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出声。
谁会给一个睡柴房的人准备被褥啊?若是准备了被褥,是否还要再备床榻?若是备下了床榻,是否还要别的?这到底是住柴房还是住客房?
段凌也没功夫追究这个,略一沉吟,便将陆修文抱了起来,一面吩咐道:“去请大夫过来。”
管家应声去了。
因事出突然,来不及打扫客房,段凌只好把人抱去自己房间,连自己的床也给他睡了。
陆修文睡得极沉,一路颠簸也没有清醒过来。他睡着之时,瞧不见那一双略带邪气的眼睛,倒是与陆修言更像了。
他二人本是双生兄弟,容貌十分相似,性情却是天差地别,一个温文如玉,另一个却心如蛇蝎。
段凌记得陆修文有一条白鳞鞭,乃是用蛇皮鞣制而成,打在身上皮开肉绽,疼得人死去活来。陆修文心狠手辣,动不动就用鞭子抽人,段凌有一回被他抽得在地上打滚,若非陆修言替他求情,之后又偷偷送他伤药,他恐怕早已死了。
当时段凌就暗自发誓,等他将来练好了功夫,总有一日要将陆修文吊起来抽一顿鞭子。如今这人倒是落在他手里了,但别说是抽鞭子,只是让他在柴房里睡上一晚,就已病得半死不活了。
怎么轮到他头上,报个仇就这么难?
段凌苦笑不已。
所幸管家办事还算得力,没过多久,就将大夫请了过来。那大夫姓姚,四十多岁年纪,一把山羊胡子,是青州城中的名医,很有一些真本事的。段凌也认得他,连忙请他到床边来诊脉。
姚大夫伸手搭住陆修文的手腕,捻了捻胡子,摇头晃脑一阵后,忽然“咦”的一声,自言自语道:“奇怪……这脉象……怎么会……”
他这么一惊一乍,听得段凌眼皮也跳起来,胸口无端烦闷,问:“他到底生了什么病?”
“不过是外感风寒,老夫开一副药方,再好生将养几日,也就好了。只是……”
“怎么?”
“这位公子脉象奇特,筋脉尽断、肺腑皆毒,寻常人早已熬不住了,他能活到现在,实在是匪夷所思。恐怕是他体内剧毒相互冲撞,反而保住了他的性命。”
段凌已经知道陆修文一身武功尽废,却不料他还身中剧毒,忙问:“可有办法医治?”
“医治?”姚大夫眼睛一瞪,连连摇头,“这等脉象,如何还治得好?就算日日用人参吊命,最多……也只有半年可活了。”
第二章
半年?
段凌听得怔了怔,隔了好一会儿,才轻轻“嗯”了一声,说:“原来如此。”
姚大夫因心直口快,很是得罪了一些人,这时见段凌并不怪罪,倒是松了一口气,问:“可要给这位公子开药?”
段凌摆了摆手,说:“开罢。”
又对管家道:“人参等续命之物,也都备上一些,不必计较银钱。”
管家应了一声,领着姚大夫去开药方了。
段凌独自站了一会儿,慢慢在床边坐下来,看着仍在昏睡中的陆修文。
都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似陆修文这等祸害,他以为能活得长长久久的,不料竟这样短命。
他从前对这人又恨又怕,如今知道他命不久矣,心中却另有一番滋味。他见陆修文睡梦中出了一身汗,便打湿了帕子,亲自给他拭了拭汗。
陆修文眉心微蹙,忽然迷迷糊糊地叫了一声:“师弟……”
段凌的心猛地一跳。
接着却听他说:“师弟,替我将那小金蛇抓来……”
段凌气得差点吐血。
这人病得这样厉害,竟还想着在梦中支使他。
当年为了抓那小金蛇给他炼毒,段凌被蛇咬了一口,整条胳膊都黑了,疼了三天三夜。想到这里,他实在是后悔刚才动了恻隐之心,将手中帕子扔了,另叫了个丫鬟过来照顾陆修文。
那姚大夫开的药果然有效,陆修文吃了一帖下去,到晚上烧就退了,不过他因为体弱,迟迟没有苏醒。段凌怕他死了,自己得不到陆修言的消息,只好又在床边守着。
到得第二天傍晚,陆修文才醒转过来。他睁开双眼后,先是有些茫然,像是记不起自己身在何处,待看清楚段凌的面孔,才露出一点笑容,道:“师弟家真是财大气粗,连柴房也是这般宽敞。”
段凌知道他是嘲讽自己,黑着脸道:“这是我的屋子。”
“真的?”陆修文眼睛一亮,又细细打量一遍屋内摆设,颔首道,“不错不错,其他地方都好,就是门口那架屏风我不喜欢,明天叫人换了。”
又说:“纱帐的颜色也旧了,叫人换成碧色吧。”
语气十分自然,已把自己当作主人了。
“你别得寸进尺。”
“师弟这样小气,连一架屏风也舍不得换?”
“……”
段凌奇怪自己怎么会将屋子让出来?应该叫他去睡大街的。他盯着陆修文领口处露出的白皙颈子,知道只要用力一掐,就可令他断气。
冷静,冷静,一切为了修言。
段凌深深吸几口气,才压抑住澎湃杀心,起身道:“我去看看药煎得怎么样了。”
除了治风寒的药,姚大夫还另开了一副补药,用的都是上好的药材,管家一看就肉痛了,不过既然段凌发话,只好去抓了药来。
段凌等丫鬟煎好了药,趁热端回屋里,却见陆修文已经坐起身,披了件衣服靠在床头,正凝神望着窗外景色。
院子里栽有数枝桃树,因为并不精心打理,所以枝桠横蔓,有些疏疏落落。其中一枝更是旁逸斜出,竟从窗口钻进来,春日芳菲时,常常落得满地都是桃花。
陆修文看得出神,忽而道:“这样好的桃树,可惜看不到明年花开了。”
如今正是初秋,他只剩半年之命,自然活不到明年春天。
段凌拿药碗的手一抖,说:“你知道了?”
“昏睡时隐约听见你们说话。半年之期,同我自己预料得差不多,那大夫倒是不错,看来并非庸医。”
他语气淡淡,于生死一事,表现得分外平静。
段凌递药碗过去,见他一口气喝了,忍不住道:“我记得那魔头最是宠你,当你作衣钵传人,要传教主之位给你的。魔教之中,谁有那样大的本事,竟能废你武功?又是谁有那样的胆量,竟敢给你下毒?”
陆修文静了一瞬,随即微笑起来。他大病初愈,嗓音仍有些沙哑,低声说:“……是我自作自受。”
“什么?”
“师弟想多了,有师父在,谁能害得了我?是我练功时急于求成,以致走火入魔、经脉逆行,一身武功尽废。”陆修文闭了闭眼睛,轻描淡写道,“如此而已。”
段凌曾经是陆修文师弟,知道他修习的是一门邪派功夫,一开始精进极快,但越到后面越是艰难。等练至第七层时,必须吸取别人的功力化为己用,才能再有突破。而且这个别人也有讲究,定是要练同一门功夫的人才行。开创此功的人用心险恶,就是要同门之间自相残杀,唯有胜出者才能变强。
为了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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