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语气里有丝得意,而看着信笺上“师姐”二字的眼眸里却闪烁着莫名的光泽。
不知道为什么,可能从秦慢离开上清山的那天起他就有这种预感,预感沉寂多年的一些东西,即将卷土重来……
☆、第53章 伍叁传说
雪鹞振翅而起,刺破暗黄的雨帘,没入抖筛似的雨声中。
宋微纹的眼神跟着它看向遥遥东北,锦衣卫向来快准狠,约莫估算一下这个时候差不多秦慢他们快到京城了。
苏不缚在听过他口中来者后却是留了神,疑问道:“柳杜?他来这里做什么。”
他奇怪的不是没有理由,蜀中柳家离燕京有千里之遥,而且对中原武林的态度从来是嗤之以鼻,不屑交往。这个家族是个纯粹的武林世家,门客极少,门下弟子或多或少都有着一二血缘。如果说论凝聚力,可能没有任何一个世家能比得上铁桶密不透风的柳家。
宋微纹对此不以为然,外看柳氏确实无懈可击,但内在嘛……
他嘿嘿笑了两声,纵步一跃,仰身落在尚算舒适的床褥中间,甩掉靴子两腿一架,枕着自己的双臂听着雨声和楼下几不可闻的絮语声说了一句废话:“下雨了。”
苏不缚察觉他话中有话,等了他半天没个声息回头一看竟然闭着眼快打起鼾来了,顿时黑了脸,忽地又听他说了句:“雨会越下越大。”
他愣了一愣,宋微纹轻而稳的鼻息声渐渐传来,显然是真的睡着了。苏不缚站了片刻,走到窗前,窗户没有合紧然而窗外什么都看不见,只有一片茫茫不见边际的瓢泼大雨。高耸陡峭的山体在雨帘背后仿佛一张张沉默的脸庞,注视得人心生畏惧。
苏不缚并不害怕,只是觉得有点不自在。从进了这座无名山后,这种不自在时时伴随着他,从空气到土地到这里的每一棵树每一块石头都让他觉得莫名的压抑,压得他隐隐有种想找个地方撕出个口子长长地好好地吸进去一口新鲜空气。
突然,他在雨声中听到一缕女子的歌声!若隐若现,时沉时浮,和隐藏在雨幕唱歌的人一样飘忽不爱的那个,难以捉摸。这个天气,这个地点,这种时刻,很难让人不去联想唱歌的人究竟是人还是鬼……又或是山中的精怪。
都说适逢阴雨,又是黄昏,山林之中总有一些不存与人世的东西出来走动。他们要么妩媚动人,要么歌喉婉转,引得路过之人一步步走到她们面前,最终留在山中成为一具无名白骨。
苏不缚不信神也不信鬼,就算真有鬼那也是人闹出的鬼!
就像刚才,他仍是无所畏惧,只是多了一份好奇,到底是在这漫无边际的雨帘后装神弄鬼。她/他的目的又是什么,是冲着他们来的,还是冲着楼下那群人来的。
想着他不觉握紧了剑柄,向窗外微微探出身子,想将那一字一句听得更清楚些,孰料楼下突然咚的一声巨响打断了他的聆听。他才皱起眉,紧跟着又响起了几声呼喝,不用想也是知道肯定是那两拨人为了仅有一个大通铺剑拔弩张起来。
就这么一个走神,苏不缚再听时窗外只余下刷刷的雨声,哪里还有什么动人歌声。他有些可惜,如果真得是“精怪”他倒想好好见见世面。楼下仍在争执不休,他站了站走到桌边才要坐下,想了想又走到床边:“刚刚你听到了什么吗?”
宋微纹还是在睡,苏不缚有点不耐烦他的装模作样了,直接拿剑捅在他腰眼上。宋微纹哎呦一声惨叫兔子一样跳了起来,双眼茫然地抱着被子坐了一会,拍床而起:“苏不缚你大爷!你知不知道老子生平最恨的一种人中就有扰人清眠的小!贱!人?”
苏不缚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这个人早醒了却还装睡分明是不想蹚楼下的浑水,他大咧咧往床上一坐没脸没皮冲他一笑:“不好意思,我生来没别的爱好就有点喜欢犯贱。”
宋微纹被他气得头顶冒烟,苏不缚看看房门又看看窗户:“刚刚你听到了吗?”
