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归》于归分节阅读86

    此行或许不会太顺利,庚做好了心理准备,到时候她打算扮个黑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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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人骑马过去,天已回暖,马跑起来的时候带着一股小风,微凉。卫希夷也不叫苦,也不叫累,三十里地,她不但自己跟得上队伍,见庚骑马不行,中途下令停下,将庚拖到自己的马上,带她走。

    任徵见状,暗暗称奇,想起自己的任务,脸色又有些发苦。伯任给他的任务,是跟着卫希夷,什么也别主动做,看卫希夷如何处理。直到卫希夷无法收拾了,才允许他出面。这不是个得罪人的差使吗?老师让你去得罪人,是不能不做的。任徵又安置自己:这位如果真的这么聪明,或许,这位能看得出来呢?

    卫希夷对将要面对的事情,至今一无所知。

    快到村落的时候,队伍慢了下来,任徵才开口将情况对卫希夷讲了——这个村落地点不错,正适合做驿站。民风总体上也是很好的,村里也是好人居多。然而,却出现了一个棘手的人物。此人二十余岁,游手好闲、不务正业,软硬不吃,却是村中老族长的独子。老族长死后,新族长也要给他几分面子。有他带头,村子里几个闲人懒汉也有样学样,很是令人头疼。修建驿站需要人力,这个不需要当地操太多的心,运来的建材、粮食,却常为他们所偷窃。他们还不时地骚扰工人,打骂奴隶。

    这个不打紧,打一打,罚一罚,闹得太凶,还可以杀。但是,他又有一位很好的母亲,人缘好得很,没有人说她不好,只有一样缺点——护儿子。只此一子,哪能让他受苦?寻常老妇,将她圈养起来也便罢了,她又有一个不错的娘家。

    如果说伯任没有手段收拾了这个刺儿头,没人相信。

    这就是要我学的?我学什么呀?卫希夷莫名其妙的。

    庚已经握紧了拳头,代她发问了。问的是任徵:“国君是说,你们都要听我家主人的,是吗?”

    任徵心中叫苦,他总觉得卫希夷身边这个小姑娘阴森森的,比伯任修的监狱还要吓人。被庚问话,他苦哈哈地点头:“是。”

    那就行了,如果卫希夷遇事狠不下心来,庚想,她可以扮个黑脸,这是没问题的。卫希夷敏锐地察觉到了庚的不对劲,目视庚,庚摇摇头,心道,我见得多了,有些事情,就必须得有人替主人去做,否则养我何用?

    一行人进了村庄,果如任徵所言,什么都是好好的,只有那么一对母子,实在是让人头疼得紧。做母亲的是一个好人,谁家有麻烦,她都会去帮忙,而她的儿子,却是这个村子里最大的麻烦。这儿子的行为,不至于阻挠到整个工程都建不下去,却十分地破坏心情。想来伯任也不会故意骤然将一件棘手的大事交到她手上,伯任只是给她练手而己。

    卫希夷认真听取了村正,也是本地族长的介绍,族长也觉得晦气,却又不得不奉承。小村子抗御灾害的能力差,需要依附伯任,伯任选定此地做为驿站,于他们也是有利的,比如来往商客等等,多少能分些余泽与他们。要驱逐无赖子呢?又碍于他母亲的情面。

    庚心中冷笑:好人?好人会庇护一个破坏别人生活的窃贼吗?做母亲的,难道不应该是像我们老夫人一样,发现子女有一些错误的苗头,便亲自动手矫正吗?

    要她说,伯任不至于处理不了此事,否则不会派弟子陪同前来。虽然有些恼了伯任这么让卫希夷啃骨头,庚也在积极地想对策——伯任的意思,很明白的,让卫希夷行权立威。这么一样,倒也不坏。没有行使过刑罚之权的主君,是不会有威严的。

    向前一步,庚对卫希夷道:“罚就行了,国君就是这个意思。”

    卫希夷却想了很多,罚?怎么罚?她听容濯说过,也听太叔玉说过,风昊同样告诉过她,许多刑罚的细节,全由贵人心意而定。至于庶人只能通过一些事例,总结一点经验,比如杀人的要处死。如何处死,何种死法,他们就不知道了。比如做了“错事”要受罚,受什么样的罚,他们也就不知道了。

    伯任在锻炼她,卫希夷领这个情,她也想为伯任做一些事情,同时实现自己的一个心愿。

    卫希夷拉住了庚要代她宣布的行动:“我来。”

    “我去讲,就代表着您,您的威严仍在。”

    “然后呢?”

