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随着小师父清修可好?”陆离掀唇一笑,桃花眼快活地眯起来。
莫参抬眼瞧她:“为何?”
陆离往她身边靠了靠,仰起的小脸似井里湃过的瓜果一样鲜嫩:“小师父自个儿在这庙里,也无旁人照料,若有阿离在此,扫洗劈柴,洗衣做饭,好歹有个相伴。”
莫参瞧她一眼,而后低了低下颌,平淡的眉睫里半点波澜也无。
陆离见着她的姿态,显然是不信的,便只得收回身子,偏着脸老实道:“上回小师父做的斋菜好吃。”
莫参眉头微动,却阖了双目不语。
陆离讲了实话,见莫参并无松动,有些心急,便咬着下唇道:“出家人不打诳语,阿离要跟着小师父清修的,不吐虚言。”
莫参却抬了眸子,道:“我只知修人道,不知白蛇应修何法,念何经。”
陆离望着她一愣,咬住的下唇隐隐发白。
莫参解下自个儿右手的佛珠,在干净纤瘦的指间衬得玉雕一样历历分明,她将佛珠递给陆离,道:“佛有十法界,众生皆有灵,你若有心参悟,在庙里住下便是。”
她的话语平静却诚恳,眉心的朱砂亦是坦荡清洁。陆离怔怔然接过佛珠,一言不发便告了辞。
第二日一早,鸡才刚鸣了两声,莫参正在梳洗,听见刷刷清扫落叶的声响,她整好衣领推门,院儿里的陆离身着同她一样的粗布青袍,见她出来,一手执着半人高的笤帚,一手竖立胸前,似模似样地行了一个佛礼,双眼笑吟吟的。
“小师父。”
☆、第三回
手里的铁锹哐当落地,我以为我会惨叫,会惊呼,会撕心裂肺地恐惧。然而我没有,只是将嘶哑的音节扼在喉头,本能地发出野兽一般的低喘。
那不是一双眼,而是一只,有两个拳头合起来那样大。
混沌、空洞、布满血丝和死灰,像几百年未曾合眼一样疲倦。
那眼紧盯着我,瞳孔随着它的呼吸一张一缩,紧缩时似阴毒的猛兽,扩张时却像悲天悯人的僧佛。
我能想象它的主人是怎样的庞然大物,又是怎样盘根交错地蜷缩于这座摇摇欲坠的古庙下方,一旦破土而出,又是怎样的石破天惊,遮天覆日。
我闭上眼,手心的汗湿了又干,同残留的泥土混在一起,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气味。我想我的姿态应当是狼狈极了,卑微极了,教育和文明都吞进了肚子里,此刻只余一个弱不禁风的驱壳,等待它毫不费力地一口吞噬。
沉沉绵绵的呼吸拉了几个世纪,再睁眼时那只单眸却不见了,只剩一个被挖掘过的黑漆漆的泥洞,像脱了眼珠的骨眶。
我原想虚脱一般瘫倒在地,大脑的迟钝却支配着躯体,颤颤巍巍地蹲下,双手抱住血液渐渐回流的脑袋。
咯噔一声响,我的心脏乍然收缩,条件反射地往洞口看去,松动的泥土里半掩着一个木盒。同周遭的破败很不同,这木盒虽旧,却保存完好,上头半点尘土不沾,隐隐泛着油松新裁的光泽。
木盒紧闭,却并没有锁,只用一页手抄佛经封着,佛经的字歪歪扭扭,同青潭寺匾额上的一般无二
我牙关隐隐发颤,中蛊一般伸出手,还未碰到,佛偈却应风而落,掉在地面迅速地萎缩、腐烂,最终化作湿哒哒的烟灰。
木盒的开口处裂了一条缝,像毫无生气的死物,微张着口。
我将木盒打开,里面有陈旧的墨味和悠悠的清香,像少女腮上新抹的茯苓。
我将最上方的物事拿起来,是一缕交错在一处的头发。
发丝像上好的锦线,捏在手里似墨缎一样轻柔,见缝插针地倾泻在指尖,偶然折射出外头云霞的光影。
一双戴着佛珠的手将发丝仔细拢好,动作轻柔地挽起发髻。
顶部的发根被微微扯动,酥酥麻麻的,像云雀细细密密地啄食,陆离不安分地躲着这微妙的触感,眼神追着镜子里莫参为她束发的手,笑道:“我俢了多年,手脚却这样笨,总梳不好妙常髻,劳烦小师父帮我。”
莫参执起木梳为她蓖上耳畔的碎发,远山一样的眼对上镜里她灿若春桃的笑眸,睫毛轻轻一颤,又淡淡地低了下去。
陆离深处食指绕着自个儿的发尾,道:“我瞧着山下的和尚姑子头顶光溜溜的,同我原——原本的时候呀,倒是有些像。”
她又嗤嗤笑起来:“不如小师父也替我剃了头罢,成日顶着这毛茸茸的,倒是不大习惯。”
莫参摇头:“了空大师所言,需六根清净之时方可剃度断发。”
陆离望着莫参泼墨似的长发,思索道:“那小师父挽发梳髻,难道也六根未净?”
