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我清楚地看见洞口出现了一截蛇尾。
蛇尾以诡异的姿态缓慢摇动,包裹它的皮肤摩擦出竹节一样的细微的声响,皮肤的色泽极亮丽,花纹亦是齐齐整整,摇摆间染着一层薄汗,汗里带着似有若无的冷香,令此景此景减了几分可怖。
一滴香汗从蛇尾滴到竹席上,被棉布温柔细致地擦去。
莫参收回握着棉布的手,腕骨却被陆离一把握住,她半裸着上身,勉力将腰部下方雪白通透的尾巴幻化成一双浓纤合度,柔弱无骨的腿。
她斜斜瞥着坐在一旁的莫参,半阖的眸子一冷一媚地眯,瞳孔随着眼眸的光线张开又缩起,虚耗的精气令她平日里极力隐藏的野性悉数跑了出来,微微喘气的嘴唇像蜂蜜新采的花瓣一样鲜嫩。
莫参的手腕被她握住,佛珠干燥的木患子同她粘腻的手心纠缠在一起,像是触到了什么禁忌似的,令她的心旌轻轻一荡,眉间朱砂同榻上之人的红唇一样,火热地烫着她的眉骨。
她将垂下睫毛,轻轻将手抽出。
陆离歇够了,倒是先开了口,却只糯糯喊了一句小师父,便不知再要讲什么,只盯着自个儿脚边新蜕下来的蛇皮,抱起膝盖坐到床边。
莫参将布巾子放到她手边,便要起身回房。
陆离唤住她:“阿离的法术,对小师父从来不顶用,是不是?”
她心知自个儿要蜕皮,为免难堪,早施了障眼法佯装熟睡,却在莫参推门而入的一刻破了功。
莫参听得此言一愣,随即温温一笑,道:“障眼法不过障目,何曾障得过心?”
“心是哪个心?”陆离扶着床沿坐起身来,一边揉着发酸的脚脖子一面问她。
她听到莫参乍提“心”这一字,便像被芦苇尖儿戳了一下似的,想要捉住什么,却连自个儿也不晓得伸手想握的是什么。
“心是清明的心。心中无障,眼内自然清明。”
陆离的视线垂到床铺,忽而想起了什么,问她:“我冬日里困顿犯懒,总不愿理床整被,只想着施了法术瞒过小师父,睡前却总摸着被褥果真方方正正,是——”
莫参点头。
“我还以为——”陆离嗫嚅着将声儿弱了下去。
还以为,自个儿的法术进益了。
莫参猜透她心中所想,却只幅度微小地摇摇头,眼眸里藏着隐秘的笑意。
陆离望着她的笑,满心的懊恼便也不算懊恼了,成了时节正好的杏儿,一口咬下去是酸,回味时却唇齿生津,清甜入喉。
小师父的笑是最甜的杏,最香的蜜,最柔的春雨,最清的泉水。
陆离上前扯着她的衣袖,习惯性地摇了摇,眼神扫过黑漆漆的窗外,小声道:“小师父同我一起睡,好不好?”
莫参瞧着她,并不言语。
陆离攀上她的手臂,语调换作了哀求:“外头风大雨大——”
话音未落,淅淅沥沥的小雨便争先恐后敲打着窗棂,湿气从窗纸里透进来,令室内的凉意又添了几分。
莫参沉默半晌,才转头望了一眼惊雷隐隐的天边,眉睫颤动了几回,像在探究什么,又像什么也不值一提。最终她将视线对上陆离浅浅的的眼珠,将手腕上的佛珠摘下,放到陆离的枕边。
风声低咽,这样的障眼法,是陆离使得最拙劣的一个。
却算使得最成功的一个。
“小师父,什么是修行?”
外头的雨势渐渐小了下来,滴答滴答地从房檐砸到回廊,陆离学着莫参睡得规整,双手老老实实交叠置于腹部,却仍旧觉得心不平意不静,头一歪便想同莫参说话。
莫参闭着眼,呼吸绵长又均匀,若不是眼皮微微一动,便似果真熟睡了一般。
陆离翻过身侧卧,脑袋枕着自个儿的手背,又沉吟道:“姊姊说我同凡人,有一样也有不一样。若同凡人不一样的变作一样了,一样的变作不一样了,便算是修成了。”
她怅惘的双眼同话语的起伏一起游走在莫参的身体上方,虔诚地临摹着她静默的曲线。
莫参的眉里有远山,莫参的眼里有清泉,莫参的鼻息是云舒云卷,莫参的朱砂是日升日落。
她不由自主探出手,食指指腹轻轻摸了摸她的鼻尖,语调低婉却迷惑:“可我却不知,究竟是什么不一样?”
莫参眉心的朱砂一颤,喉头沉默地动了动。
陆离撑起身子,她能听见莫参山脉起伏一般气定神闲的鼻息在不由自主地扰乱,能听见自己胸腔陌生却热烈的回响,那回响同莫参胸口的连在一处,令她终于同自己从前不一样,却同莫参有了旗鼓相当的一样。
她为此而兴奋,也为此而隐忧。
她将自己的脸缓慢地贴到莫参传来寂寂回响的胸口,右手放到自个儿胸脯,柔软的的触感陌生又熟悉。
她睁着稚邪的双眼,咬着嘴唇悄声问她:“胸前二两肉,小师父你有没有?腰间一个窝,小师父你有没有?”
