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遇见终将遗忘 [精校出版]》所有遇见终将遗忘 [精校出版]分节阅读3

    杜宇和彤彤走入厨房,准备做晚饭。

    聪明的鹿鹿察言观色,心想,杨墅的这次参赛恐怕发挥很差。她坐在杨墅身边,用一种刻意的、满不在乎的口气安慰他说:“别放在心上,机会多得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错过小机会是为了迎接大机会。”

    杨墅没有反应。

    鹿鹿用手轻拍杨墅的肩膀:“干吗垂头丧气的,这么点挫折就把你打败了?”

    杨墅将苹果核放在茶几上的烟灰缸里,拿起遥控器对着电视选台。

    “我问你话呢。”鹿鹿撒娇地责备,“别拉着驴脸不理人。”

    杨墅咧嘴冷笑了一下。

    “老公,我跟你说啊。”鹿鹿的身体没骨头似的往杨墅的肩膀上靠,“你去参加比赛的这段时间,你知道我又卖出去几套房子吗?”

    杨墅不吭声,等着她往下说。

    “三套哎,我太强了是不是?连我都崇拜我自己。”

    “谁有你的忽悠本事大,谁有你的撒谎能力强,谁又有你的心理素质好啊。”杨墅突然阴阳怪气地说。

    鹿鹿的脸色微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是在讽刺我吗?”

    “佩服你,佩服得五体投地,你真厉害,你绝了。”

    鹿鹿的脸色变得很可怕,目光强硬锐利得像两个钻头,逼视杨墅:“杨墅,请你把话说清楚,我怎么得罪你了?走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回来就变成这样了?”

    杨墅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我不想跟你吵。”

    “我也不想跟你吵。”杨墅霍地站起身,瘸着腿往厨房走。

    鹿鹿愣愣地坐在沙发上,身体僵硬,一动不动,直到彤彤喊她,她才起身走过来。

    四人依旧围桌而坐,准备说说笑笑地吃饭。鹿鹿忽然抽了一声鼻子,大家看过去,见泪水已经顺着她的脸颊流到下巴上。

    “呀,鹿鹿,你怎么哭啦?”彤彤放下筷子,吃惊地说。

    鹿鹿放下饭碗,不再压抑,抽抽搭搭地哭起来,眼泪滴滴答答往下掉。

    “你为什么哭啊?说说,别自己憋着呀。”彤彤着急地问。

    鹿鹿先是紧抿着嘴唇不说话,后来经不住彤彤的关心和一再追问,抽泣着说道:“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我不知道我哪里做错了?”

    “老杨,你刚才说鹿鹿什么了?”彤彤问我。

    杨墅脸色铁青,重重地把碗放下,烦躁地大声说道:“哭什么呀,哭给谁看啊?你不是挺坚强的吗?怎么越大越软弱了?别动不动就哭天抹泪,动不动就寻死觅活的。”

    彤彤很不高兴地看着杨墅:“本来好好的,你这唱的是哪一出啊?”

    “我都不知道怎么得罪着他了,一回来就对我冷嘲热讽的。”鹿鹿非常委屈。

    杜宇为难地对杨墅说:“不要吵,有话好好说。”

    杨墅站起身,让鹿鹿跟他出去一趟,说有些话不方便在这里说。

    彤彤很担心,怕鹿鹿跟杨墅出去会发生什么事,拉住鹿鹿不让动,让他们有话进到房间里去说,她和杜宇保证不会听。

    杨墅站住不动,情绪起伏很大,呼吸粗重。

    鹿鹿抹着眼泪站起身,安慰彤彤不要担心,然后走到门口穿鞋,和杨墅一前一后走出门去,留下忧心忡忡又满腹狐疑的杜宇和彤彤。

    两个人保持一前一后,都不说话,杨墅在前,鹿鹿在后,沿着傍晚的街道慢慢朝前走。

    沉重的夜色笼罩着这个北方的小城,街道显得有点空寂,转过街角,便是另一番景象:护城河的桥头聚集着很多卖各种小吃的小贩,而马路对面的劳动湖公园里人声嘈杂,喧闹非常。

    杨墅还是不说话,鹿鹿也还是不问他到底要说什么。他们继续朝前走,走进劳动湖公园,走到人工湖边,方才停下脚步。

    夜色早已经把湖水染黑,黑黢黢的湖面上回荡着热闹的音乐声,不远处的老年人正伴着这热闹的音乐翩翩起舞。

    杨墅双手插在裤兜里,眼睛出神地盯着湖面上寂寞的喧嚣,缓缓开口:“十二年前,一个没有父母与姥姥相依为命的女孩过着困苦的生活,她渴望用读书来改变自己的命运,然而残酷的现实是,小小年纪的她为了挣几个买粮食的钱只能每日顶着烈日在棉花地里摘棉花。”

