既封好了,不如也写上我的名字,也算是我聊表一点心意,免得郡王总以为我没容人之量。妹妹大概不介意姐姐借花献佛的,好比姐姐也不介意妹妹拿我的东西去给别人做人情一般。”黄芩听她说这样的话,也是吓了一跳,暗道难道她知道了积云之事,黄芩心念数转,笑道:“这有什么?我再包一份便是。”狄秋却笑了,说:“不过开个玩笑,我的礼已备好了,难道送礼这等事还得要妹妹代劳么?我也是个有心的。”

    黄芩、狄秋的礼送到时,傅天略、天浪、郡王三人正谈笑着,傅天略不敢提让傅天浪转府的事,免得兄长生疑,倒是玉郡王舍不得不提,只说:“连你弟弟都这么说,你怎么还不愿意?”傅天浪只笑着摇头。那玉郡王又赌气说:“你不答应,我也不回府!父母要责骂,我也领了!”傅天浪方着急,说道:“你身份那样尊贵,却如此小孩子气,怎么是好?”傅天略方悠悠笑道:“情之所至,什么身份的人都是一样的。我看兄长也不应以身份为念。”傅天浪摇头叹气,又道:“你也说起昏话来?”

    三人正说着闲话,却听见外头天宝飞报:“两位郡王妃封了礼来了,说要给傅二爷祝寿!”众人听了,无不纳罕。倒是天略先回过神来,笑道:“鄙人好大的面子!这可怎么敢当?”

    玉郡王皱起眉来,也不知该说什么。傅天浪脸上颇不自在,又道:“郡王爷也好久没回去了,今天晚上高兴完了,可怎么都得回去了。”玉郡王笑道:“那你跟我回去?”傅天浪被堵得无话,只看往窗外。玉郡王倒赌气来:“我还是这一句,你不跟我走,我不回去!”傅天略笑道:“你便依了郡王罢。”

    三人用过了饭,玉郡王又是醉醺醺的,满脸通红,抱着傅天浪不肯撒手,只喊着不要走,定要留下,傅天浪也是无法,只好拉着玉郡王回阁楼。傅天略摇头笑了,慢慢地回了自己屋里,那银山说道:“两个郡王妃的礼可要看?”傅天略只道:“有什么可看的?你把它登记入册,收进库房就是。”银山却道:“那狄妃的礼里夹着封信,要二爷亲启的。”那傅天略心下犯疑,仍把信拿了来,却见是信封上果然写着“傅二亲启”,他又打开了信来看。银山捧了茶在旁侍奉,却见傅天略看完了信,猛地栽倒了。唬得金山、银山忙上前扶起他,却见他紧闭着眼睛,已昏了过去。银山一时疑惑,把信捡起来看,却见信里只有三行字:

    “傅二如晤,

    令堂作古,深致哀悼。

    顺致春安。”

    傅天略悠悠转醒,只觉身上乏力,撑开眼皮,便瞧见金山、银山跪在床边。二人看他醒了,金山方笑道:“我说了不要紧,一下子就醒了的。”傅天略撑了起身,又说:“信呢?”银山苦笑道:“今天是二爷生辰,想必是那个没脸皮的女人故意来闹,堵二爷的心罢了。也没人听说了这个事。若是有的,好歹是死了个人,总要来告诉的。”

    傅天略的额头仍不住滴下冷汗,银山忙取了罗巾为他拭擦,又说:“二爷切莫哀伤,倒伤身了。”金山又取来一碗热腾腾的八神汤,说道:“这是大老爷让送过来的,让二爷消酒消食。”傅天略问道:“大哥知道了么?”银山笑道:“这样的事情小人怎么敢胡说?”傅天略方安心了些,便仰头将汤吃下,喉头到胃里都是辣辣的。又听见外头一叠声的:“拜见祁县侯。”傅天略一时头疼起来,但仍施施然起身,且将碗搁下,行至外间,也给祁县侯行礼。

    祁侯见了他,又道:“有些日子不见了,总觉得你清减了些。”傅天略淡然一笑,说道:“这是开玩笑罢?”祁侯又坐下,对傅天略说:“你也坐,不要拘着。”傅天略颇觉四肢乏力,便也不推辞,慢悠悠地坐了下来。祁侯叹了口气,说:“你这样的好日子,也不喊上我,我也不好意思的,只能晚些来,忖度着你的宴席散了,才好来找你,免得你又嫌我这不速之客扰了你的饭局。”傅天略心里仍系着狄秋书信的事,见祁侯来了,想他消息灵通又是太后亲信,料他必知一二,便故意摆起冷笑,说道:“想必是怕我好日子冲撞,不好意思来报丧了?”祁侯闻言颇为纳罕,却又不说话。傅天略见他这个反应,已明白了几分,一颗心似坠进了井了,只扭过头去,又冷道:“不知道我母亲是什么过错?”祁侯默了半晌,道:“原想着缓两天再告诉你的。”傅天略更十分明白了,心如死灰,只道:“到底是什么事?”祁侯摇头叹道:“也不是她有什么错,听说是误食了一碗有毒的八神汤没了的。”

    傅天略本已有些念头了,哪知道听了“没了”这两个字,浑身都发冷,忽然胸口一阵痞闷,胃里又一阵翻腾,“哇”的一声把刚刚的汤汁饭菜都吐了出来。金山、银山见了,都很讶异,忙上来侍奉、清理,祁侯的小厮见了,忙退了两步,又低头掩鼻。只是祁侯见了也脸露惊异之色,又上前抚他的背,便对金山、银山吩咐说:“也不必清理,先去拿点子丸药,打水取布,仍要记得斟热茶来。”

    傅天略哇啦哇啦的倒将一夜所食的饭菜都吐个精光,他竟可怜那新买的毯子,却也不怜祁侯的鞋袜都被染污了。祁侯倒也似无所觉,又亲捧茶递水的,又给他递帕子,脸上仍是那样,好似和寻常聊天寒暄一般,手里递着茶盏罗巾,嘴里说着闲话,又说:“天气要入夏了,也该珍重保养,虽说好日子,也不该贪吃贪杯的。坏了脾胃也难养回来。”傅天略好容易回复过来,又以香露漱口,脱下外服,边换上新装边说:“多谢侯爷关心。”

    傅天略慢悠悠地往里间走,似是不稳,银山要去扶他,不想祁侯还快一步扶住了,祁侯只觉怀里都是香的,又那傅天略脸上带着病态,倒有几分可怜,比平日张狂自傲的样子更为可爱。傅天略只说:“银山,来扶我,怎么好劳顿侯爷?”祁侯笑道:“也不必烦他,你我只说悄悄话不好?”傅天略受制于人,只好淡笑应承,二人行至隔间。侯爷只看这隔间都是书架、书桌,案上堆满账本,账本旁斜斜放着一个镀铜的算盘,远远看着倒是金灿灿的。

    傅天略缓缓下拜,又说:“还请祁侯言明,母亲到底是什么回事?”祁侯忙扶住他,说:“你不必拜我,原是我不好。我竟是个聋子,那样的大事,如今方知道,你也是,为何不告诉我?若真有什么,我也能帮着掩着。”傅天略脸色微变,只道:“天略愚钝,不知道侯爷所言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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