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与母亲说的时候,并没有这样说,我记得,你们说的是,要与我匹配的女子,国君的女儿。不是吗?”对这些,姜先记得很清楚。
“世间一切的生灵,哪个不喜欢美丽而强大的同类呢?努力做强者,与强者为伍,征服弱者,便拥有一切。不是必须娶国君的女儿,而是要与强者为伍。强者,迟早会成为国君。国君,通常都强有力,自己武力欠缺,也会有猛将强者为他所用。所以,不是必须是国君的女儿,但是必须是强者。强者的儿女,通常也不会太弱。若一味追求国君之女,会走入歧途。若是一味放弃国君的女儿,就是走了相反的路。”
“什么是强者?”能拿到我们求之不得之物的,算强者吗?
容濯斟酌着口气,郑重地道:“身体强健的、富有智慧的、拥有财富臣仆的……都算强者。强而有力、拥有智慧,就能获得国土和臣仆。没有强壮的身体,可以用智慧和财富来弥补。相反,如果没有智慧,空有强壮的身体,不但守不住财富、吸引不了臣仆,他自己也只是一个健壮的奴隶而已。如果有一样必须要抛弃的,就先抛弃财富,再必须要抛弃,抛弃强壮的身体,要保有智慧。”
“我的妻子,应该是什么样的人?如果不是我喜欢的人,再强大,不能给我带来快乐,岂不是要痛苦一生?”
容濯表情愈发严肃了:“公子喜欢什么样的人呢?”
姜先的眼睛微微动了一下:“有我所没有的,能得我求之不得的,危难时出现在我身边救于我水火的,在老师眼里算强者吗?”
容濯捕捉到了这细微的表情,了然地笑了:“公子长大了。只是仙人难求,没有一个仙人愿履凡土。”
“算吗?”
“算。”
姜先居然松了一口气,反正仙人什么的,全是他编的!他还没想明白自己对长辫子有什么想法,但是对“妻子”的概念却是十分明白的。大概正如容濯所言,作为统治一国的国君后裔,强势的基因是被刻到姜先的骨子里的,他更有着一种野兽般的直觉。不管怎么样,先确定将这个位子空出来再说。
不是一定要娶国君的女儿,就行!“美丽而强大”、“体魄、智慧、财富”,有一半儿了,剩下的也不会太难……吧……
姜先满意了,容濯和任续也满意了。容濯的观察力惊人,晚宴上却因角度的关系,错失了发觉征兆的机会,见姜先的亢奋褪去,请姜先休息,他却与任续再去仔细计划如何妥贴地离开。
姜先则暗想:问的太多,老师难免起疑,过两天继续求教,才好不动声色地问出办法来。长辫子既然帮他,他也不能让长辫子陷在南君的内乱里。对吧?这是知恩图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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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针对的南君,也还没有睡下。入夜,雨下得更大了,他先担心了一回田地是否会被淹没,河水上涨是否会成灾一类,再想姜先。
想要一个这样的儿子,哪怕他没有十分强健的体魄也可以。体力可以锻炼,智慧却无法简单生长。南君想留下姜先,对姜先的老师容濯和任续,也十分垂涎,很想留为己用。这二人一举一动,可比许后带来的那些人,有格调得多。
才想许后,许后便命内侍来报,有事相商。
还能有什么事?南君轻嗤一声,大约还是为了公子先的事情。南君也发现了,公子先没有看中长女,似乎对幼女有些兴趣。这怎么行?幼女不是用来放到遥远的地方给别人生孩子的!哪怕是公子先也不行!留住公子先入赘倒是可以,然而……留得住吗?荆伯必会借此做文章。反是长女,南君不知道她除了嫁人,还能有什么别的用处。
实在无法,南君宁愿留着公子先一个人情不用,也不会轻易借这机会将幼女给随便嫁了。人情虽然比起女婿来,要差一点,也比浪费了的强。
大雨给许后造成了一点小小的困扰,她的下裾是湿的,这让她走进来的时候有些局促。面对丈夫,她又恢复了贤良妻子的模样,轻声细语关心过南君灯火黯淡伤眼睛。才说起晚宴的事情:“公子先好像是多看了阿莹几眼,却没有去看阿媤,这可如何是好?”