    庚盯着脚尖:“我吃你这么多饭,总得有点用处。”

    “我可不是为了这个才养你的,”卫希夷将她扯到了身后,却对任徵道,“这里的事情,我能做主?”

    “是。”

    “拿贼拿赃。”

    任徵摆一摆手,便有士卒去将因为偷窃被捉拿的无赖子押了过来,无赖子一脸满不在意的神情,吸吸鼻涕,拿手背擦一擦。看到卫希夷与庚的时候,眼神儿忽然变了。卫希夷真是个漂亮的小姑娘,庚几个月来将养得也不坏,不看脸上的烙痕,也是个清秀姑娘。

    卫希夷被这眼神看得一阵恶心,庚的目光愈发阴沉,甚至透出恶毒的意味来。村正暗叫不好,上前呵斥着无赖子:“你真的不要脸了吗?”

    无赖子歪嘴笑着:“就算我不要,我的脸不正长得好好的吗?”

    卫希夷幽幽地道:“不想要,就揭下来。”

    “噗——”任徵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他一直以为卫希夷阳光灿烂,会施展毒辣手段的应该是她身边的那个小姑娘,现在……

    老师!救命!这差使我有点接不来啊!

    第75章 长大了

    将众人吓了一跳,卫希夷自己却平静得很。大师兄还是看走了眼,小师妹绝不是一个扫地恐伤蝼蚁命的……圣贤。该下手的时候,她会比大师兄还要果断。一切的体贴、关爱、宽容,都只是留给她认为合适的人。从小到大,身边的人以关心爱护她的居多,她自然是投桃报李的。遇到不友好的人,她是绝没有那么多的耐性的。

    除了乐观开朗,她的性格里另一要点,是果决。

    当然,她现在肚里打着另外的主意,并不是要对这个无赖真的施以酷刑,因为她知道,求情的马上就来了!

    要的就是求情。

    聪明,是大家对她的评价,这一点,并没有错。

    无赖子的母亲得到消息很快便赶了过来。村正忙向卫希夷介绍,这位母亲有一个不错的名字,正式一点称呼她,叫做女婼。

    无赖子确有一个好母亲,这位母亲生得慈眉善目,当她用那双略再忧郁的眼睛望向你的时候,铁石心肠的人也要被硬化了。

    此时,众人正站在尚未建好的驿馆大厅里,卫希夷当中坐着,庚与任徵一左右侍立,村正则立在下首,无赖子被押于堂下按在地上。无赖子的母亲进来之后,先又气又急地看了儿子一眼,再扑跪于地,两眼恳切地望向卫希夷。

    卫希夷从未见过样的一双眼睛,好奇地问:“您总是这么看着人吗?”

    女婼一怔。

    “我是说,这么看着,叫人怪不忍心的。”

    庚忍不住往两人身上来回看了几眼。被卫希夷点破,众人察觉到,女婼的视线,确实能令铁人心软。

    卫希夷不是铁人,也不是铁石心肠,却比谁都绷得住,依旧好奇地道:“您为什么不拿这双眼睛多看看您儿子,把他看好了呢?”

    她故意这么问的。真是奇怪,自己没尽到责任,却要求别人宽容。所有的本领都放在欺压别人上,这对母子倒也般配。

    女婼嗫嚅道:“您是好人,请多宽容。不遇到宽容的人,老身也不敢求情。”

    好人就该宽容吗?我不宽容就是坏人了,是也不是?

    卫希夷心中的袖子已经卷起了起来:“哦——这样啊?”仰天翻了个大白眼,“你这一生,都遇到多少好人?让他们吃了你儿子多少闷亏呢?”

    女婼一噎,一抬头,望到女童冷漠的眼睛里。眼睛很清澈,却透着纯然的好奇,没有一丝的柔软。女婼低声道:“怎么是吃亏呢……东西,我都让他还了。”

    卫希夷打了个哈欠,抻着懒腰站了起来,回顾左右:“还以为能听到什么有趣的话呢。真无聊,你们还站着做什么?去!揭了他的面皮!”

