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归》于归分节阅读29

    卫希夷先对姜先说:“不用。”将红绳儿一头咬在嘴里,左手握着辫梢,右手捏着红绳另一头飞快转了几圈,左手一松,从嘴里取出红绳,两手翻飞,一个蝴蝶结就打好。

    “多停一会儿就好了,这几天下雨的时候比前几天都短。能晴就好了,能多拣些干柴,”卫希夷说了一句,然后认真地对姜先道,“你这样不行啊,总坐着,人都坐傻了。趁没有雨,多走走吧,不然上路了你怎么办?他们现在也背不了你。你跟我去河边儿打水吧。”

    姜先脸上一红,大声说:“好!”

    “谁!”任续睡梦中一声大喝!惊醒了。

    卫希夷抽抽嘴角,看看姜先睡毛了的头,歪歪头,说:“你梳下头吧,这样不好看。”看着不顺眼,真是不开心!

    粉红色不曾从姜先的脸上退下,容濯见他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只好讲:“这个……咳咳,我们几个大男人,不讲究这个……”

    卫希夷同情地扫视三个笨蛋,是不会吧?不过她的教养实在是不错,没得罪过她的人,她总是会给人家多留一点面子的。在已经烤干了的蓝布袋子里掏了掏,又掏出了一把梳子来给容濯:“您先把头发梳开了,我给他把头梳好了,您看着。”

    姜先的脸更红了,期期艾艾地说:“那、那、那你帮我梳,以后我帮你。”

    “可是我自己会梳头呀。”卫希夷有点莫名其妙地回答。作为一个不绑蹿天猴都能上天的货,她放在“男女之情”这件事情上的精力为零,压根没有注意到小少年的爱心眼。容濯有点同情小公子了。

    姜先低着头,双手绞着衣襟,整个儿都僵了。卫希夷被养得挺有爱心,给他除掉头冠之后,又补充了一句:“你头发挺好的。”

    容濯:……怎么觉得公子受到了更大的打击了呢?

    卫希夷也只会梳简单的发髻,她自己的头以前都没梳过,还是一路逃亡路上看母亲太累,主动学的。男孩儿的发髻她是不会的,卫应还小,发式与姜先的还不一样。好在她学东西快,上手也快,在容濯面前也没露怯。慢条厮理地解开姜先的头发,一边解,一边记着他原来的样式,心里把拆头发的步骤给掉个个儿,那就是怎么梳髻的啦。

    先给耳根后面把碎发左右编两个小细辫儿,再往上一总扎起来,在顶心窝个揪揪,再扎紧,然后上一只小冠,插上簪子,也就齐活了。

    做好了,仔细打量一下,卫希夷心里松了一口气,脸上笑得可灿烂了:“好了!”第一次做就做好了,没丢脸。嘿嘿。

    容濯也松了一口气,再让她梳下去,公子该变成石头了。

    容濯自己就不好意思让小女孩儿给他梳头了,连声说:“我自己来我自己来,会的会的。你忙,你忙。”

    卫希夷道:“我现在不忙,你们俩得跟我一块儿去河边洗漱。洗完了你们带水回来给这个大叔,我去看看套子里有没有吃的了,有就好了,没有还得现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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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是没遇到她,容濯三人自己摸索,兴许也死不了,也能找到一套合适的生存办法——肯定没有现在舒坦。遇到了,一看自己的计划并不如她安排得好,容濯索性就不去管自己的计划,放下架子耐心看她施为了。

    三人去河边洗漱,卫希夷不嫌麻烦地左指西说,洗漱前要选好地方,不要踩容易塌进去的河岸。洗漱的地方记一下,抛弃秽物要在洗漱之处的下游,取水饮用要在洗漱之地的上游……里面有好些是容濯自己也想得到的,他好耐性,并不打断,一直听到卫希夷觉得将自己知道的都交代完了。

    姜先一路走,一路懊丧:他会的全都不是在此处能用得到的,不但自己心目中想要保护、帮助的目的不曾实现,连自己都要女孩儿来照顾。姜先撩起水来,泼到脸上,沁凉的溪水让他清醒了一点。心中琢磨着:我的长处是什么?有什么是我的长处而她缺乏的呢?

    往回走的时候,他便想到了一个,拉拉女孩儿的袖子,坚定地说:“等我复国,一定帮你报仇。”

    卫希夷惊愕了一下,旋即落出一个大大的笑来:“好呀。看谁先,我要先报完了仇,也来帮你。”

    姜先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什么?连这个都要抢着做吗?

    容濯觉得,可不能再放任这个能干的小姑娘再打击姜先了。清清嗓子,容濯问道:“希夷呀,你现在一个人,要怎么报仇呢?你的志向很大,我昨天也说过了,那不是一个人能做得到的,你说是不是呀?”

    卫希夷可不觉得这有什么好愁的,小下巴一抬:“那就找人呀!总能想到办法的。我爹一个人从山林里走出来,还不是有了家、成了王最信任的勇士,有许多部下?我娘一个人从故乡南逃,都说路上会死许多人,她还是好好地遇到了我爹。王一开始只有五万人,二十年便征服了无边的土地。只要去做,哪有做不到的事情?”