南君道:“公子先若看不上阿媤,此事就先放下,不要再提。”
许后惊道:“这怎么行?阿莹的样子,是做不好妻子的,我想先将阿媤的事情定下了,再好好教导阿莹……”
南君打断道:“明日我会试探公子先,他们要没有这个意思,此事便休!我宁愿他欠我一个人情,日后补还给我,也绝不要随便浪费了。”
“公子先虽然年幼,可是清雅高迈,见识不凡,日后必有大福……”
“正是因为见识不凡,怎么会看得上阿媤?”南君埋汰自己女儿毫不留情,“此事不要再提!”
许后面色惨白:“哪怕王觉得我有不妥,阿媤总是您的亲生女儿,您为什么不为她着想呢?”
“哼!”那是我一不留神,闺女就叫你养成废物了。
“不说阿媤,王不是喜欢阿莹吗?由她来嫁公子先呢?”
南君最不喜欢的就是这个,没错,南君不喜欢女人跟他唱反调,却也不喜欢自己周围都是活死人一样的女人。“我疼爱阿莹,自然会给她最好的。她自己就会是国君,而不是哪个国君的妻子。”
许后倒吸了一口凉气:“女人最好的归宿,是有一个强有力的丈夫,为他生儿育女,就像我嫁了您一样。您风吹日晒,征剿四方,那么般辛苦,怎么忍心让娇嫩的女儿也过同样的生活……”
“生孩子,活着的女人都会,我不缺,可取可弃!我的女儿,不能成为可以被人随便抛弃的人。她可以选任何喜欢的男人,当她不喜欢了,就可以抛弃他们,再换一个。这才是最痛快的人生。”
“她有您。”
“我会死。”南君冷酷地说,并不忌讳死亡。死去的国君去往天国,成为神明,享用着子孙的祭祀。
这个话,许后便不敢接了,只能含泪一礼,心里咬牙:我的女儿,怎么可以风餐露宿,像个野人一样的生活?在血肉横飞的战场上,丢掉性命?绝不!公子先不喜欢阿媤,那就阿莹!她们的父亲死了,还有母亲,还有兄弟,都会庇佑她们的生活。
南君摆摆手,冷声道:“不要自作主张。”
许后心道,你懂什么?蛮人懂什么?公子先,上邦公子,我才是他的同类。打定了主意,许后,挺起了脊背,回到自己寝宫的时候,脸上又是一片略带点点笑影的平和之意了。
寝宫里,一个意料之外的人在等着她。
作者有话要说:
鸡仔:老师,美丽强大就可以了,不用公主对吧?
老师:不是说傻的不行吗?
鸡仔:我不是在努力找借口吗?肯找借口你就接着吧!
第19章 秘辛一
这一夜,注定不太平。
这一夜,南君有点忙。
继许后前来闹了一个不愉快之后,还未及休息的南君又迎来了另一个能力让他头疼的人物——他的母亲。
这个国家的太后,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妇人。与普通老妇不同的是,她的眼睛依然明澈有神,当这双眼珠黝黑的眼睛落到谁的身上时,能够轻易地给她注视的目标带来阵阵凉意。
南君对他的母亲抱有很深的敬意,直到现在,他依然认为母亲在许多事情上的见解能够给他带来有益的启发。同时,他对母族又抱有颇深的愧疚,是母族的数次让步与支持,才让他得以在关键时刻度过难关。
太后与王后不和,南君一向都知道,双方都自认为克制,而认为对方手伸得太长。鉴于太后在数次重大事件上的让步,以及王后最终基本得到了后宫的控制权,南君心里便更偏向母亲一些。然而这种偏心,在以往的二十年里,没有帮助太后获得任何实质上的好处——南君更想一个文明而强大的国家,在这方面,许后和她背后的许国,能够给予他想的东西。
现在,情况变了。
母亲冒雨前来,南君心里居然有些惶恐与涩然,不等母亲踏进来,便快步迎到了门口。太后清瘦而健康,行走不用扶杖,南君还是搀住了母亲的臂膀,问道:“这么晚了,娘有什么事,叫我过去是一样的。”
“你事情多,我事情少,还是我来找你说的好。”
南君吸了一口气,不知不觉间,心中的涩意变浓:“娘有什么事?”
太后瞥了儿子一眼,口气有些奇怪:“你有心事?”
