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夭的孩子在古代是不祥之兆,更别说是还没出生就消失在这个世上的孩子。
给孩子烧纸钱,烧小衣服这件事做得隐秘,哪怕是在凤虞宫里当差的,也不过就在内院伺候的十来号人知道,祭台、香火、水果,这些凤虞宫都有,只需要从库房和厨房里拿出来,放在该放好的位置就可以。
唯独纸钱和棉衣一直缺着。棉衣的事情陆芷自己忙活了好几天,总算紧赶慢赶地赶上了,至于纸钱这类东西,陆芷也不愿意找俞盛桓开口,她早早地写了封信,让陆家人给她捎了一些过来,连带一起送过来的,还有一些小孩子会喜欢的小玩意。
火盆已经备好了,烧得正旺的火焰与还未大亮的天光里接壤,好似再过一会儿,火光中就会升出一轮太阳。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这两句话她最近一直在念着,不管是谁劝慰她,她都会对那人说这么两句话,仿佛这两句话多说几遍,她心底的伤痛就真的能被抹去一样。
自欺欺人。
那个四扇门的衣柜里,最靠左有一个小小的抽屉,是陆芷专门吩咐月桃清出来的,里面放满了各式各样小孩子的衣服。按照月份推断,那个孩子如果生下来,该是在盛夏出生的。抽屉里最多的是夏天的轻薄衣服,柔软、贴身、吸汗、清凉,可这些优点如今一看,却又都成了缺点。
“你说,那么冷的天,我却给他烧夏天的衣服,那个孩子会不会怨我”陆芷忍不住摸了摸手上的小衣服,触手可及的冰冷,这么凉的衣服穿在身上是没办法御寒的吧
“主子,小主子不会怪您的。这是您一早就准备好的衣服,小主子知道了,肯定会很开心的。”月桃不忍心看主子一个人摸着小衣服触物伤情,更唯恐耽误了时辰不吉利,只能狠下心上前尝试地拽了拽主子手里的衣服,希望主子能早日放下这段过往。
“他不会开心的。”
被母亲抛弃的孩子怎么会开心呢
陆芷的手轻轻一抛,将一件小衣服扔进了火盆。摇曳的火舌将这件小衣服一点一点蚕食,就像陆芷身体里的那颗心一样,一口又一口地,四分五裂,鲜血淋漓。虎头帽、围涎、肚兜、穹裤、长衣、棉衣,泥人、铃铛、陀螺、拨浪鼓,陆芷一件又一件地往里头放,似乎把这些东西全烧光了,她也就完成了在这世上仅剩的任务。
陆芷静静地跪坐在火盆的面前,眼眶里的泪水已经满得溢了出来,顺着眼角直直地往下坠,摔在地上,散在风里。
风不动,心动,火不动,心死。
“皇后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私下拜祭夭亡的婴孩!”
声音似乎是从远处传来的,陆芷眨了眨眼睛,为地上的水洼又平添了两分,失神一般地盯着自己面前熊熊燃烧的火焰。
“此等不吉之事怎能在如此日子里出现,来人啊,把皇后给哀家拉开。”
陆芷被人扯着肩膀,拽着腰,生生地从火盆面前拉开。
哗啦。
一桶水从天而降,浇灭了火,也浇灭了陆芷的一颗心。
就像游离在外的魂魄突然归位,陆芷茫然的眼中仿佛倒映着刚刚被浇灭的火光,她反手粗暴地抓住那个把她往后拖的人的衣袖,力道之大,差点把对方拽了一个趔趄,双眼充血的模样让对方吓得一惊,不由自主地松了手。
“谁干的!”
腰间的力道已经没了,陆芷见对方作势要逃,立即刚刚空出来的一只手把对方的衣领彻底抓住,“我再问一遍,谁干的”
“哀家命人干的。”
陆芷循着声音望去,视野里出现一抹明黄色的身影。
“拜祭夭亡的婴孩在宫中乃是大忌,皇后怎可明知故犯”萧琴璐还是第一次看见陆晏安如此落魄的模样,想起之前在凤虞宫被她顶撞的那一次,心里不免有些痛快。
“干你屁事!”
陆芷推开一直抓着的吴妈妈,费力地从地上爬起来,眼睛迅速地扫了一圈,这才发现月桃、宜兰已经被人捂住了嘴,反手绑着,其余凤虞宫的宫人下场似乎也是如此,分明是故意要让陆芷感受一下这份孤立无援的无助。
“太后好手段。”
陆芷把不小心磨破的手掌往千挑万选的衣服上蹭了蹭,又回头看了看那个火盆,大部分的衣物已经被烧毁,只剩下两样东西。
新棉衣和拨浪鼓。
烧得只剩下半只袖子的新棉衣孤零零地掉落在火盆外头,还没来得及碳化的棉絮依旧雪白无瑕,不整齐的边线似乎还在嘲笑着陆芷的手艺不精。拨浪鼓似乎还是完好,只是鼓面上焦黑的痕迹、手柄上难掩的火燎、还有双边已经被烧断的珠子,仿佛都在向陆芷证明,这一切都还未了结。
“皇后,你私自祭拜夭亡的婴孩,乃是宫中大忌。虽然皇上今日带领文武百官前往太庙祭祖,无法亲眼见证你的恶行,但却被哀家人赃并获,来人啊,将皇后暂时关入凤虞宫的偏殿,等哀家与皇上商议之后,再做定夺。”
“狗屁!”
陆芷大步往前,猛地朝萧琴璐冲去,可还没到人跟前,就被萧琴璐的人拦住了。
“建春!”
“嘉平!”
“温华!”
“信阳!”
陆芷一个名字一个名字地喊着,可眼前挡路的人却还是纹丝不动。她早就该清楚,俞盛桓的人她根本就喊不动,更别说是在这种时候,帮着她忤逆犯上。
说是保护她的护卫,其实根本就是用来囚禁监视她的牢笼。
“步正海!”
这是她凤虞宫侍卫长的名字。
“属下在!”
陆芷听见回应,嘴角有了一丝笑意,她往后退了两步,指着萧琴璐、萧碧月,还有他们带来的一群人说道,“把这群人都给本宫抓了,有胆子反抗的,直接杀了。”
“皇后,你敢!”
“我敢。”
“我不仅敢当着你的面抓人,还敢当着你的面杀人。”
毁了她给孩子的礼物,杀了她的孩子的仇人就在她的眼前,她有什么不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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