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淇奥这才松开口,吴瑾立刻连滚带爬躲到一边。只见他瞪着沈从照说:“杀了我。”
“吴瑾,去拿东西。”沈从照“刷”地收回剑,看着谢淇奥的目光好似已经平静。
“你想死,我便如你所愿。”
吴瑾颤抖着起身,颠颠撞撞跑向书房后方的五斗柜。
而当他拿出那一个小小的檀木盒时,手心湿滑得差些捏不住这个小东西。
而盒子里,放的正是胡烁献上的药丸。
吴瑾不知道沈从照打的是什么主意。这药丸本不该给淇澳吃,哪怕给他吃了,也死不了人。除非……吴瑾打了个寒战,这宫中最叫人害怕的不是死——沈从照有太多叫人生不如死的手段了。
可怜那个进宫的小孩,就这么丢了一条命,还留下一颗祸害人的玩意儿。
沈从照冷冷地看着面前的谢淇澳。死是一件多么容易的事情,自己不能这么便宜他。若是谢淇澳死了,自己积于心中这么多年的情绪,又该找谁发泄?
吴瑾跌跌撞撞捧来了东西,沈从照上前两步,用力捏住谢淇澳的下颚,将他的头重重往上抬起。
他取了盒子的那颗药丸,盯住谢淇澳那双蕴满愤恨与厌恶的眼睛。那些情绪是剑,是刀,锋利凌冽,但无法割伤沈从照。
“你要是死了,我该怎么办呢?”他低头,附在谢淇澳的耳边缓声说,“我还没有死,我要长长久久地活着,所以你也不可以死。”
他抬手,不顾谢淇澳的挣扎,将那颗药塞进他的嘴巴。看着它融化成汁液流入对方的胃中,沈从照才直起身,低沉着声音道:“前太子勾结外戚谢氏,意欲篡位。朕不忍见其搅乱朝政,这才选择大义灭亲。”
他挥挥手,压制住谢淇澳的两个侍卫连同吴瑾便退出了书房。
压在身上的力量骤然消失,谢淇奥僵硬着身体趴跪在地上,没有动静。
他本该不顾一切地,再次冲上去和沈从照撕扯。自己无法杀了他,但只要伤他一点,哪怕就一点,将沈从照唤自己来御书房这件事情闹大,就够叫延福宫中的那位老太后注意。
但是他没动。他动不了了。
喉咙很疼,药汁像一把燃烧着的、流动的火,烧灼过脆弱的黏膜。很快,胃中也搅成一团,痛觉从腹中蔓延开来,侵袭四肢,直到席卷整个身体。
心跳愈发沉重,连带着呼吸都变得异常艰难。谢淇奥勉强撑起胳膊。汗液模糊了他的视线,朦胧中只能看见沈从照的衣摆。他伸出手,用最后一点力气揪住对方的衣服。
“别急。”淇奥的身体最终又歪倒下去,只听沈从照淡淡地说,“时候还早着呢。”
沈从照偶尔会歇在御书房,是以后殿修了一个小浴池。此前他从没带外人进来过,今天倒是便宜了谢淇奥。
这里没有安排侍女,沈从照将手中半拖半拽的人丢在地上,自去解衣。
谢淇奥只觉得地砖冰冷湿滑,原本温暖的水汽粘在自己的肌肤上,倒比冰块还要叫人难以忍受。他的身体明明滚烫,骨头却是一阵一阵发寒。
这就是要死的感觉吗?混乱之中,谢淇奥又不明白沈从照将他拖到这个地方来是做什么。总不能趁自己死前,还要压着他泄愤吧
心底无端涌上一阵抗拒和恶心,谢淇奥半撑起身体,下意识就想往外逃。只可惜砖面湿滑,他人又没有力气,膝盖磕在地上蹭了两下,整个人直接跌进了浴池。
后面的事情他就记得不大清楚了,也不太想记清。
冷与热交织在一起,呼吸被水阻隔,临近窒息时又有温软的东西渡过一口缠绵的气息。
谢淇奥不禁睁大了眼睛,眼前只有茫茫的水和自己半褪下、飘荡的衣物。沈从照把他拦腰捞起按在池边,两个人贴在一起时,谢淇奥觉得自己的肌肤在燃烧。
疼痛中混杂的是难耐的酸与麻。他的头发被揪住,整个人不自觉地后仰。谢淇奥很想发出声音,可剩余的力气只够他溢出一点呜咽。
什么时候才可以结束呢?昏昏沉沉的意识被旁人的动作搅得愈发凌乱,谢淇奥在昏迷之前仍旧在想。
死了就可以结束了。
自己什么时候可以死了呢?