“没、没有,真的没有。”南君将太后扶到上首坐了。
太后换了个舒服的坐姿,凝视着儿子,道:“看你今天晚上很开心,才来找你说点事。如果现在心情不好,就换个时间再讲。”
南君就差赌咒发誓了:“娘跟儿子说话,还挑什么时候呢?我是真的没有心情不好。”
“说事情,当然要选在心情好的时候。心情已经不好了,再添一桩费心的事,有什么意思?”太后毫不留情地说,口气一如南君幼年时承她教导一样,“男人丈夫,痛快一点。”
南君道:“不过是王后,来说阿媤阿莹。”
太后一声冷嗤:“她?好好的孩子,都叫她糟蹋坏了。看好阿莹,别变得跟阿媤一样了。”
这话太合心意了,南君连连称是,小声地说了自己对两个女儿的打算,以及对公子先的态度。太后赞许地道:“你很明白。”
南君见太后放松了下来,自己也随意地盘膝坐下,笑问太后:“娘还没说什么事儿呢?”
“嗯,我就直说了,我为阿喜的婚事来的。”
南君心头微惊:“阿喜?他?怎么了?”
“他很好,比他那个学得假模假式、不像活人倒像傀儡的哥哥好得多。”太后毫不客气地在南君面前讲自己的孙子、南君的亲生儿子太子庆的坏话。十分不幸的是,南君觉得太后说得并没有很错。太子庆,有时候表现得确实像是一个大木偶,从小时候起,他的脸上的表情就是固定的,不见大喜、不见大悲,活脱脱一个男版的许后。
南君关心的是王子喜:“喜的婚事……”
太后对儿子的了解十分深刻,截口道:“阿满配他,不算裹乱吧?”阿满是太后的侄孙女,阿朵夫人兄弟的女儿。
南君在太后提及王子喜的时候,便有了一点不太妙的预感,此时听太后直截了当地说了出来,也是呆了:“她?”
“她。”太后很有耐心地等南君的答复,她认为这个提议是很不错的,以南君的智商,应该明白,蛮族土著与后来的外乡人之间的矛盾,是南君不得不解决的问题。
南君深吸了一口气,坐姿也没有那么惬意了,试图说服母亲:“我已经答应喜了,他的妻子另有人选。如果是阿满,配太子也是……”
“就阿喜!”太后斩钉截铁地道,“太子?”太后的口气里带着浓浓的鄙夷,“你瞧得上他吗?”
趁着南君犹豫的功夫,太后将自己的分析说给南君,在这一点上,她与南君、王子喜的观点是一致的,只不过在人选上,有了分歧:“这二十年,外乡人带来了许多,在他们刚来的时候,咱们虽然受了些拘束,日子却过得好了不少。但是到了现在,不止拘束,还被打压。以前,我还能为你压一压这些不满,现在一个被王后管制的老婆子说的话,谁会听呢?将阿满嫁给阿喜,不是为了阿满,你明白吗?是要做给别人看!”
南君心头的愧疚感几乎要凝成实质了,依旧冷静地对母亲说:“我意属屠维的女儿阿羽做阿喜的妻子。她在宫中生活,您也见过,性情很好,您也不讨厌她。她不是外来者,也熟悉王后她们的性情,可以从中斡旋。您说的这些,阿喜都明白,阿喜明白,事情就不会变糟。”
太后目不转睛地盯着南君,良久,发出一声苍老的叹息:“我老了,你总是有道理的。”
南君心中愧疚得要命:“除了阿喜,您再选一个吧,看不上阿庆,您别的孙子呢?都可以。”
太后心中泛冷,声音却依旧那么的无力:“我只相中了阿喜,别人都不如他。阿庆管不了这么大的国家,别人也不行,只有阿喜或许可以。我不能再让娘家受辱了,我的兄弟、侄子们一直都忠于我,帮助我,维护着我们的利益。而我,给他们带来太多不堪。如果他们二十年前就被损害,二十年后还如此,至亲之人尚且是这样的下场。你要所有的蛮人怎么看你?”
南君的脸痛苦地扭曲了一下,又恢复了平静:“是我对不起阿朵,也让舅舅们为难了。”
太后摇头:“这不怪你,是咱们懂得太少了。咱们蛮人,姐妹同嫁一夫,今天你坐在前面,明天我坐在前面,哪有什么分别?姐妹的儿子和儿子的儿子,有什么不同?两族通婚,从来没有计较过。错就错在,我们不知道中土人分妻妾的!只想着,她来了就是一家人,带来那么多好东西,该敬她一敬。阿朵就……中土的东西是好啊!想要统治更广大的王国,就要有法度,这是我和你舅舅都明白的,所以我们鼓动你去求娶许侯的女儿。万万没想到,我们给自己的脖子套上了绳套。那些东西,是该为我们所用!绳子应该用来捆住敌人、捆住奴隶、捆住牲口,而不是让绳子做了你的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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