莫参不言,竹叶一样清雅的双目中难得地多了几分迷惘。
陆离望着她执梳拢发的手,咬唇笑道:“可小师傅独居于此,无牵无挂,唯一的牵扯便是阿离了。”
她一抬头,灼灼其华的双目迎上莫参,问:“阿离可算小师父的六根?”
她说得狡黠又天真,说话时还轻轻拉扯着莫参的衣摆,莫参望着她稚气十足的面庞,嘴角竟轻轻一勾,温言道:“蛇尾只得一根。”
陆离望着她的眼,被她握着头发,竟觉她的手有了熨帖的温度,随着发丝攀爬,热气袭到她颈后,令她颈后的汗毛莫名地立起来。
她的眼神比方才头顶的酥麻更甚,竟入血入骨一样难以排解。
陆离闪闪躲躲地移开眼,绞着衣角低声道:“阿离如今修了人形,有人脚,亦算两根。”
她摸着莫参赠她的佛珠,上头不知何时缠了一根头发,她从前并未注意过,也不知是莫参的还是自个儿的。
她看一眼发丝,又看一眼莫参。
有些心慌意乱,又有些不为人道的欢愉。
姊姊曾说,出家人不算人,可小师父方才的样子,是个人呢。
耳旁传来泠泠的水声,陆离侧头,见莫参早已放下篦子净完手。陆离拿起一旁的灰色粗棉布让莫参擦,又顺手送上搁在一旁的佛珠,套进莫参的腕间,问:“小师父今日念什么?”
莫参食指轻抚着佛珠:“《圆觉了义》。”见陆离欲言又止的模样,便道:“你只念《心经》便是。”
陆离天资不高,又不识字,从春住到秋,只勉强能跟着莫参背完早课。
莫参心知各道有前因,修行亦是缘法,便从未强求。
陆离仍旧咬着嘴唇,莫参略略偏了偏脸,等她开口。
陆离果然道:“庙里的牌匾旧得很了,前儿里小师父说要再做一个,这几日我劈了树磨了匾,只等小师父题字。”
莫参闻言莞尔:“你且取进来。”
陆离喜滋滋去了,不多时搬来一个黄榆木树心制的木匾,边角磨得圆润又齐整,表面只涂了一层薄漆,隐约有年轮一圈一圈的粗纹透出来。
莫参研好墨,见她进来,拢住袖口素手格着笔,道:“你来。”
陆离摆手:“我的字难看得很,若题在匾上,怕从此要断了香火了。”
“此地只你我,本无香火。”
莫参说完,笔尖蘸了一点墨,低头道:“我写一遍,你描一遍便是了。”
陆离心下欢喜,甜津津应了一声,偎到她身边,偏头瞧她写字。莫参的字同她的人一样,极中正,动作却行云流水,字架里是清雅的风骨。
“青潭寺——”陆离喃喃念着,忽而道,“我听姊姊说,和尚住寺,姑子住庵,小师父一介女子,为何偏偏身居寺庙?”
莫参提笔一顿。
“出家之人,无男无女。”
☆、第四回
胸腔有沉闷的回响,和湿乎乎的呼吸一同回荡,我握着编在一处的头发,好像握着两双交缠的手,火热、湿润、还有年轻而鲜活的羞怯。
绑着头发的棉布是青灰色的,洗得发白,边缘很不齐整,好似是从衣裳上绞下来的。包裹得却极小心,束着的结不紧也不松,紧了怕将头发勒出折痕,松了又怕头发掉落下一两根。
一两根,也是如珍似宝的。
肋骨间开始有迟钝的却突如其来的酸楚,像阴沉了多日的云层,终于在天边滚滚而来第一声惊雷。
轰隆一声响,携裹着树林风声席卷而来,呜呜咽咽呼呼啸啸,真实得令我分不清是现实亦或是臆想。
冰凉的雨滴落到我鼻梁,我才知真的下起了雨。
我想起身避雨,双腿却麻得厉害,一个趔趄跌坐到泥地里。
地面又开始隐隐震动,我慌乱地双手撑地,却见洞口的时泥土簌簌往下落,堆起的山丘极快地塌陷下去。
我紧贴地面的肌肤能精准地感觉到地心深处埋藏在震动之下的动作,那是游走,盘旋,穿梭,头部剥开紧实的土壤,身体穿行而过,尾部逡巡扫动的地方松松地塌陷下去,像我几个小时前放走的蚯蚓钻进土里的姿态。
是庞大的,巨大的,蚯蚓。
我能猜到那是什么样的东西,但我不敢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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