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她居左地位不及那冉玉真,通身的气派却比冉玉真更加逼人。那女人杏眼桃腮,一张尖尖的瓜子脸,柳眉一挑有说不出的妩媚妖娆。她穿着藕荷色绣翠竹裙,上面缝满了珍珠金箔,可见费了不少心思。头发更是绾成了繁复的发髻,簪着宝石翡翠,在烛灯里如霞光辉煌。冉玉真身旁的那个少年便是当今太子肖衍礼,十三四岁模样,身材很是纤细。一双眼中有些怯怯,却又有着年轻人特有的神采飞扬。他时不时望向冉玉真,多少有些孩子的脾气,却总觉得比他那不着调的爹稳重得多。
台下便是文武百官,皇亲国戚。桌上罗列了山珍海味,铺着价值连城的织锦,更有素手纤纤推杯换盏。殿里美女如云,笙歌彻夜,琳琅满目,穷奢极欲。一切的一切,都使身处其中的人由衷感到一种盛世的升平浮华。
趁着花好月圆,行乐须春!
可肖承祚却只感到莫名的睡意。
这一个个一桩桩,日日年年看过的脸,天天夜夜赏过的花。美酒再美终有喝厌的时候,美人再美也总有老去的一天。周遭全是人谄媚的笑脸,邀宠的话语,或是歹毒的计谋,错信一句便要遗臭万年。他这帝王,不过是悬崖上的一棵树,残存于贫瘠的欢乐,挣扎在狂风暴雨,时时刻刻提心吊胆着身后的无底深渊。这眼前的繁华升平,欢饮达旦,终不是自己的。他也只是个陪笑的人,醉过三千盏,徒留一人梦浮生。
厌倦了欢笑,厌倦了歌舞,厌倦了这看似美丽实则无趣的一切。
少年常羡歌对酒,奈何身在帝王家。
肖承祚对身边的近侍低语了几句,独自从后门走出了仁寿殿。他没带一个随从,从丹朱道过敬天门,穿过荷花池上的九曲桥,到玄明宫门前。好像一切的繁华都被聚集到了仁寿殿,唯有那一处灯火通明。秋风渐寒,回头一望却是更深的寂寥。宫人们也有家人,有家可归的多是告假,无家可归的熬不过这长夜漫漫早已睡去。四野一片黑暗宁静,天地间一轮明月,星河高阔。肖承祚喜欢这独自一人,连他自己都没发现的,此刻他卸去了眉间风流轻佻,只剩下无声的寂寞。
寂寞。想他肖承祚万人之上,九五之尊,被人众星捧月似的供着:
却寂寞。
蔺出尘也寂寞,不为别的,中秋之夜要一个人值班。他此时正睡意滔天,托着腮帮子看一只小飞蛾绕着油灯扑翅膀。他忽然自嘲一笑,觉得自己也是这只蛾子,明知道宫里是不见鲜血的地狱,也要来闯一闯。
忽然那火苗跳动了一下,一股寒风吹在了蔺出尘脸上。他不情愿地起身,心说这偌大一个皇宫,值事房的门竟然还关不严实。
一开门他却愣住了,玄明宫前站着一个人,正回头狐疑地打量着他。
莫名心虚,“砰”地又把门关上了。
这关上以后,蔺出尘却回过味儿来了——尽管是他不愿意回忆起的,那个人身上穿的似乎是龙袍。不知道这罪该怎么治,需不需要掉脑袋。蔺出尘忽然就慌了神,他并非有心,却不知道那掌管生杀与夺的人会不会听他辩解。
正忐忑着,门就被打开了,眼前高大的男人神情愠怒。
蔺出尘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先跪下了。
“卑职参见陛下,皇上万岁。”
“区区一个禁军新丁就敢这样猖狂……”声音是从头顶传来的。
“卑职并非有意冒犯,只是……只是……”蔺出尘这时候埋怨起自己嘴笨了,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
“只是什么?”肖承祚忽然大剌剌地蹲了下来,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蔺出尘。
蔺出尘被吓了一跳,都忘了移开眼睛,就那样如惊吓的幼兽,也一动不动地盯着肖承祚。
“你害怕朕?”他说这话的时候仿佛不是一个问句,那声音低沉醇厚,带着某种蛊惑的力量。
蔺出尘死命摇了摇头,却被那人的眸子魇住,发不出一点声音。
肖承祚沉默了半晌,忽然觉得有趣,大笑起来,“罢了罢了,就凭博朕这一笑,恕你无罪!”
蔺出尘半天没反应过来,他以往总认为皇上应该是不怒自威,不苟言笑,没想到却正经挺不着调。
虽然以上他只敢在心底里嘀咕。
“你叫什么?”问话的是肖承祚,这皇帝不知道是搭错了哪根筋,放着好好的中秋宴不去,到这值事房里和一个小小的禁军胡闹。
“回陛下的话,卑职姓蔺名出尘。”
“嗯……”肖承祚低头想了想,心中一动,“这不是那个巡夜还要迷路的人么?”蔺出尘看他面露微笑,以为他要品评一番,却没想到肖承祚忽然道:“好一个出尘绝色!”
蔺出尘差点没一口气噎死,脸腾地烧了个通红。他腹诽:蔺贤的本意是不染凡尘,这昏君这般曲解也不怕蔺老将军气活过来。
当然肖承祚不知道这些。他只是在后来的日子里每想起这件事情时,多的不是好笑,而是蔺出尘那一双眼睛,清澈澄明,如星如昼。
这双眼睛,成了他在宫里,新的念想。
作者有话要说: 这种帅不过三秒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紫金台遴选
转眼这天气渐凉,新丁的日子也到了头。
蔺出尘入宫两个月,就看尽了这宫里的无常。前脚宁贵人刚被拖出宫门,后脚就有冉玉真荣宠及第,这沉浮冷暖,不得不说玄明宫里那位一句薄情。人生老病死,抑郁显达,只有这敬天门留阅古今。
他穿一袭绯红色官服,发色如墨,肤色如雪。
身边的人多是惴惴,紫金台遴选早已有之,获选者入玄明宫当值,落选者随禁军苑分配至各宫。这一进一出,天上地下。一个是天子近侍,少不得旁人羡慕奉承;一个是别宫护卫,若摊上个得宠的主子,兴许还有些盼头,若是个冷清的宫门,恐怕一辈子也就这般了。于是少不了打点疏通,可往往还是要挤破头皮,僧多粥少。漆夜却不同,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直把自己当成了局外人。蔺出尘以为他是兵部尚书的儿子,门路自然比别人宽,所以无需担忧。可漆夜自己知道的,他是真真不愿去那玄明宫,他知道那里乌烟瘴气,有死无生。
正想着,宫门一开,前呼后拥地走出一个人。
于是众人齐齐跪下,口呼万岁。
蔺出尘偷偷拿眼睛觑着,穿黄袍的果然是中秋晚上那个人。那风流眉目,映着孔雀扇,绫罗盖,凭空多了几分威严。他两侧站着六个宫女,人手一把鎏金提灯。左手是个老太监,细细看,正是那日敬天门外的那个。他还是秋香色绣蝙蝠袍子,手上一柄拂尘。右手边是那五大三粗的禁军统领沈傲山,穿着藏蓝色官服,浓眉圆眼肃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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