    鹿鹿神情萧索地站立湖边,听了杨墅的话,惊异地抬起头,把惶恐不安的目光投射过去。

    杨墅继续说:“烈日当空,村外的棉花地没有其他人,很安静。她的胸前吊着暂时用来装棉花的布袋,孤零零地穿行在大片大片的棉花地里。紧邻棉花地的野树林里出现异常的响动,她因为好奇,无声无息地走过去,然后,目睹了一场凶杀案。”

    鹿鹿打了个冷战,几乎就要惊叫出声。为了抑制发作的情绪,她拼命咬住牙齿。

    “杀人凶手出于某种原因,大概是下不去手吧,并没有杀掉女孩灭口,而是与女孩做了一笔交易。如果女孩说她什么都没有看到,他将给她一笔钱。女孩渴望钱,渴望读书,渴望唯一一个改变命运的机会,于是答应了这笔交易,姑且把这勾当称为一笔交易吧。

    “作为最先发现被害者尸体的女孩,多次受到警方的询问和调查,但她坚持说自己没有看到凶手。法医推测出被害人死亡的时间,并参考案发现场的一些痕迹,认为女孩发现尸体的时间很可能就是被害人遇害的时间。村外空旷,女孩就算没有目睹案发过程,也很可能看到凶手。最重要的是,一个乡下小女孩会有多高明的演技呢,面对警方的一次次询问,女孩表现出的种种慌张与刻意,足以引起警方的高度怀疑。但这个女孩的立场异常坚定,一口咬定自己没有看到凶手。因为这个女孩的隐瞒,这件凶杀案至今没能侦破。”

    鹿鹿的身体晃了晃,几乎就要摔倒。她张开嘴,哆哆嗦嗦地问:“你……你为什么会说这个?你……你是怎么知道这……谁告诉你的?”

    杨墅还是不看鹿鹿,黑暗的湖面开始在他的眼里变得模糊起来。

    “凶手信守承诺,给了女孩一大笔钱,或者分期给她也说不定。女孩有了钱,能够读书了。但她毕竟只是个比同龄女孩稍稍成熟一点、冷静一点的普通女孩,在她看来,惨死者的冤魂始终缠绕着她,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未曾有过一时一刻的轻松。强烈的罪恶感,巨大的恐惧感,像蘸了盐水的鞭子一样,每天抽打着她。她内心痛苦,疑神疑鬼,夜不能寐,最后终于走到精神崩溃的边缘。她一直希望能凭借自己的双手让她唯一的亲人——她的姥姥过上幸福的生活,现在她的姥姥死了,她的努力生存也没有了方向,空有这每天生活在噩梦里的日子,于是她想到了死亡。”

    鹿鹿终于站立不住,一屁股跌坐在湖边的草地上,目光呆滞,不能言语。

    “警方这么猜测过,香村的村民这么猜测过,现在我也这么猜测,怎么样?这个猜测对不对?”杨墅偏过头,逼视着鹿鹿,极力克制自己的激动,但声音还是不免有点哽咽。

    鹿鹿不说话。杨墅看着她,长久地看着她,用极强的侵略的目光,非要等到她的回答。

    不远处的音乐声渐渐把他们的相向沉默淹没,这极为漫长的沉默,使他们像沉在河底的沙子般冰冷坚硬,固执坚定。

    鹿鹿抿紧的嘴唇终于张开,一声叹息。

    “没错,你的猜测一点都没错,就是这样的。”

    这次轮到杨墅的双腿发软了。他站立不住,摇摇晃晃险些跌倒,他努力平衡住身体,坐在湖边的大石头上,气喘吁吁,眼前有一阵阵急促而猛烈的黑暗袭来。喘息好一会儿,他才能说出话来。

    “你知道吗?我对香村的棉花地与野树林一点都不陌生,所以在听了单忠平的回忆后,立即就能把这些没有证据支持的信息片段,可谓严丝合缝地组合在一起,组成一个完整流畅的、看似励志实则卑鄙罪恶的推测。”

    “我知道。”鹿鹿垂着头,面孔被夜色溶解,“你应该已经想到了。”

    “是的,我想到了,我几乎被震惊击昏,实在不敢相信这么可怕的事,请你亲口告诉我,告诉我那个真相。”杨墅的声音哽咽,眼含热泪。

    鹿鹿怜悯地看着杨墅,说:“那个被杀死在棉花地里的女人,是你的妈妈。”

    第二章 里边有潜水的妻

    眼泪瞬间从杨墅的眼睛里迸溅出来。

    “你看到凶手了?”

