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真坐在前院的一间厢房之中,这里,显然是征东将军府接待客人的地方,自从铁泫将他领到这里离开之后,已经有小半天了,高远似乎忘了有这样一个人的存在,丝毫没有招问他的意思。
他了吃饭的时间,却有士兵送来了一个托盘,一碗红烧肉,一碗青菜,三个白面大馒头。盯着眼前的这个托盘,听着后院里传来的欢笑声,酒盅的撞击声,叶真心里有些苦涩,后院正在举行一场欢迎步兵回家的宴会,但却没有邀请他。
他心里有些愤怒,怎么说步兵也是相爷救下来的,而自己千里迢迢一路护送步兵归家,难道就没有资格参加这次宴会么?
他深深地吸气,想起临走之时相爷的嘱咐,硬生生地将怒气压下去。时转势易,现在高远是征东将军,而相爷却已虎落平阳了,而且小姐在不久的将来会嫁到高家,自己是叶府的家将,高远便是自己的半个主子,也许,从这个层面上来说,自己的确没有资格参加高远的宴会。
深吸吸,再深呼吸,叶真平静下来,一把抓起白面馒头,一口馒头,一口菜。看似吃得不快,但转眼之间,已是风卷残云,将托盘里的食物吃得精光,然后仍然如同先前一样,双手放在膝上,正襟危坐。
后院的声音渐小,随即响起凌乱的脚步声以及豪爽的笑声,门并没有关,从后院回来的人都能透过敞开的大门看到坐着的叶真,但每一个人都只是投来淡淡的一瞥,便转过头去,旁若无人的离开。
叶真如同老僧入定。不动,不言,不看。
后院,丁渭打来一盆洗脸水,冰冷的毛巾敷在脸上。刚刚的洒意转瞬之间便无影无踪,铁泫站在一边,轻声地说着叶真在前厢的反应。
将毛巾丢在脸盆里,高远眉毛一挑,没有说话,径直坐到大案之前。开始批阅一份份的报告,看到高远的反应,铁泫与丁渭两人无言地退到门外,一左一右,守卫在门口。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眼看着天色已经暗下去。铁泫走进来,点上灯,轻轻地放在高远的前头。
高远合上面前的案卷,很是随意地对铁泫道:“去叫他进来吧!”
叶真保持着同样一个姿式,已经坐了半天了,屋外来来去去的人,终于被他成功地唤出了好奇心。不时会有低低的议论之声传来。铁泫大步走来,看到如同雕塑一般的叶真,眼中也是露出佩服之色,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做到这一点的。
“将军让你进去!”
叶真霍地站了起来,两腿却是一阵酸麻,保持这样一种姿式整整半天,虽然很酷很帅,但不是没有代价的。一个踉跄,他努力站稳身子。在铁泫面前保持着叶府家将的尊严,冲他点点头,“请带路。”
屋里灯光很暗,高远恰恰便坐在灯光之前,高大宽实的身材挡住了光线。将身前遮出一片阴影,叶真便站在这片阴影之中,心中刚刚生出不适感,便硬生生地将其掐灭。他躬身向高远行礼。
“姑爷!”
这是他第二次称呼高远为姑爷。
高远凝视着对面的这名叶府家将,他知道叶重,他是一个很不错的家伙,但这个叶真,他却是第一次见到,但今天整整一个下午的表现,让高远对他刮目相看,同时也对那些传世豪门生出更深的警惕。这些大家的底蕴果然不同凡响,一个不知名不知姓,声名不显的家将,所表现出来的能力,便让人惊异。
“相爷有什么吩咐?”他的口气很淡,似乎没有听到叶真口中的姑爷二字,只是称叶天南为相爷。虽然只是小小的区别,但叶真能听出这其中的差别。
他伸手入怀,掏出叶天南与叶菁儿的信件,躬身双手递了过去。
“你坐吧!”高远接过信,随手指了指阴影之中的那把椅子。
虽然坐了半天,叶真更想站着,但高远话一出口,他马上后退一步,保持着先前的坐姿,坐了下去,唯一的区别,只是先前他如老僧如定,现在却睁大了眼睛,盯着高远。
看着高远将一封信随手丢在桌上,而小心翼翼地打开另一封信,叶真心中不由渭叹一声,高远丢在桌上的是国相的信,打开的却是叶菁儿的那一封,姑爷对国相的芥谛仍然没有散去。
叶菁儿的信中没有什么离别相思之意,反而尽是一些极为琐碎的小事,更像是在向高远回报这一段时间她的一举一动,所思所想,不过高远能从字里行家读出她的喜悦。