鹤书端了张小凳子坐在书阁的门口,一等便是一晚上。
直到深夜,她点起了蜡烛,拢紧衣裳重新在凳子上坐下。林间的风将烛光吹得晃晃悠悠,连带着影子也飘忽不定。
鹤书不确定谢淇奥会不会回来,她甚至有那么一瞬间的茫然——她并不那么希望谢淇奥回来。
回到书阁,不过是意味着折磨的告一段落,以及日后苦难的遥遥招手。
他若是永不回来,那人便是死了,或者离开了。
人皆畏死,可谢淇奥若是死了,那便是解脱啊。
突然,竹林间传来叶子摩擦,以及人的脚步声。鹤书立刻起身,还未往前走几步,便看见几个人抬着东西走出来。
黑暗中她看不清,只能听其中一人尖细着声音说:“这有人吗,可接着你家主子。”
架子上的谢淇奥闭着眼睛不说话,也不知是睡着还是怎么。鹤书抖着手去摸他的额头,半晌没出声。那头人也不催,只听鹤书又抖着声音说道:“麻烦您了。”
为首的人摇摇脑袋,只是说道:“伺候好了,可别让人给出什么事。”
鹤书木着身子点头。
她已经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了。呆呆站了一会儿,直到那几个人走远,她才吓了一跳似地发觉谢淇奥还躺在自己脚边,吹着夜风。
冷。
☆、皆好
谢淇澳半夜了发起了高热,急得鹤书团团转,天刚蒙蒙亮便想下楼去找太医。
皇宫之内是不允许随意走动的,鹤书慌乱之下,早就将这些规矩撇在脑后,更是忘记了自己辨不清幽深宫苑里的道路。
好在她刚打开书阁的门,就看见小太监扶着一个颤巍巍的老太医走来。
鹤书心中先是一喜,鼻子很快又是一酸。皇帝到底不愿意让谢公子就这么死了,可也不给他平平安安地活。
老太医吭哧吭哧爬上了三层小楼,给昏睡中的谢淇澳把了脉。鹤书跟在后面,偷偷看见太医皱起了眉头。
她的心脏“砰砰砰”跳起来,不知是怕还是期待太医说出什么话。直到一旁的小太监扯扯她的衣袖,鹤书才反应过来,看见太医取了笔墨,开了一张方子。
“也没什么大事,取了这服药,吃几天就好了。”老太医起身,将那张薄纸塞进鹤书手里。
他显然不愿意多待,由小太监扶着下了楼,再也没多看谢淇澳与鹤书一眼。
小楼里常年备着一个小炉,冬天可以取暖,四季皆宜熬药。
鹤书一手拿着扇子,一手拿着手绢捂住口鼻,两眼眯着看着药罐下不断涌出浓烟。
谢淇澳在太医来后的下午就醒了,神志算还清楚,就是高热未退,浑身无力。
鹤书试着给他喂了两口水,这才发现谢淇澳竟把自己的嘴唇咬破,留下血痂。他牙关紧合着,任侍女如何劝,都不肯张开。
鹤书不敢用力,最后只得取了湿毛巾,粘着热水滴抹在谢淇澳的唇上。
她不敢离开他太久,便在楼上下跑来跑去,看完药罐子又得上楼去探谢淇澳的额头,没有一会儿便汗湿衣衫,布料凉飕飕地敷在背上。
好不容易将药熬好,鹤书端着碗又犯了难。熬出炉的药摆在一边的矮几上,一直放到冰冷也没能让谢淇澳喝进去几口。
此时已是下午,鹤书一口食水未入胃中,整个人又疲倦又无力。她呆呆地站在谢淇澳的床边,一时茫然不知所措。脚下一软,鹤书跌坐在地上,钻心的痛从脚腕直直地戳进心窝子里。
她附身捂住脚踝,将头埋在膝盖上,眼泪不自觉地就流下来。
公子早就没有生意,何须她一个人在这小楼里挣扎?她一个孤苦伶仃的女子,又如何挣扎得动呢?
她身体猛然一颤——是了,她不如抱着谢淇澳从这小楼上跳下去,又或是去跳那御花园中的湖,再不济,摔一个碗割手腕子也是可以的——死法那么多,样样都是解脱,她为什么不试一试?
她又突然想到,以前谢淇澳不是没寻过死,只是从未成功过。自己想死,能够么?
鹤书望着谢淇澳微瞌着的双眼,惨白的脸与暗淡的唇。
这藏书小楼又如何能与玉浮宫相比。倘若那是个华美的囚笼,这阁楼不过是堆积皇帝丢弃玩品的坟墓。
若自己与公子想要一死百了,除了这天地,谁知?
等到谁突然想起来看一眼这小楼,只怕他们的尸体也早就腐烂,尘埃落定矣。
鹤书想着,呼吸愈发急促起来,一阵热潮从痛处顺着骨头朝她的胃与头脑扑去。
就在侍女伸手摸到那药碗时,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将她从失神中惊醒。
“啪——”碗在地上裂成几瓣,鹤书则像被烫到一般缩回手。她还未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便见床上的谢淇澳蜷缩起身体,手抓住胸口的衣裳,凌乱的长发垂在脸边,整个人因为咳嗽与喘气弓成了一只虾从床铺上弹起。
鹤书甚至未来得及起身,用膝盖蹭了两步,趴在床边,试图让谢淇澳平静下来。
她看着对方露出痛苦至极表情的脸,将“死”这个字直接抛之脑后。
侍女搂住谢淇澳,一只手不断在他背后拍着、抚摸着,助他顺气,另一只手则去拿床边摆放的白水,趁机喂一些进谢淇澳张开的口中。
虽然大部分水仍旧顺着唇角沾染上被褥,但总比一点都没有要好些。
等谢淇澳重新安静下来,鹤书帮他躺会榻上时,只见淇澳的唇小小地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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