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他那过度紧张的样子,丁隶觉得好笑:“你能有什么问题?走啦。”说罢拉起他的胳膊,三步并两地迈上台阶。
听着嗒嗒的拖鞋声,防盗门呼地拉开了,对面的奶奶拿着锅铲系着围裙,一副满面红光的模样,完全看不出是九十多岁的老人家。
“快进来,外面冷吧?”奶奶快活地招呼着两人,“哎呀,回来就回来吧,还带这么多东西,多浪费钱哪,下次别买了!——老头子,那杂志就别看啦!孩子们回来了!”
丁隶笑着迎过去:“宋爷爷好。”
“宋爷爷,新年好。”齐谐跟在他后面喊。
沙发上的老人将杂志塞进报纸堆,稍微坐正了身子:“怎么不年前回来啊?你奶奶都念叨你好几天了,我耳朵都快起茧了。”
“医院要值班,今天才有休息。”丁隶将长沙发让开一点位置,叫阿静坐在自己的旁边。
奶奶从饼干筒里抓出一大把零食,全部堆在茶几上,又噔噔噔回了厨房,大声喊道:“你们饿了先吃会儿,我把菜回一下锅!”
“我来帮忙。”齐谐忙不迭地说,沙发还没坐热又要站起来。
丁隶一把将他按了回去:“你跟宋爷爷聊,我去看看就行。”
“哎——!”齐谐满是尴尬,既不能跟着他一起去厨房,把宋爷爷一人丟在客厅,又不知道留下来该聊些什么,只得陪了个笑,提起地上的暖瓶,替老人家的茶杯里添一些热水。
好在宋爷爷没多强求,打开电视看起了重播的联欢晚会。
丁隶进进出出端来饭菜,不一会儿就摆满了餐桌,他让齐谐帮忙,把靠墙的桌子搬出来,放好四只凳子。
奶奶擦擦手宣布开饭,齐谐刚要端起碗,却被她径直拿了过去,盛上了满满一碗骨头汤。
“我自己来就好!”齐谐受宠若惊,赶紧双手接下。
“你们都多吃点,尤其是丁小虎!”奶奶提着筷子点名批评,“你看你都瘦一圈了,平常有没有按时吃饭啊?别医院里一忙起来就昏天黑地的,来!”她给丁隶夹了一块红烧肉,又挑了一块大的,塞到了齐谐的碗里。
齐谐捧起碗接着,连忙道谢。
“客气什么,往后这就是你家!”奶奶慈祥地看着他,“阿靖,这些年一个人在外面,都还好吧?”
齐谐鼻子一阵发酸,低下头眨了眨眼睛:“都好。”
奶奶唉地叹口气,哄孩子似的拍了拍他:“这些年真是难为你啦……丁小虎,以后要好好待人家,知道嘛?”
“丁隶对我很好,一直都很照顾我。”齐谐一边说一边笑着望向身边。
奶奶看见二人交互的眼神,这才放下心来,叮嘱道:“你们这条路,不好走啊……从今往后,一定要相互谦让、相互帮衬,好好地过日子。外人要是说什么,就由他们说去,奶奶永远支持你们!还有啊,上海的房价高,生活压力大,你们千万别苦了自己,如果有什么困难就跟奶奶说,别自己硬抗着。”
“我们困难不了!”丁隶赶紧宽慰她,“阿静他可富裕了,光是他住的那栋小洋楼就两千多万呢,你别瞎担心了,有钱留着自己花。”
“我这把年纪还能花到哪儿去?”奶奶不以为意,“也就是跟你宋爷爷买个菜烧个饭,每个月三四百都够了,剩下的还不是为你们这些小辈存着……唉,说起来我只是担心这一点,怕你们到了我这把年纪,身边连个养老的人都没有,那可怎么办哟!”
“奶奶您尽管放心。”丁隶轻拍她的后背,“我和阿静会照顾好对方的,而且等我们老了,那时候养老产业肯定很发达了,说不定都有专门的医护机器人了。我同学就是投资这个的,上次还说要送一台试验机让我帮忙推广呢,你看,样子可好玩了。”
丁隶说着翻出手机照片,奶奶好奇心重,很快忘了唉声叹气,饶有兴致地跟他讨论起来。
一旁的电视播放着节目,桌上是热气腾腾的饭菜,桌边围坐着家人,齐谐很久都没有过这种感觉,以至于发呆地捧着碗筷,思绪脱离,好像一个陌生人看着这一切。
“静?”丁隶察觉他的出神,低唤一声。
齐谐愣了一下,赶紧掩饰情绪,夹起几片嫩藕闷头扒饭:“这个真好吃。”
“好吃就多吃点!”奶奶端起盘子,拨了一大半到他的碗里,“丁小虎,听见没有?阿靖爱吃这个,等一下到厨房来,我教你怎么做。”
丁隶笑着收起手机:“不就是糖醋藕么,我会做。”
“那怎么能一样?”奶奶自豪地敲敲盘沿,“这可是我们丁家祖传的桂花糖醋藕,当年岫贞怀着阿靖,第一次来我们家尝了就说好吃。那时你妈也怀着你,她那嘴偏爱吃辣的,你爷爷就跟陈爷爷开玩笑,说酸儿辣女,正好定个娃娃亲。结果没想到,生出来是两个小子,不然说不定哪,你们两个早就成亲了!”
