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菸》_菸瘾免费阅读

    菸瘾

    「一盒七星，麻烦了。」

    嚓！站在小七外面，我用打火机点燃香菸。两指併拢夹着菸大概是我一生中最习惯的指法。缭绕缠绵的烟雾在我周身扩散，宛如身在天上人间。

    不抽菸的男人没有过去。

    这无凭无剧的话正是从妳那里听来的。

    对于十四年菸龄的我而言，那并不是吞云吐雾的完美藉口──我认识她之前就开始抽了，为她戒了断断续续六年的菸，直到她离开了我，成为餐桌上裱了素白相框的那张照片。

    每个星期五下班后，我会去花市买一束红玫瑰插在相框前的粉青色花瓶里，我总是料理她最喜欢吃的咖哩饭（放心，只是咖哩调理包），与她共进晚饭，除了十三号星期五──那是她离开那日，西方人最忌讳的一天，像广袤宇宙之于人的渺小，机率微小得近乎可笑，却不能说全然没可能。

    「林先生，你又来买玫瑰了啊。」

    望着自花架后探出头来的妳，妳的唇边笑影渐浓，于是我无奈地说，「被妳闻出来了？」

    「是啊，满室花香突然飘出菸味，想都没想，绝对是你。」话音如此笃定。

    明明是开花店的，妳却似颇欣赏我身上那股菸味，我想过，也许是因为妳的世界太纯白，才会想藉我沾染一点血肉世界里的腥气，妳想让自己看起来成熟如大人，这样的行为在我看来却愚蠢如小儿。

    「林先生，圣诞节就快到了呢。」妳如是说着，百般羡慕地看着花店外走过的路人男女相互依偎。也是，我不该用这三十岁的老脑袋去衡量妳那青春无敌的小脑袋。明明经历过那段年岁，我却几乎都要忘了，二十出头的小伙子，做过再多梦，不外乎是春梦。

    「是啊。」我答道，一如先前买了一束八十五的红玫瑰，在付钱的时候我发觉妳的眼神黯淡了点。

    然后，我捧着花转身走了出去，一如先前，不曾回头。

    圣诞节那晚，我打算到信义区一个人过过这单身便全然没劲的节日。我先在诚品的地下美食街吃了麻油鸡麵线，再到新光三越随便逛逛，在逛b2时经过一家精緻的甜点店，我知道妳喜欢吃甜点，而她总说甜点吃了太腻，会胖，不知是从什幺时候开始，妳与她的顺位在我心中倒置了。我不恐惧，不是我极度自信，而是因为久经事故，对于暧昧，懂得装聋作哑，懂得妳所有心事。

    忽然，我看见玻璃橱窗里各色的粉彩的小小圆饼，鬼使神差地问了店家一句，「这是什幺？」

    我想，看着一个上班族大叔手提公式包，忸怩指着一列可人的甜品，多少都有些令人忍俊不禁。「这是马卡龙，先生是要送人的吗？」女店员笑答。

    记得妳那天从奼紫嫣红里分花而来，和我说，「比起这种艳丽的颜色，我还是喜欢马卡龙色系。」

    我一脸困惑地看着妳，希望妳多作说明，但妳睨着我的眼睛彷彿在说：不告～诉你，你自己查去吧。当然最后我没查。

    现在我终于知道妳爱的是什幺了。大概是在花团锦簇里待得太久，妳捨弃了腻眼的冶豔的紫罗兰色、妖妍的玫瑰粉色、典雅的牡丹红色，反身追求最纯净的淡色系。

    我又看了眼标价，一小颗就要七十五，好贵，可以买一盒七星。

    见我露出为难的神情，女店员不挠地堆笑说，「我可以算您便宜，三颗两百。」

    我踌躇不决，最后才决定买下。我叫女店员替我包装成礼物，她弄了一条粉蓝相间的蝴蝶结，精巧地打在黑白配色的极简风的礼物袋上。我提着精美的小礼袋正要调头走时，一道女声满是诧异地从我身后传入耳际。「林……先生？」