父亲回到琅琊病了一声,瘦了,是自己在身前服侍,母亲正张罗着给她准备嫁衣,但她去更喜欢扶风她亲自缝制的那两件,弟弟叶枫现在已经可以骑在马上射箭了,不过也跌得够呛,已经从马上掉下来好几次,要不是侍卫跟得紧,只怕会受更严重的伤。他一直嚷嚷着要到你哪里来,跟着你去杀东胡人,不过被父亲骂了一番,说他来,只会给你添乱。
絮絮叼叼,尽然有十好几页纸,在最后的两页之前,夹着一朵干枯的梅花。
“我什么时候才能看到南山的梅花呢?”这是叶菁儿最后的一句话。
两手拈起那朵干涩的白色梅花,高远笑着读完了叶菁儿这一封信。这一刻,铁血的将军,心中只是充满了柔情蜜意。
“回去之后告诉菁儿,我会带她去看今天南山盛开的梅花。”高远小心地将那朵干枯的梅花放回信纸之间,抬起头来,对叶真道。
“是,姑爷!”心中一块石头落地,叶真大喜,高远话中的意思,自然便会是在今年迎娶叶菁儿,而要带着叶菁儿看今年南山的梅花,那婚期自然会在冬天之前。叶真知道现在这桩婚姻对于现在叶氏的重要性,从蓟城回到琅琊之后,叶氏便陷入到了困境之中,琅琊叶氏,现在就是一个怀揣巨额财富,却又没有丝毫自保之力的婴儿,在某些人的暗示之下,暗处的窥伺者正在露出他们的獠牙,张开的血盆大嘴,正准备撕扯这一块鲜美的肥肉。
叶真的眼光投向书案之上的那一封信。
高远晒然一笑,拿起了叶天南的那封信,这封信比叶菁儿的那一封薄不了多少,本来随意看了几页的高远,脸上却是露出凝重之色,信的内容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厚厚一叠信,内容却是在分析高远现在所处的位置,所面临的困境,以及有可能到来的各种暗算,有些是高远想到的,有些还模糊不清,但还有许多,是高远根本就没有想到的。不知不觉之中,他坐直了身子,挺直了脊梁。
这封信看得时间很长,因为高远需要思考其中的内容,终于,高远放下了手里的信纸,叶天南终究还是叶天南,在很多方面,自己与他还有太大的差距。
“回去之后,替我谢谢相爷。”冲着叶真点点头,高远道。
叶真微微颔首,“相爷本是姑爷的岳父,一家人,何来谢字!”
高远哈哈大笑起来,直到现在,他仍然无法将叶天南与自己的岳父联系起来,虽然两个人就是一个人,但在高远的心里,却始终无法将他们划上等号。
“琅琊郡现在很困难?”高远问道。
“是!”叶真坦然道,“琅琊郡土地肥沃,人口密集,是大燕最为富饶的地方,但现在的叶氏,却没有自保之力,自然会有不少的饿狼闻风而来,更何况,这些人的背后,还有人支使。”
“回去之后,告诉相爷,辽西不必担心,而河间郡,不久之前,我刚刚全歼了他们一支三千人的精锐部队,如果这些凌迫者也有河间的话,他们只不过是色厉内茬而已。”
“什么?”叶真瞪大了眼睛,歼灭一支三千人的部队,这不是一件小事,但却没有丝毫的风声传出。“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在我返回扶风的过程之中,河间郡利用扫荡草原匈奴的机会,实则上是奉命在寻找我,我们撞上了,然后,我杀光了他们!”高远轻描淡写地道。
叶真的脸上写满了崇敬之色,那个时候,高远正在逃命,居然能在逃命的过程之中还打了这样一个大胜仗,虽然想不出高远是如何做到的,但高远既然说了,自然不会是假的。
“这太好了!”叶真兴奋地道。
“在这里休息两天,明天曹天成会来找你,他是我的军司马,也是我最信任的人,关于婚事的事情,你可以与他商量,具体的日期,你也与他商量,因为从明天我就要出发去牛栏山大营着手整编军队事宜,不会留在扶风了。”高远道。
“是,姑爷!”叶真重重地点点头。
“回去之后,告诉相爷,不管他有千条诡计,我自有一定之规。”高远伸手拍拍桌上叶天南的那封信,“不过仍请你转告我的谢意,这封信让我长了不少见识。”高远自家知道自家的事情,不论是前生还是今世,自己都是处在一个较低的层次之上,对于那些高层面的战斗,他还是缺少经验,不过以后不会了,因为有了叶天南这样一个丈人,这位可是玩政治的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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