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壮是第一次踏上战场,以前他们只是在训练上完成一次次的拼杀,相比与现在的血肉横飞,以前的训练完成就是小娃娃之间的过家家,第一次将长矛捅入对方的胸膛,随着长矛的抖动拔出,血液喷飞之际,他看到了对方扭曲的面容,那一瞬间,他只觉得自己的整个肠胃都在蠕动,一股热流自胸腹间涌出,直到喉头,他生生地将它吞了回去。校尉的吼声似乎有些遥远,有节奏的鼓点却在耳边不停地响起,他有些机械地刺出长矛,拔出长矛,身不由己地随着大部队向前挺进。
董壮真得长得很强壮,与同龄人相比,他要高出一个头来,身材魁梧的他,在军队中颇受长官看重,而他也很努力。在家的时候,他从来没有吃饱过,一家七八口子人,佃种着田财主的十几亩地,一年辛苦到头,交了地租,完了赋税,所余已经不足让家里人填饱肚子,而他却又吃得很多,一个人几乎要相当于三四口子的饭量。
每年的春天,是董家最难熬的时候,因为这个时候,正是青黄不接的季节。每每看到父母那显得与年龄不相称的苍老的面容,董壮便格外心疼。
今年春上,看着家里的粮仓内,那几乎数得出粒数的粮食,听着父母的唉声叹气,看着弟妹们因为饥饿而皮包骨头的惨状,董壮决定走出家门,出去碰碰运气,没有了自己,家里的粮食,便又可以多撑几日。
他的运气不错,一路到了县城,看到了招兵的告示,只要被来招兵的长官看中,立即便能领取一百斤粮食还有预领三个月的薪饷,一个月一两银子啊。有了这些钱,家里就绝对能渡过这个季节,熬到粮食收获的时候了。
他毫不犹豫地挤到了报名的所在,以他的身板,轻而易举地便站到了招兵的长官面前,想去当兵的人可真多啊,但绝大多数都是面黄肌瘦,与他相比,完全不在一个档次之上,董壮很晰地看到。当自己站在长官面前的时候,长官的眼睛都亮了。
董壮没有任何疑问的便当上了兵,穿上了新发的制服,扛上一百斤粮食,还有三两银子的预支薪饷,回到了家。
当他将粮食倒进米缸,当三个小小的银锭放在桌上的时候,他看到了弟妹那崇拜的目光,当然。他也看到了父母悲伤的面容。
“爹,娘,您们放心吧,以后每个月我都会有一两银子的薪饷。不会让你们饿着。我走了,短时间内是不可能回家了,等我当了官,再回来给二老建一家大屋子。将田老财的田都买过来,让二老也坐在家里收租子。”董壮不能在家里多停留,长官说了。他必须在天黑之前归队,否则就要以逃兵论处,不但自己要砍头,连家里亲人都会受到牵累。
董壮便在弟妹崇拜的眼光之中,在爹娘的泪水哭泣声中,昂首挺胸走出了家门,他不是一个人走的,走出村口的时候,还有七八个村子里的小子与他一起踏上了离家的路程。
一年的苦训,董壮知晓了队列,知道了号令,听懂了鼓点所代表的含义,无论是刀,还是枪,都使得溜熟,当初与他一起离开村子的八个小伙伴,有二个在训练之中受伤死了,另一个当了逃兵,被抓回来当着他们的面砍掉了脑袋。这让董壮知道了什么叫做军纪。
一年之后,董壮当上了哨长,手下有五十个兄弟,当年一齐离村的还剩下的五个小兄弟也在他的麾下。
他们的待遇很好,每天都有大白馍啃着,每十天,还能吃上一顿肉,一个月一两银子的薪饷也从没有欠着。这让董壮很满足,训练的辛苦,在看到那两银子的时候,都会不翼而飞。
直到今天,他们终于走上了战场。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长官的话在董壮的耳边不停地响起,体内的不适,被他强行压了下去,他机械地向前,刺击,再向前。
董壮带着他的五十名士兵,深深地嵌入到了渔阳郡兵的队伍之中,在他的绍,是他同村的几个小伙伴。
敌人似乎在溃散,这种情况董壮碰到过很多次,虽然看似抵抗还很强烈,但董壮能感觉到,他所受到的压力越来越轻,在平素的训练之中,他也能感受到这一点,而当他感受到这一点的时候,对手就要败了。
这让他很欣喜。有些麻木的神经也因为这些欣喜而变得正常起来。
“向前,杀!”他大声吼道。环顾四周,他在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同伴已经剩下不到一半了。
眼前的这些敌人,比起在训练场上的友军要凶残得太多。