都有。
可这鼓锤的心跳平日没有。
这杂乱的呼吸平日没有。
这一定便是修行了。
莫参眉心的朱砂红到妖冶,眉头深深皱起,将从来平整的朱砂似乎要挤出血来,耳边是修炼了几千几万年的精怪的蛊惑,像要把她生而为人的数十载悉数掏空,再将轻浮和放纵填进她循规蹈矩的骨血里。
她抿着薄唇,却抿不住唇齿间无力的酸涩。
握紧双手,却握不住指尖失控的颤抖。
她能清楚地感受到陆离的气息在自己颈部游走,像贪婪的野兽嗅尝入瓮的猎物,是兽性,是**,亦是本能。
她睁眼,正好撞进陆离被□□蒙蔽的双目里,那里有几百年的兽性,上千年的**,万万年的本能,春桃酿成了酒,迷迷离离地盛着花露。
陆离低头,想要印上莫参薄薄的双唇。她懂得什么叫亲吻,像春暖花开万物复苏时,用沉睡一冬的小腹,感恩地描摹新芽生发的土壤。
莫参却闭上渐渐清明的眼,低声缓慢地念了一句佛。
陆离怔怔地盯着她,似头一回听她念佛一样。
她清晰地看见方才莫参的双眼开始不一样,瞳孔缩小,变得尖刻,锐利,眼白隐隐发出古铜色的光。
她缩回床脚,望着起身回房的莫参,终究是欲言又止地将心头的困惑小声问了出来。
“是我吃老鼠你不能吻我?还是你吃斋菜不能吻我?”
“是我有蛇尾你不能吻我?还是——我有胸脯你不能吻我?”
☆、第五回
我张了张口,却难以成句,喉头挤出血一样腥咸喑哑的低鸣,情绪到了极致,太阳穴突突直跳,本能地握住一旁的铁锹。
它卧在那里,像一滩死肉,发出令人作呕的气息,我盯着它尾部杂乱的花纹,呼吸不是呼吸,是进进出出的惊惧,眼珠子也不是眼珠子,是酸酸涨涨的憎恶,嘴唇不是嘴唇,是战战兢兢的惶恐。我的身体发肤都是折磨,钝刀割肉一样地凌虐着我。
它却放佛并不在意我,只在地底极不安分地摆动,不进不退,像在找寻什么一样。
轰然雷鸣,我受惊一抖,闭眼将手里的铁锹砸向它,蛇尾结结实实地受了一下,却像蚊虫叮咬一样不值一提,只略顿了顿,便再次消失在洞口。
我终于克制不住,趴到地上不管不顾地干呕起来。
大雨倾盆,将我涂抹成了一个泥人,短发湿哒哒地糊在脸上,泥腥味吞进嘴里。我惶然抬头,抹了一把泥水,抓住仅存的理智想要逃离此处。却敏锐地由地表的震动判断出它行进的方向。
它蛰伏在寺庙入口处,围着建筑四周盘成一个圈。
我吭哧吭哧喘着气,斜倚着墙根站起身来,没有了退路,只能往寺庙里头走。
穿过侧院是一个大殿,即使破败如斯,仍旧能从建筑的方位和门前的天井判断出应该是多年前的正殿。
我深吸了几口气,推开形同虚设的木门。里面空空荡荡的,几把断了腿儿的木椅,横七竖八地堆在一处,两旁的雕像在前些年破四旧的时候被砸得差不多,我撩开遍结蛛网的帷帐,抬头看见一尊佛像。
惊雷仍在继续,闪电从纸窗里透进来,打到佛像身上,将它悲天悯人的脸切割得甚是可怖。案上没有檀香,也未布经,只剩一个单薄的木鱼声镇定地回响。
“小师父——”隔着门窗传来少女失魂落魄的嗓音,同窗外的雨声一样模糊又哀戚。
木鱼声一顿,执着木槌的手停在半空,手腕上的佛珠晃晃荡荡,轻轻砸到木鱼顶部。
莫参睁眼,望着上方精心雕刻的木佛。
她已在大殿内跪了整整三日,不吃不喝,亦不言语,一纸佛偈封了门,翻遍了经文寻遍了典籍,却一无她所需的只言半片。
从来在殿里,雷鸣抵不过木鱼声,风啸抵不过拨珠声,雨落抵不过诵经声,人言抵不过燃香声。
而如今,一一颠倒。
大殿里木鱼声又起,夹杂着莫参低低诵念的经文,声音愈加急切,仿佛槛外之人不过一场无谓的叨扰,于她毫无干系。
陆离紧紧抿着嘴唇,原本总是笑意盈盈的桃花眼此刻惨淡地睁着,悠悠的目光透过模糊的窗棱,戚戚然落在大殿中央背对她盘腿而坐的身影上。
“你在念什么?”陆离轻声问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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