    我的心脏跳得很厉害，严重怀疑是下午去小七喝太多黑咖啡了，拖宕到现在才发作。总之我回头，就望见妳站在隔我一米远的地方凝视我。

    「妳怎幺也来了？」我竭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

    「甜点是我的本命，我当然要在圣诞夜犒赏一下自己。」妳一副理所当然，又笑了笑，但我必须说，那并不完全是笑，是妳脸上的肌肉刻意地扭曲挤出来的弧度。「倒是你买马卡龙……是要送……？」

    莫名的恼怒在我四肢百骸里窜烧，我冷着面孔答道，「当然是我老婆。」

    妳立刻蔫了，强笑着和我道了声「掰掰」就转身走了。迈着仓皇失措的步伐的妳，还有仓皇失措地提着马卡龙呆立的我，是我对这年岁末的最后印象。

    手机响起了jj的「江南」：「不懂爱恨情仇煎熬的我们，都以为相爱就像风云的善变……」

    六年了。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打给我，她劈头就说，「林海，你是不是有了新欢？」

    我负气地说，「有又怎样？」我厌恶自己在她面前就像长不大的孩子。

    她也不恼，却说着彷彿毫不相干的事。「今天我去买花，那个店员拒卖我花，你知道为什幺吗？」

    全没头绪，满是不耐。「什幺啊？」

    「她说因为你──」

    因为我？

    『好怀念啊。我先生知道我很喜欢玫瑰，以前不管工作有多幺累，星期五的晚上他总会到这家店买一束送我，还煮咖哩调理包给我吃。』

    『以前……所以现在没有了吗？』

    『嗯，我们离了。』

    『什、什幺……』

    『嗯，大概是六年前的事了。』

    『……小姐，妳应该不晓得，至今，每到週五，他还是会来这里买走一束玫瑰……』

    不是星期五的晚上，我却反常跑到妳的店里，妳一定很讶异吧。妳看着我展颜笑了，笑着笑着却皱起了鼻头，妳于是验证似地看了看我的衬衫，而上面残留的灰烬我已经没有心力再作处理。

    「张梓琦！妳为什幺要说那些话？」

    妳一脸惊恐地看着我，一时之间似乎不明白我的所言。

    「为什幺？」我反覆问着，看着妳不断颤抖却不发一语，急得差点扬手打妳。

    妳眼眶都红了，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如我之于她。「我……我只是想替你讲点话，你明明为她做了那幺多──」

    「闭嘴！」我冷言冷语。「我要做什幺都是我自己的决定。」又恶狠狠地补上一句，「妳以为这样说她就会回心转意吗？妳就这幺愚蠢！」其实我气的是自己，可笑之极的才是我，都已经过了六年还忘不掉她，我愚蠢地只当是她的肉身死去了，而不是曾经向着我的那颗心已死了。她早有了新的丈夫，她忘得可容易了，我却依然在原地踏步。

    「对不起、对不起……」妳不知所措地掩面说着，一点晶莹从妳指缝间滑落脸庞。罪恶感剥蚀着我的魂灵，一股愠气更是难消，扯着妳的臂膀向店外走去，狂乱的步伐让四周的路人侧目以对。而妳任我紧紧拽着，手臂上被抓出了红印子，妳却什幺话也没说。

    我们一路跑到了一家motel前，当定格在门口时，我才回头瞟了妳一眼，自诩是经历事故的人，我现在居然读不懂妳的表情，像是悲哀与欢悦的混合体，希望与无望的化合物。

    妳说，「林海……」六年了，这是妳第一次叫我的名字。

    我不顾妳的叫喊，扯着妳的手进了旅馆。「先生，您有订房吗？」我不悦地拿出身份证，登记住房……到了房间内，我把妳推倒在双人床上，妳在床上颤抖着，蜷缩着，像遭囚禁的小兽，更激起了我的征服欲。

    我爬上床，急着解开妳那件平时看起来简雅好看，今天却觉他妈的钮扣特多的衬衫，妳的身体抗拒地颤抖着，却没有推开我，我就是在此时才终于印证了自己的猜测……解开后，我看见妳被蕾丝胸罩遮着的丰腴，妳望进我发红的眼睛，说，「林海……」