“向我靠拢,杀!”董壮大声吼道。二十余个燕军士兵向着董壮挤了过来,与他肩并肩,背靠背地站在一起,他们突入的比较深,与友军已经脱了节。四周,不停地有敌人涌上来,他们甚至感到连喘气儿,眨眼的功夫都没有,只有不停地刺出手里的长矛,长矛断了,便拔出腰刀,拼命地挥动。血染上了矛杆,糊满了刀柄,手上感到那种粘稠,但一切都顾不得了,想不死,就得拼命杀敌。
檀锋因为铁甲重骑全军覆灭的阴沉的脸终于再一次露出了笑容,这些新军,是他沤心沥血训练出来的,完全是借鉴高远的练兵之法,不得不说,这个叛逆的练兵之法端得厉害,那些什么也不懂得庄稼汉,在一次次枯燥的队列练心,口令练习之后,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变得如同一个整体。
编练的新军,檀锋尽可能地给予了他们最好的待遇,这支新军,没有人敢吃空饷,没有人克扣士兵的饷银,每一个士兵的待遇都是实打实的落到了士兵身上,而这一切,造就的就是这样一支实力强劲,作战强横的军队。
三千渔阳精锐,在他这五千新兵面前,没有支撑到一柱香的功夫,便已经被切割得支离破碎,
“突在最前面的那个小队很不错!”遥望着战场,檀锋回顾左右,“如果这一战之后,他们能活下来,领队的连升三级,所有的士兵都提拔为哨官!”
他所指的,正是董壮的这个小队。
董壮并不知道,此时他正被这个国家之中,最为重要的几个当权之一注视着,此时的他,正在竭尽全力地为了活下来而奋斗,他这个小队的圈子已经又被压得缩小了一圈,只剩下十几个人了,圈子更小,无论是进攻还是防守,所要照顾的面要小了很多,但同样的,他们所感受到的压力也大了许多。
董壮很奇怪,因为在训练之中,对手此时应当已经溃败了才对,他刚刚百忙之中还扫了一眼战场,对手已经被他的袍泽被切割成了一小一小块的,早已不成阵形,而常备军纵横来去,却仍是队列整齐,除了他们这一队,因为突得太靠前而成了孤军。
再坚持一下下!他在心里对自己道,敌人马上要垮了。
这一战,也让董壮深刻地明白了一点,战争,不是训练,这里,只有你死我活。
地面突然微微震颤起来,董壮虽然感到有些诧异,但并没有意识到什么,作为一个第一次上战场的新兵,他丝毫没有意识到这代表着什么,他仍在努力地维持着他这个小圈子伙伴的生存。
但檀锋,寇寒锋这些老将自然明白这地面的震颤代表着的意义,两人都是面色大变。
一支骑兵出现在战场的左侧,没有旗帜表明他们是那一支部队,但一看到那藏青色的服饰,檀锋哪里还能不明白来得是谁?
“征东军!”他失声大叫了起来,整个人在这一瞬间,几乎是呆傻了。他什么都算到了,就是没有算到,曾宪一竟然已经投靠或者说勾结了征东军。
步兵神彩飞扬,快两年了,他终于又捞着了上战场的机会,叶真带来了五百骑兵,他自己手下正在训练着的有五百骑兵,一千名骑兵,此刻投入战场,就是一股决定战役胜利的力量。
“踏平他们!”步兵挥舞着手里的长弓,一马当先,从战场侧冶插了进来。
弓弦身响,连珠箭发,一个又一个的常备军军官,被这天外飞仙一般的防不胜防的羽箭放倒在地,只是一眨眼功夫,便有数支成建制的常备军被骑兵冲得七零八落。
步兵到来的时机选择的极好,曾宪一的拼命抵抗,将常备军深深的拖在战场,此时这些军队想撤走也无路可走,而征东军骑兵的到来,在深深地重创了常备军的士气的时候,也极大地鼓舞着渔阳郡兵的士气。
董壮知道糟糕了,他想活下去,所以他立即便带着他的小队,返身拼命冲杀,手中的长矛早已断成了两截,他一手握着半截矛杆,一手挥着佩刀,嘶吼着冲杀着,渔阳郡兵被这个面目狰狞的汉子当真撕开了一个缺口。
董壮冲了出来,但他的同伴却全都倒了下去。
董壮拔腿飞奔,刚刚跑了十数步,眼前却有一个黑影在无限扩大,此时的他,双眼已经有些模糊,但他仍然竭尽全力地向旁边闪了一下,一股大力冲来,董壮飞了起来,重重地跌落在满地的尸体当中,脑子中嗡的一声响,便没有了任何意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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