    理所当然的口气让容濯与姜先都惊呆了!

    “是……是这样吗?”姜先顿了一顿,这他妈不合规矩吧?没有国土、没有属下,没有显赫的姓氏供人追随,一个八岁的小姑娘……姜先快要担心死了。他自己反而不觉得有什么好担心的,他有父祖的威名,身携印信,又识文字礼仪,只要不死,总会有人积聚在他周围的。

    容濯是姜先的老师,姜先的许多观点都源自于他,他比姜先更多了许多的人生经历,知道从一无所有到立国复仇,能做到的人一千个里也没有一个。这个判断是有依据的,二百多年来,被灭掉的邦国在一千以上,成功复国的屈指可数!不是没有,是比没有还令人绝望的数字。

    于是,容濯不得不稍稍纠正一下卫希夷的目标,让她将眼光放得实际些。卫希夷却是左耳朵听、右耳朵冒:“可是没道理他们都做到的事情我不能做,既然我能做到他们做过的事情,我就没道理不能做得比他们更多更好些。”

    “他们有父祖的英名,有祖先的庇佑。”

    “祖先的祖先又是谁?他们也是倚仗祖辈才能建立功业的吗?他们倚仗的祖辈是谁?祖辈的祖辈又是谁?总有一个源头,也总有一个从一开始做起的人。别人能做到的,我没道理不去试。别人做不到的,我更没道理不去做。”

    太阳从乌云的罅隙里打出长长的一道光柱,照在女孩儿充满朝气的脸上,让她整个人都变成了金子一样的颜色。晒到了太阳,卫希夷心情变得更好了:“您说得对,我已经没有父祖可以依靠了,但是我可以给别人做依靠!走了!大叔还没洗脸呢。”

    姜先张大了嘴巴,他不脸红了,眼珠子粘在金光闪闪的小姑娘身上摘都摘不下来。心里也生出一股豪情来:是呀,为什么不去做?为什么不行?为什么要想得那么多?为什么要患得患失?长久以来束缚着上邦公子的无形的锁链消失了。

    三人顺着光带走到了洞里,任续扶杖站了起来,笑道:“太阳出来了呢。”

    卫希夷发完豪言壮语,又元气满满了:“大叔你洗脸梳头,我去看套子里有没有吃的。”

    昨天看仨人可怜,她一手包办了几乎所有的事务,今天看仨人休息了一宿,便不客气地分配好了任务:“我去弄吃的,大叔看家收拾,烧过的灰别扔,筛出细的来洗手洗衣服都能用。老师和公子去打水来烧,要是看到干柴拣点儿回来生火。都别走远。”说完,背着竹筐迈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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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容濯将姜先、任续拉到一起,小声说了自己的想法。从昨夜的思索,到今晨的决定——咱们跟她顺路吧。

    姜先发出短促的惊叫,旋即捂住了自己的嘴,眼睛亮得惊人,容濯与任续都有些惊恐,急促地、小声地问:“怎么了?”

    姜先低声道:“我没梦到过仙人告诉我南君想嫁女,也没有仙人梦里给我人面蛛。”

    “什么?公子?可是……”事情确实发生了呀。

    姜先悄悄地外洞外一指:“都是她。”

    容濯瞪大了眼睛:“什么?”

    不在长辫子的注视下,姜先的脑子越来越灵活了,脱掉枷锁的公子先坦荡又无耻,他说:“啊,我不好意思说嘛。想让您想办法带她走,就是为了这个呀。不信等她回来你问她。我三次遇险,都是她救回来的了。说她是我的仙人也没错呀。”三是个玄妙的数字,一、二都是那么的单薄,一旦数字到了三,便骤然地多了起来。

    容濯:……卧槽!

    容濯与任续对视了一眼,二人皆忘记了责怪姜先隐瞒他们。反复询问着细节,就怕姜先是误食了毒菌昏了头。姜先心里早将这几件事不知道复习了多少遍,无论他们怎么问,都讲得条理清晰,十分有耐心。容濯与任续由惊疑变成了震惊,交换了数次目光,二人皆有了同样的想法:天注定!

    “她有锐勇升腾之气,必能成事。”容濯作出了结论。他是文字老师,识礼仪典籍,同时这样的人物,也是熟悉卜筮祭祀等事宜的。对有神秘色彩的诸般知识,了解得也比别人多些。

    姜先就等这一句,紧接着表示了赞同。任续道:“既然要与此女同行,就要再好好筹划一下了,申王在西面用兵,许侯派兵相助,我们贸然跟过去,安全吗?”

    容濯道:“南君如厮之势,许侯舍得这个女婿吗?”

    卫希夷不在跟前,姜先的脑子转得明显快了:“可是南君囚禁过许侯之女。”

    容濯轻蔑地道:“一个无用的女儿。南君的太子还在许!将兵护送他南下,多么划算的事情。当年许侯许以亲女,难道是因为看南君英俊么?许侯的女儿,再蠢再丑,也不至于嫁不出去。我料许侯嫁女必有所图,当年有所图,现在便不图了吗?他们不会坐视的。”

    任续没忘了自己的任务:“那我们呢?许侯会帮助南君,恐怕不会帮助我们吧?”