    我不愿再听，扯开妳那薄弱的最后一层防线，上身便在我眼前展露无遗，像有一股激澈的热流行经，猝不及防地，下体自动抵住了妳光洁的小腹，妳面色赧红而无措，像是下定决心，最后才迟疑地用手不断抚触着我隔着衣料的胸膛……

    意乱情迷之中我回抱着妳，我感受到妳那团温软的胸脯传来的阵阵热度，却在一片软绵中，胸口好像磕着了一个硬物，神经立时被盒身的稜角挑得分明。

    我知道，那是我的七星。

    「林海、林海……」妳迷乱地呢喃着，吐着热腾的气息灼伤了我的脸颊，妳的手指不安分地在我身上游移。

    七星，它冷硬的触感顿时洗刷了我的慾望。

    我觉得一种太过冷静的金属颜色充盈着思绪。

    「林海……」

    当下，胃部一缩，喉间一紧，我竟然狠下心推开了妳，没来由地恶狠狠的傲视，鄙视妳那透着妩媚的困惑眼神，不知道为什幺，认知到自己就像在看一只路边发情的野猫，在体内焦灼的滚烫津液彷彿属于他人，配合着不协调的、渐渐冷却的我的心，那一瞬间，**深几许，恍若与我这个人无关。

    最后，我比面临初夜的少女还要更狼狈地逃出房门，留下妳一人赤着上身坐在床上失声大哭。

    我弯曲着腿，坐在门外埋首在臂膀里，暗恨着隔音效果太差，可以清晰听见妳在里头痛哭的声音，震得我耳鸣，震得我心碎。

    从此之后，我再也没去过妳打工的那间花店找妳，当谎言被妳无情戳破时，惯常的例行对妳我而言便全无意义了。

    后来听妳同事说，妳只身一人去了日本自助旅行，以前妳就很嚮往日本，过着拮据的生活，努力攒钱，只为去一趟日本，圆妳那个旅行梦。

    我曾和妳戏言，「记得去日本要帮我买金色限定版的七星。」

    妳嘟了嘴俏皮地说，「不要，我不想成为你的健康加害者。」

    今天是星期五，我坐在拼布桌上吃咖哩看新闻，昨日辗转得知妳要回国了，我不知抱持着是怎样的心情度过这茫茫的一日。

    「……今日下午六点二十七分，一架xx航空a398xx班机，从日本羽田机场飞往松山机场，在近海失事，**的搜救直升机与海巡署的搜救舰艇展开救援行动。机上有一百二十三人，目前死亡人数达八十七人，失蹤人数七人，其余轻重伤不等。疑似航具技术疏失，目前主关机关极力追查中……」

    我看见这则新闻后怔怔然，心脏猛地收缩。那幺多班从日本飞回台湾的飞机，妳一定不在那班飞机上的，世上不可能有那幺巧的事，不可能、不可能。

    虽然对自己精神喊话了，我依然屏着气息看着萤幕上一串死亡名单，如果真有上帝，请让我为妳祈祷吧。我的心脏突突乱蹦，直到看见那三个字：

    张梓琦。

    我走进小七，男店员看见我，立刻亲切地问我说，「七星一盒吗？」

    我缓缓摇头。「给我宝岛香菸就好。」

    妳曾经问我，为什幺只抽七星，我说，日本菸比一般的菸还要香。满脸不信邪的妳于是踏上了不归路，圆了一场空。

    男店员一脸困惑，却什幺也没问。我想，要是妳能像他一样聪明就好了，我不说他不问的默契，给了彼此多幺大的缓冲地带。

    出了小七，我拿出打火机，以无须记忆的手势点燃了香菸。吁！缭绕的雾依旧，宛如身在天上人间。

    不抽菸的男人没有过去。这话在妳去后一语成谶，我不信都不行。

    过了一会，我把菸蒂随手丢在地上，用皮鞋踩了几脚，并把菸盒放进了衬衫胸前的口袋里，然后回家吧，我想着，今晚就煮咖哩调味包来吃。

    一一一徒离，笔于114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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