    鹿鹿点了点头:“我看到了,正如你的推测,他与我做了这笔交易。”

    杨墅再不能顺畅言语,呜咽充满了他的五脏六腑,又过了好半天,情绪才渐渐平缓。

    “学校里,你是光鲜亮丽的系花,而我是毫不起眼的瘸子,你万众瞩目,而我躲在黑暗的角落,我们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们本不该有任何交集的。可你当年主动接近我,并且爱上我,这我至今仍感到奇怪,只能用缘分二字来自我安慰,现在才终于知道了答案。你是出于内疚,是吗?是想减轻内心的罪恶感,是吗?”杨墅愤怒起来,质问道。

    隔着诡异的夜色,鹿鹿平静地看着杨墅,近在咫尺,目光真诚。

    “还记得我们的那次雨中见面吗?我们的爱情就是从那里开始的,你在雨中喝酒,哭得那么凄凉,我很难受,你说得没错,面对你,我有很强烈的罪恶感,接近你时确实带有刻意的赎罪的心理。可当我爱上你时,那爱已是真的。因为我能接触到的男性里面,我不知道谁会比你更善良,更可爱,更有责任感,比你更有一颗追求梦想的鲜活纯粹的心,谁会比你更能宽容神经病一样的我。你说,除了你,我能去爱谁?”

    杨墅的内心无比痛苦,痛哭喊道:“可你知道我妈是因为你而死不瞑目的吗?你知道十二年前那个像你当时一样小的男孩,因为他的妈妈被杀死,承受了多大的痛苦和多少同学们异样的目光吗?你想象得到一个快被这个世界逼疯,每天在书包里藏一把尖刀的少年的内心世界吗?你知道他为了寻找到杀人凶手历尽艰辛还瘸了一条腿的种种经历吗?”

    泪水像雨季骤然降落的雨水一样,从鹿鹿的眼睛里扑簌簌地掉落。

    “我对不起你,我会用我的死来向你赎罪的。”鹿鹿哭着说。

    “死之前,请先把杀人凶手告诉我。”杨墅冷酷刻薄地说。

    “我……会的。”鹿鹿艰难地站起身,朝向马路伤心地走远。

    鹿鹿回去彤彤家,杨墅自然不好跟着再去。想了想,决定回家,一晃好久都没有回家了。

    他爸杨东海在一家工厂当门卫,今晚应该是值夜班,不在家。

    夜深人静,因为情绪激动而毫无睡意的杨墅颓然沉思,满脑子都是管鹿鹿。他恨她,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的恨渐渐变成一种概念上的恨,实际上,在他的内心深处,他不大恨得起来她。反而一想到她,满心都是温暖与感激。

    他追忆起他的大学时光,他与鹿鹿的相识。

    起初他是极度悲观的,认为校园里那些青春飞扬的女孩们难有爱上他这个瘸子的。所以在读大学的时候,并未期望过会有爱情降临到他的头上,至于管鹿鹿这种只可远观的女孩,更是想都不敢想的。

    那天他从图书馆里夹着新借的两本书出来,往寝室楼走。天空阴霾,距离寝室楼太远,走到一半时,秋天的雨忽然掉落,来势汹汹。他笨拙地跑了几步,很快便放弃。让雨浇吧,没什么大不了的。校园里本就很空,雨一下,更是没几个人,空荡荡的,只有急促的雨点声。一把伞从后面遮过来。他吓了一跳,转头,见是管鹿鹿。

    不,不是这样的。这个版本不是真实的,是他讲给别人听时使用的。

    真实的情况是,他是个自卑而敏感的瘸子,妈妈死不瞑目,得了肝病的爸爸无法在车间从事高工资的工作,只能到门卫处当低工资的保安,用微薄的工资痛苦地供他读大学。那是个阴霾的日子,内心苦闷的他握着低廉白酒的白酒瓶,坐在校园的小树林里,独自喝酒。天上很快洒下无情的雨滴,他坐在雨中发泄似的痛哭,不肯离去,然后有一把伞悄悄来到他的身后,转回头,泪眼蒙眬里,管鹿鹿像个天使在俯视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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