听了这段往事,丁隶顿做恍然大悟状:“哦,原来是我的性别搞错了,害大家走了那么远的弯路。”
“可不是!”奶奶说着,逗趣地对齐谐挤了挤眼睛。
齐谐终于忍不住笑了:“现在也一样。”
入夜,二人不打扰两位长辈休息,不舍地作了别。
这一带的住宅区已经很老旧了,路边的灯不是很亮,地面坑坑洼洼的,丁隶牵着阿静的手,一步一步地慢慢走着。
无风的冬夜十分安静,静得能听清踩雪声。
“丁隶,你今年有什么打算?”齐谐与他闲聊着。
“嗯……”丁隶没有急着回答,又走出了好几步,才说,“没有什么特别的打算吧,该上班上班,下半年看看能不能请个假,我们出国旅游一趟,你有没有特别想去的对方?圣托里尼?威尼斯?还是罗马?”
齐谐重新握一下他的手,将他微凉的小拇指攥进掌心:“我想去尼泊尔,那个有眼睛的寺庙。”
“也行。”丁隶答应下来,又问那眼睛有什么特别之处。
“没什么,觉得有趣罢了。”齐谐望着对街的宾馆招牌,“你有没有发现,尼泊尔那些古建筑和东汉的陶楼很像,不知道它们是不是同一时期的东西,小心台阶。”
“嗯。”丁隶跨上路牙,“我从来没注意过,那今年去看看吧。”
“好啊。”齐谐轻轻回答,又说了些什么,引得丁隶笑出声来。
一小阵风拂过,把说话声和笑声都吹远了,长长地飘进夜空,散落在漫天的星点里。
☆、故乡
科学的界限在哪里。
可证伪性。
如果有人说,这世界上有一种东西,任何生物都看不见它,任何仪器都检测不到,然而它一定存在。科学家会摇摇头:根据您的描述,这东西无法被证明存在,也无法被证明不存在,所以这不是一个科学问题,而是信仰问题,我们没有插手的资格,您还是去请教哲学家和神职人员吧。
此时的谢宇十分清楚,他的“侦探小说世界观”面临着同样的困境。
无法被证明,也无法被证伪,即便那两次跳楼不死,也可以被认为是惊人的奇迹。
所以他至今不能确定,自己是不是放弃了最后的机会,如果当初坚持下去,萧以清是不是会重新活过来。
他现在能做的,唯有相信或不相信——
相信在未知的地方有个天国,萧以清永远地住在那里,再无尘世的痛苦。
或者不信这美好的幻想,那个人就这么死去了,彻底消逝了,带着绵长的悔恨和无尽的遗憾。
左臂打了石膏垂在胸前,隐隐的疼痛提醒着他,不断令他自罪。谢宇用完好的右手拉开衣柜,混在自己的衣服中间,一件白衬衫熨帖地挂着,那是上次萧以清过夜时换下的。
谢宇捞起他的袖子,托在鼻尖闻了闻,试图捕捉他最后一丝味道。
他想求得谅解,不止是萧以清的谅解,也包括在妖塔一役中死去的那些人的谅解。现在的他唯独庆幸,自己在最后一刻及时收手,没有造成不可挽回的灾祸。
“至少我努力试过了……”他在心底自语,“你会原谅我吗……”
仿佛是应和他的心声,灰猫查理叫唤着,轻快地跳到了他的脚边。
谢宇就势坐在床畔,弯下腰去,勾着食指挠了挠查理的脖子。查理舒服地眯起眼睛,往前凑了凑,看那自来熟的样子竟和主人有些神似,谢宇不禁笑出声来,随即又红了眼眶。
查理没有理会人类的无聊情绪,拉长身体伸个懒腰,慢悠悠摇着尾巴尖,发力跃上了写字台。
打卷的剧本滚了滚,啪地掉下来。
谢宇叹了口气,站起身,走过去,伸出右手拾起它。刚提到半空,剧本里又飘下一张纸片。他摇摇头,把剧本搁回桌上,再弯腰去拾那张纸片。
随手翻过来一看,他整个愣住了。
那竟是一张机票复印件,登机人萧以清,上海转法兰克福,终点挪威,特隆姆瑟。
——不可能!
谢宇的脑中瞬间冒出了三个字。
自从萧以清去世以来,《明窗净几》的剧本被他翻了不下五十遍,他敢百分之百地肯定,原先里面只夹了一张白纸,根本没有什么机票!
刹那间,一个念头如闪电划过。
“瓮孔达不会劳师动众地改写历史,它悄无声息,人们甚至无法察觉异样,到最后,所有事情都会自然地转换,好像一切都没有改变,而一切又都不同了。”
此时,他终于确信,在目所不及之处,命运的齿轮悄然扭转了!
谢宇心急如焚,恨不能立刻飞向挪威,然而签证手续繁琐,等他真正踏上北欧的土地,已是半个月之后了。
特隆姆瑟,朗内斯机场。
连续十几小时的飞行,乘客们大多疲惫不堪,一位挪威妇人打了个呵欠,守在转盘旁边等着行李。过了片刻,她发现一位亚洲男子站到了自己的旁边,此人乍一看很是扎眼,身着驼色大衣,须发整洁,一丝不苟,尽管左臂吊着石膏,身姿却英挺十足,脸上有些疲态,眼神反而莫名地发亮,和着隐隐的紧张与期待,不停地抬起右腕看着手表。
行李来了,他提过转盘上的大箱子,拖到旁边,取出准备好的羽绒服,费力地穿到身上。妇人见他吊着胳膊十分不便,用英语说一句“我来帮你”,好心地替他拽平了袖子。那男人礼节地点点头,道一声thank you,标准的英式发音。
“欢迎来到挪威,你是来旅游的吗?”妇人用英语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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