    “许侯忙着帮女婿,对其他的事情就会松懈。况且,我们是去寻访名师的,又不要去寻许侯。找到了许侯那里,希夷哥哥在哪里也就有了下落,她们一家不要再与许侯为伍。到时候……”

    姜先露出一个笑来:“好。”

    过不一会儿,卫希夷就回来了,拖了两只野鸡、半筐蘑菇、两条鱼,筐里还沉甸甸的放了几块石头。手里来攥着一大把艾草——雨停了,蚊蝇上来了,拿来扔火里熏蚊虫。回来一看,小脸上就带了一点无奈——这仨货,柴也没拣、水也没烧,蓑衣都没收拾!我看你们欠收拾!

    一看她回来,仨人都是一惊,三人也是聪明人,当时便反应过来——光顾着商议事儿了,什么事都没做。三人不由局促了起来,姜先跳得最快:“我去打水!”容濯跟着说:“老朽拾柴。”任续拄杖上来接过了卫希夷手里的筐:“我腿虽然伤了,力气还是有的,要放到哪里?”

    卫希夷哭笑不得:“搁这儿就行啦,”嘀咕一句,“拨毛得热水呢。”一句话,容濯与姜先便都跑出去了。卫希夷对任续道:“我得去挖点儿土,您会杀**?等会儿水烧开了我要还没回来,您先收拾行不?要是不会,就先别干,等我回来弄。弄点儿吃的不容易。”

    任续乖极了:“行。”

    卫希夷将小竹篓扔给他:“外敷的药在这儿,先洗伤口再换药。换完烤一个蘑菇吃就行,别吃多。”

    任续拣起一块尖楞突出的石头,问:“这个是?”

    “铜刀用坏了太可惜了,我等会儿磨点儿石刀来用。”

    任续差点给她跪了,心里也有疑惑——好歹也是国君心腹家的幼女,怎么会这些的?“你……会做?以前做过这些吗?”

    “玩过。”

    “玩……学的?”

    “没,就是看过。有时候想玩,他们就让我玩一下。我爹娘管事儿,底下人就逗我玩儿。”

    任续惊讶了:“看过就会了?”

    卫希夷也很惊讶:“看过了还不会吗?”

    艹!简直不是人!被对比成渣的任续闭上了嘴。卫希夷见他不问了,乐得省事儿,背筐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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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容濯与姜先都是头回干这等活计,做得慢,等卫希夷挖了小半筐陶土回来,他们才将水烧开。卫希夷又认真地教他们三个怎么杀鸡放血、拨毛,煮上一陶釜的野鸡山蘑汤,卫希夷又削了两只木匙,然后拿起石头比划比划,敲出个粗坯,再打磨,磨出锋利的边刃,笑道:“好啦,以后剖鱼杀鸡就用这个了。”

    三人已经看呆了。

    容濯两眼直勾勾地看着她用头盔盛了水,和陶土,捏成长条,螺旋状地盘起来成了浅盘的形状,又盘出个小罐子的。做得都不太大,半筐土,做出了八件。虽然有些稚气的歪斜,却能看出各个东西的用途。剩下的一点点,还团成了个拇指大的土球,捏一捏扁,用树枝戳了个洞。

    容濯自然是知道烧土制陶的,却从来没做过。姜先看女孩儿两手都是灰土,心疼得不得了,抱着头盔给她取水,又拿斗笠来给她扇风,还陪着聊天儿:“你这珠子是干嘛的呀?”是要串链子吗?这么漂亮的女孩儿,应该用最大最圆的珍珠串项链,用最美最无瑕的美玉做佩饰。

    “这是纺轮,捏着玩的,”卫希夷收回手,咕哝道,“我娘那儿看到过。哎呀,不弄了。”

    连这都会……容濯默默无语,思考自己做她老师能教她什么。

    姜先捧了水来给她洗手,卫希夷也不客气地洗了手:“谢谢啦,饭好了,先吃吧。”

    吃完了饭,卫希夷开始烤陶器,还说应该建窑来烧的,现在是真没这个条件,等窑弄好了,好几天都过去了,卫希夷不想耽误这时候,就拿火慢慢烤。心说,弄个差不多的,就行了,凑合使两天,大叔腿好了,大家都走了,不用想着在这儿安家。

    容濯拿木匙的双手激动得微微颤抖,心里琢磨着怎么将人拐了来。任续已经将他离开时发生的事儿告诉了容濯,卫希夷展现的,都是这个时代最基本也是最需要的技术。有它们,就能很快建立一个聚落。一切管理才能,都建立在聚落之上。知识就是力量,何况她还有力量。容濯开始相信,只要她活下来,必会有一番作为的。她心中的目标,也许真的能够实现,而非童言呓语。

    这样的人不趁她小挖过来,天理不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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