    村正急上前来求情,他也厌恶这个无赖子,然而……

    卫希夷伸出一指,指着他道:“你想说什么?或许这个无赖的父亲还为国家立过功?那又如何?有功没有赏过他吗?赏过了,该罚的时候就要罚了。”

    就像在蛮地,王城周围也有许多村落,村落里的族长、村正们,在王城兴城、国家征伐中立下过功劳。自己不亲自上阵,也鼓励族中子弟做贡献。阳城周围的村落,即使之前没有这样的功劳,之后也会有。他们与普通的族人已经有所区别了,在这小小的村庄里俨然“贵人”。

    “贵人”多了,许多事情就好办,许多事情又要难办。以南君之强势,也要承认他们对村落的权威,并且保护他们在国内不会受到欺压。

    村正苦着脸道:“老朽也没几分面子,可是……人心……”

    “真奇怪,你们很喜欢他?那就让他住到你家好了。”卫希夷开始不讲道理。

    村正忙不迭地摆手。

    卫希夷亲切地对女婼道:“偷了的东西,还了就行了?谁说的?那我把你的衣服扒光了,再给你穿回去,好不好?”

    村正一脸骇然地望着她,手摆得更急了。卫希夷缓缓地道:“既然这个罪人偷窃作恶的时候,没有与人讲过道理,现在就没有资格再说道理。我没要跟你讲道理,我说,你们听,让做什么,就做什么,就对了!我以前最恨‘规矩’,现在却发现,有些时候,确实是要规矩的,否则……水汪汪的眼睛总盯着我,我就想打人了。”

    村长与女婼都被她的不讲理震慑住了,村长硬着头皮往前踏了一步:“还请三思。”

    人们为什么跟随一个君主而不是另一个?因为利益。说得直白一些,为了特权,为了高于其他人。如果剥夺了这种快乐,他们便会离心。既要处罚了这样的罪行,又不能代伯任将人都得罪光了,这是卫希夷给自己定下的目标。

    日子久了,见的人多了,她早就明白,什么“贵人”天生就比庶人和奴隶聪明、文明、高贵、守礼,全是胡扯!许后出身不算低了吧?姬戏父子更是天邑的贵族。哪一个又好了呢?然而纵使是申王势大,也须得容忍一二。

    容忍,是有限度的,卫希夷想,需要给这些人明确立下个规定,而不能指望着虚无缥缈的“天意”、又或者是“民心”的反噬。那不得等到猴年马月,得他们将恶都作得足了,才有“报应”。

    这是不行的。

    从她小的时候很想知道律法的全貌时起,就有一个心愿,能够将法条公诸于众,使人明明白白地知道何事可做,何事不可做,做了错事有何样的惩罚。即使有特权,也要明确了什么样的贡献,才能有什么样的权利。

    现在有了机会,她决心办这一件事,哪怕是在这小小的村落里立下这样的规矩。

    所以,卫希夷黑完了脸,吓唬完了人,才用商议的口气对村长道:“你又不肯养他,又不肯让我揭了他的皮,那个女人又老盯着我看。那就,换个办法?”

    任徵接到的指示是“卫希夷处置不了的时候再出面”,此时纵使卫希夷处置得了,他也识趣上来打一圆场:“望子示下。”倒有几分服了这个小姑娘,先作出要重罚的样子,再说轻判,将几个人耍得团团转。

    村正如梦初醒:“请子示下。”

    女婼见求情是不管用的,又见卫希夷缓了口气,心道:她毕竟是个小女孩儿,原是要吓唬我儿,立一立威?我便顺着她又如何?待糊弄过了这一回,她依旧要走,我们还在这里。也说:“请您示下。”

    卫希夷道:“鞭三十,所窃之物,双倍奉还。再多说一个字,翻一番!这么些人车马劳顿,工期被耽搁要花费多少?白跑一趟,你逗我?”说到最后,不免咬牙切齿。

    女婼以为自己听懂了她的意思——屡次作恶,戏弄贵人,惹得贵人生气了。这个惩罚的理由反而比偷窃更能令她接受。卫希夷看得没错,他们为的是什么?利益,以及高居人上。以此心比他人之心,自然也是如此。

    当卫希夷问任徵:“我能做这个主,立碑将此事记下么?”她也知道,想要以一己之力确定所有的法律条文,将它们刻下来公布现在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但是,事情总要有一个开头。至少,以后有偷窃的事情,都有了一个明确的例子,可以照此办理,也明确了即使父亲有功劳,儿子屡犯不改,也是可以被惩罚的。

    任徵估摸了一下,也以为“她年幼,能做到这样已经不错了,是维护国君的利益与权威,使人知道不可破坏国君的工程”,并且,立下这样的规范,不轻也不算重,很好。眉开眼笑地道:“不愧是风师的学生。”

    卫希夷听着村正与任徵的奉承,心道,你们这……好像欢喜错了吧?她头一次断案,本以为已经将预期放得很低了,没想到还是被误会了,一时不知说什么好。最后含糊地道:“还要禀与师兄。”

    我要回去跟老师和师兄讲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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