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莹既已正位,天气转暖,另一件事情便被提了出来——北上。
卫希夷与姜先是必须走的,屠维要携族人北上安置,女莹需要有更多的功劳证明自己。眼下雨水还算少,再不动身,到雨水多了起来,就更难行走了。几人凑到了一起,向南君辞行。
不想开春之后,南君反而生起了病。他一向身强体健,喷嚏也很少打,骤然一病,居然久病不愈。为防万一,南君将女莹留了下来,坐镇王城,女莹与卫希夷只得提前分离。
因南君生病,女莹便引众人到宫中与南君辞行,送行之事便由女莹承担。
南君注目屠维良久,对屠维道:“你我三十年相交,再不想到会分离。世事比天上云彩的形状还易变。”
屠维道:“我们总有三十年。”
南君点点头,女莹与卫希夷听到南君的话,都要垂下泪来了,三十年的熟人都要分开了,何况于她们?
南君下面的话,却与她们有关了。南君对屠维道:“我倒有个想法,须看你们愿不愿意。”
屠维忙问何事。
南君道:“她们两个,从小就亲近,如今不得不分开,我很难过。希夷对阿莹,比阿莹的亲姐姐做得都要多、要好,让她们结做姐妹吧。这样,总有什么连着她们,也好让她们不那么难过。”
屠维自然不会反对。
女莹与卫希夷两个也开心,女莹道:“我怎么没想到这个呢?”
南君道:“你们自己去做吧。”
两个姑娘临行前便又认认真真,举行了一场祭祀。
此事在蛮地也不罕见,收养陌生的孤儿,养为己出,又或者接受了丈夫、妻子带过来的子女,也养作自己的孩子。更早些的时候,击败对方的部族,有将对方悉数变作奴隶的,也有将其中部分人收养的。遇到合意的人,视为手中同胞,从此福祸与共。
等等等等,不一而足。
这也不算是一件罕见的事情了,即使是国君,与人结盟也不算稀罕。女莹与卫希夷,原本身份差得远些,此番回来,卫希夷却当得南君的首肯了。新王城连遇几件喜事,再听得有此事,凡闲着的,都过来围观。指指点点,看着两个漂亮的姑娘。
祭祀是第一要的,其次是两人交换了信物,卫希夷摸出了腰间的匕首:“这是黑金所制,胜在够锋利。”
女莹递出了自己准备好的信物,一半的印符:“这个,我也有一半,你但有事,持它来,我必倾尽全力。”
“你也一样。”
“好。”
二人相视一笑。
女莹跨前一步,将卫希夷拥在怀里,哽咽着说:“小时候说,永远不分开,嫁同一个丈夫,让儿子们成为兄弟。现在,大约是不成了的。怎么办呢?不想分开。”
卫希夷低声道:“阿莹,你看,这里的太阳和天邑的太阳有什么不一样?这里的天,也是中山的天。我们是在同一个太阳、同一片天下的,没有分开。不嫁同一个丈夫,算什么分开?我们可以驰骋同一个天下。”
“说好了。”
“嗯。”
第105章 她来了
此番北上,与八年前奔逃有了许多的不同。上回是与母亲同行,这次是与父亲一道,不变的,是一颗忍不住想照顾他们的心。与母亲同行,想她是弱质女流,可不能累着了。与父亲同行,就想他上了年纪,可不能累着了。原本这感觉还不太强烈,直到临行前南君病倒,卫希夷猛然醒过味儿来——我爹年纪也不小了啊!不能因为一直身体好,就不关心!
一路上,屠维彻底验证了他自己说过的话,他的两个女儿,其实很像。羽以前就很会照顾家人,卫希夷当时年纪小,是淘气的那一个。如今长大了,便显出了这种相似来。
看天上有落雨的迹象,先跑了过来,让他到车上歇息去。
每扎营,亲自给他做饭,怕军中厨工做饭不好吃不合他胃口。他们都不是讲究的人,屠维这几年饮食上也不讲究,家中厨娘做什么,他吃什么,也不挑剔、也不曾特意挑选合用的厨工。姜先那里倒有,卫希夷则以为“南北口味不同”,每天自己去煮饭。
屠维初时十分享受,女儿长大了,会照顾爹了,真是感动又骄傲。这几年他的日子过的,锅冷瓢冷,有人这么贴心,屠维感激老天把他的家人又还了回来。卫希夷似乎是找到了什么新的爱好,越来便管得越多。从新王城走不十余日,便开始隔日给他检查一下身体,拎拎胳膊腿,摸摸脑门,就怕他病了。紧张兮兮的。
新冶在望,卫希夷已经发现到担心屠维骑马难受,要将他请到车上坐着了。彼时对阵,车战与步卒才是主力,屠维也有自己的战车,这没什么。卫希夷给他准备的新车,可不是站车,而是安车,可坐可卧,觉得寂寞了,还能喊个人上来陪他一起说说话。
屠维终于坐不住了,诚恳地与女儿作了一次长谈:“爹还没老到走不动路。”
卫希夷摆出很顾及他的感受的样子:“是是是。”
“别敷衍成么?”