他问得是十分肯定,宋微纹翻了个白眼重新躺了回去,干脆道:“没有。”
苏不缚沉默,过了会宋微纹贼兮兮道:“苏不缚我给你说个故事,你要不要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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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微纹说的这个故事发生在很久之前,久到大燕还没开国,九州尚处在动荡的分封时期。那时候的天子已经式微,各个诸侯国轮流坐庄称雄称雄。然而诸侯之间实力有弱有强,弱者国小民穷不得不依附强国而生,强者则把持九州风云,能直接与天子的呛声。
吞并征战了近百年,终于原先的几个诸侯国只剩下两个国家一东一西各占半壁江山。东边的诸侯国历经几代明君的苦心经营,兵强马壮且深得民心,而西边的侯国能与之抗衡多年自然底子也不差,只可惜出了个昏庸无能的君主,不晓得打理江山社稷只沉迷于寻仙问道和后妃双修之中。
交战十来年后胜利的天平逐渐倾向了东国,就在此时突然各地流传了一个童谣,大意是现在东国的君主乃妖孽之后,更传闻东国王宫中有人亲眼见到过那君主的骇人妖身。之所以这么多年来东国战无不胜,全是靠着他的妖法。
两国交战无所不用其极,这本只应是个玩笑话,一笑了之。然而所有人没有想到,在东国新年后的春祭之上,众目睽睽之下东君突然倒在地上痛苦不堪地露出了一条根本不属于人类的尾巴。
百姓哗然,天下哗然,在东国百姓尚未接受自己的君主是个妖孽,纷纷喊着烧死他之时,西国当时的摄政王趁着新年两国议和之时突然发动奇袭。东国群龙无首,众臣也是人心惶惶,一败再败后终于天下分久必合。
东西合并,西国开建了新的王朝。然而那个昏庸君王才高兴了两天,就被自己的表舅灌下毒酒连同新朝一起结束了短命的生涯。
曾经西国的摄政王,便是现在大燕的开国□□。
“过了两百多年了,什么东国西国早就没影没踪了,”宋微纹一条腿晃悠悠的,“可是吧,一个传说也流传了下来。说是东国的国君是被妖人陷害,心存不甘,死后化作冤魂厉鬼盘桓在大燕帝都之上,等着机会索命复仇,讨要本该属于自己的江山社稷。”
苏不缚发现自己比想象中听得入神,下意识反问道:“你的意思是说刚才唱歌的是原先的东君?”
宋微纹又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刷的一下坐起来,恨其不争地抢过他的剑直捅他:“苏不缚你脑子是石头做的是吧!人都他/妈死了几百年了,还东君?”
苏不缚窘了一下,连他自己都觉得刚刚问得很蠢,宋微纹连戳几下暗中报了刚刚的仇才咳了声盘腿在床上坐好:“我的意思是呢,要人命的从来不是什么鬼啊神啊的,还有啊你想啊他都死了还要江山干嘛?能吃吗?能喝吗?”
话是这么个道理,苏不缚这回脑子转了一下,问道:“那东国王室就没后人了?”
火光恰好在此时一跳,宋微纹的脸色也闪烁了一下,他哂笑了一声:“过去几百年了,有也死的死散的散差不多了。”
说了这么久的故事,楼下的吵闹声已经消失了,也不知那伙计使了个什么妙法安抚了两帮人。宋微纹揉揉眼,咚的一声倒下拉起被子盖住脸喃喃道:“不行了不行了,困死了要睡了。”他念叨着还不忘指使苏不缚,“说好了你睡地板的啊,小爷我才不和脏兮兮的人一起睡。”
不说他矫情,就这么一块巴掌大的床板让苏不缚和他挤都不愿意。
他走到了角落里,烛光正好找不到那处逼仄的地方,而他却能将门与窗一览无余。宋微纹还算有良心,躺了没一会闭着眼摸摸摸索索扯了一床薄被凌空扔了过去,还伴着一句迷迷糊糊的话:“晚上没事别瞎蹿,山里闹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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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奶奶,您说这世上真有鬼吗?”
百里之外,青天无云,有星两粒,削了一角的圆月一枚。
天不亮,雍阙他们就离开客栈悄悄启了程。谢家的人闹腾了一夜,这会功夫还在沉睡,客栈老板一面暗中惊叹这么多人一起出发竟和猫似的没半点声息,一面将门栓给撤了。
一行人骑马走了一截,忽地不知从哪里涌出一波人,叮叮啷啷地换马换车,再一转头秦慢就见着一列琳琅华贵的车队整齐而安静地伫立在面前。
早就见惯不怪的霍安还惦记着谢家小姐:“你说好好一个人,怎么净往坟地里钻呢?”
秦慢却在琢磨:“突然换车做啥呀?”
旁边的一张新面孔和气地笑着说:“督主回京,他老人家那样的身份,这点排场已经算是寒酸的了。京城不比别处,走路看马儿,做官看门儿,门高则官大,马壮则人横,没点行头落得人轻视。”
☆、第54章 伍肆女子
“哦,厉害厉害……”
秦慢迭声称奇,但那人怎么也没从这小丫头片子脸上瞧出多少惊叹来。他跟了雍阙不少年头了,这么多年来找上门的女人不少。虽说太监是个不大光彩的行当,说白了就是个下人,奴才。但做奴才做到雍阙这个高度,那就相当于武学中臻至化境的境界了。甭说宫里不受宠的才人、美人们,连有些不得势的低阶官员们都明里暗里地想将自家闺女往雍阙那个堪比王侯的府邸塞。
雍阙对女色一向敬而远之,谁知道那女色背后的是温柔乡还是无间狱呢。
正因如此,莫如很奇怪,自家督主好好地外出查个案,回来怎么就多了个黄毛丫头呢。
雍阙简单问了两句话一回头,恰好瞅见了秦慢巴巴望过来的眼睛,那模样和个被抛弃的小狗儿似的可怜兮兮。他不觉一笑,笑得底下人一唬,胆战心惊地面面相觑了一会,使劲转着脑袋思考是否说错哪句话招来祖宗他这么瘆人的一笑。
还没转过脑袋,雍阙已迈步到了秦慢跟前,指着前头一匹油黑乌亮的宝马道:“会骑马吧?”
秦慢瞅瞅貌似比她还高的骏马,头摇得和拨浪鼓似的,摆手道:“不会不会。”
雍阙斜了她一眼:“废物。”
秦慢十分委屈,可她又有点心虚,眼珠子四下乱瞟:“督主,我的那只小狗呢?”
雍阙岂不知她的小九九,懒得戳穿便随着她道:“你说小满啊,我让霍安找个笼子给关了起来,省得路上乱叫。”
两个一问一答,倒也算是心平气和,只是这番心平气和落在从京中出来的那帮人眼里不仅大为咂舌。谁曾见过自家督主这么平易近人,好声好气地哄一个小姑娘的。雍阙有雍阙的傲气,以他的身份地位即便宫里的妃嫔也懒得多施舍几个眼色。
破晓的天空已泛起鱼肚白,为赶在人少时入城,不多时秦慢就被霍安连腿带扶送上了马车,上了马车没多久,她发现霍安没跟上来进来的却是雍阙!和好吃懒做的她不同,这么些天来,除却阴雨天,能骑马雍阙就从没坐过马车。
他一上来,手脚一舒展,顿时显得宽敞的车内窄上了几分,本已坐定准备补个回笼觉的秦慢不得不给他挪出位置。她哼哼唧唧地没有说话,雍阙却从她的哼唧声里听出了不乐意,皮笑肉不笑道:“什么叫反客为主,咱家今儿是见识到了。”
秦慢被他说得有些不好意思,坐正了一些,虚伪道:“督主,您说得哪里话,您坐您坐。”
雍阙真想一指头戳破那满脸的假笑,膈应得人心慌!
有雍阙在,秦慢再没有往日里独占一方小天地的自在,心里叫苦连天地规规矩矩在旁坐着,坐了没一回眼皮子开始打架。一个呵欠刚打出口,雍阙取出个长匣,匣盒精美,起开一看,秦慢顿觉有几分眼熟,再一看整个人立马清醒了许多。
“督主,这是?”
她看看马车外,话没说完。
雍阙却没她那么拘谨,外头的随扈各个知道他的规矩,不会离马车太近,刚想让她放心说话,眼光落在她身上时却打住了,故作玄虚地咳了声,朝她招了招手。
秦慢果然上了套,贼兮兮地朝他那坐近了过去,低头一看果然是地宫中带出来的女子画像。
此时,画像在雍阙手中已展开一半,露出神秘女子的半身。仍是宫装云鬓的窈窕身姿,背对着他们的那张面容不知是何种国色天香,又或者是哀怨动人。
她是谁,为何会出现在地宫之中,与到现在发生的一连串怪事又有何关联。
仅仅凭着这么一副无名无主的画卷,纵是雍阙也难猜出一二分来。
最奇怪的是,画中人的身份理应是王室中人,为何背景却是一片汪洋大海。奇怪的女子,奇怪的地点,雍阙凝神看了半天,未得其解。而一旁的秦慢也看得异常认真,不知不觉间一张小脸已经伸到了雍阙眼下,脑袋盖住了大半篇幅,雍阙忍不住问道:“你可看出什么来了?”
秦慢又盯了一会,抬起头来诚实地摇摇:“没有。”
“……”雍阙想从她的脸上看出些端倪来,一不小心目光沿着细细的颈子滑过锁骨,落在了若隐若现的一方□□上。
今儿进京,霍安特意给她备了一条现下京城时兴的白底西番花的襦裙,胸前束了一条月白色的绸带,正好勒出一条欲语还休的起伏线条。雍阙见惯了京中女子的打扮,可乍一撞见这番美景他竟破天荒地不自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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