“咳咳。”
屠维道:“放心,爹没王那么操心,还没累坏。我还比他小好几岁呢,哪有那么早就累坏了的?”
卫希夷挠挠腮:“我这不是怕您晒黑了吗?到时候跟以前不一样了,我怎么跟娘交待呀?”
屠维:……“你看看这个天!什么晒?能晒着反而是福气了!”
“嘿嘿嘿,那个,我也没旁的事儿干,总不好去折腾他们吧?”
“……”屠维恳切地道,“你的心意,我都知道啦,既然以前没有死掉也没有坏掉,现在也不行。信不信爹?”
卫希夷低下头。
屠维摸摸她的脑袋,柔声安慰她:“莫慌,莫慌。没见着我的时候,你不是也过得很好吗?我就喜欢你那时候的样子。哎,这车还是有用处的,给老族长送去?他可比我老多啦。”
嘴巴嘟了起来,卫希夷别扭地说:“我给他老人家准备了。”
“生气啦?”
“没有。”嘴巴上这么说着,神情可不是那么一回事儿。
屠维道:“我现在可不想当老朽呐!从你们小时候,我就想,有一天,可以和自己的孩子们一起征战。可不想到了老被嫌弃是拖累。”
“我不是那个意思!”卫希夷急切地打断了屠维的话。
屠维道:“我知道,我知道,我也一样的。你姐姐和王子在一起的时候,你看我费什么心了吗?插什么手了么?弄丢了一次,老天垂爱,又将你们送了回来,我的心情,也变了呀。”
“哎……”卫希夷呐呐的。
屠维轻松地转移了话题:“那个唐公,你打算怎么办呢?”
“我现在还不知道,”卫希夷说,“你先前以为,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痛痛快快说出来就行。现在才知道,明明并没有想一直在一起,要说不想在一起,又不太像,奇奇怪怪的,都不像我了。”她最后又添了一句。
屠维道:“要是以后你喜欢他了,他却跑了呢?”
卫希夷道:“跟不喜欢自己的人在一起,很难受吧,那就……算了吧。”
屠维觉得这话不能再继续下去了,他是爹,不是妈,跟闺女再细说心事,总觉得有哪里怪怪的。他又转了个话题:“那,比起给我车,还是给我说说你哥哥吧。”
“呃?哪、哪个?”
屠维苦笑了一下:“哪个都说说吧,我都想知道。”
“哎……”
两个哥,一生一死,死的那个,她北上之后并不曾见过,只能三言两语带过。生的那个,却是七年不断有接触,可以说的就太多了。从见面时的隐忍说起,到他的宽容、耐心、智慧……卫希夷的嘴里,太叔玉就没有缺点。
屠维听得很认真,末了点头:“他能长成这样,也是不易,合该有那样一个妻子陪着。啊,到了!”
新冶,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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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到新冶,便与前来诈城时不一样了。补给充足,城里也没有敌人,屠维携着南君的诏命,卫希夷手中有女莹的半片符印。新冶城里,与新王城一般,依旧流传着她杀人不眨眼的美丽故事。令行禁止,十分顺遂。
新冶城中如今的主事,却是弋罗的父亲。明知他与许多头人一样,皆是谁来为谁效力的墙头草,风吹两边倒。然而此人在新冶年载既久,又有些能耐,最要紧的是,无论南君还是女莹,如今都乏人,便权且用他了。
见到卫希夷与屠维,弋罗的父亲逢巢十分热情。荆伯昔时的宫殿,他自己也不敢住,而是悉心维护了起来,预备女莹若是回来,又或者南君与女莹出巡,可作他们落脚之处。卫希夷与屠维来了,还携了一个姜先,没有比这荆伯旧宫更合适的地方了!
逢巢将三人迎进宫中,半道儿上才知道,随行的还有一个獠人的老族人,又急急吩咐人去再开库添置。望着这许多人马,独不见原本要来的女莹,也不见了自己的儿子弋罗,逢巢耐着性子,待安顿好了老族长,才向屠维打听——就他看起来最好说话。
“不知公主与小儿何时到来?”本来说好了的,女莹也提兵北上,与卫希夷一同占荆国的便宜去。
屠维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道:“王突然有事,留下了公主,至于弋罗么……”
“怎么?”
“也许是好事,也许是坏事。”
逢巢更急了,围着他不停地行礼:“老兄你就不要逗我了,我八个儿子,就这一个还有些本领,他要出事,我也活不下去啦。投荆伯的人是我,他那时还小呀!”
屠维笑着摇头:“也许是好事呢。这个我可说不准,可真是要看他自己的本事了。”
“难道?王有什么事要交给他做?是件难事?”
“王是要考验他的,现在是什么样子,我也说不好,不是你……”
“我老实!我一定老实!为王守好疆土!荆伯再来,我必取他项上人头。”
卫希夷敲敲柱子:“荆伯已经死了。”
逢巢擦擦汗:“是是是,老的已经死了,小的可还在呀。我一定忠于王,再不做背叛王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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