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12-3 长期抗战(下)
克里斯站在莲的公司对街的人行道上,远远地晀望着那栋十九世纪时盖的建筑。这一排红砖建筑物主要结合了古典与工业革命两种相异元素,又带着一点哥德式影响。
他以为莲会在医院休养几天才回伦敦,昨晚却接到方咏姗的简讯告诉他莲坚持出院,就算得带着点滴今天也要来工作。
这样倔强的举动,让克里斯感到非常心疼不捨,却在同时被莲深深吸引着。
她大难余生后第一个要求,竟然是为了争取别人的幸福。
她曾经为了他厚脸皮与任性过。但是在最凄惨的时刻,她却能够坚持要守护她自己的尊严,但也尽力不因此伤害到他。
克里斯明白莲为何说她不想以自卑的模样面对他,可是她错了。他只觉得这样坚强善良的她非常美丽动人,耀眼得让人移不开眼神。
他知道她一定还是会有情绪上的低潮,就像他也不能马上就拔除愧疚之心。
虽然知道她有父母在一旁,甚至是爱咪也能友情上支持,但他还是希望自己能在她身边为她做些什幺事。
他希望,在她身边的是自己。
不论是哭还是笑,甚至是对他气愤都好。
但现在,他所能做的只是在角落远望着她,想办法达到她的要求。
看了最后一眼,克里斯转身走向停在路边的车,前往属于他的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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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头公司之前已经匆忙从银行内把钱全数提出或转走,高登还是要求人头公司之前存款的银行把过去所有的资料交出来,让底下的人查银行是否有知情不报的责任。克里斯也承诺了将来要是发现他的客户有问题,他不会再息事宁人
虽然金石头被抓﹑人口贩卖之事被政府盯上已是黑白道都清楚之事,新闻却被压了下去。
莲只对同事说她出了意外受伤,公司内的人虽然好奇但也不好意思追问。看她一副虚弱的样子还来上班,就算想八卦都不好意思了。
不过莲对地铁有了恐惧感,爸爸说没关係,他会先载她上下班一个月,等她稳定一点时再去逐渐克服这个心理障碍。
莲在人前还能保持镇定,彷彿那一晚的惊魂没有发生。但私底下,她还是徘徊于各种相异的情绪中。
对坏人的气愤不用多说。有时她会为了一点小事就感动得想掉泪,比如说天空好像比以前更蓝了,树木草地更绿了,这个世界竟然有这幺多美丽的小地方,只是以前都视为理所当然。
她的爸妈都还在,无条件支持她,还有哥哥﹑伯父﹑爱咪等等能够信任的亲友,他们的爱与关心让她非常感恩。小朋友们的笑容好有治癒的功能,艺术与音乐能让她短暂地逃离世界的纷争。
有时她会对世界,尤其是人,感到绝望与不信任。表面上的美丽,背后却隐藏了多少骯髒呢?她每天工作为了一些漂亮的建筑物,说起来不过就是浮云罢了,很轻易地就能成为废土一堆,究竟有什幺意义?为了一扇窗户要多少尺﹑天花板要油漆雕花画图贴壁纸还是用木头讨论半天改了好几次,而世上无数的难民在同一时间却在与饑荒病症与战乱中挣扎着。就连绿化减碳等等考量,也感觉像是富裕国家独有的奢侈。她几乎痛恨起这个原本热爱的工作,靠着责任感逼着自己去努力,却失去了原有的热忱。
她洗澡的时间变得很长,每一寸肌肤都刷洗了好几遍,都还是觉得洗不乾净。然后当她看到她花了多少时间在浴室内时,强烈的罪恶感又来了,她在浪费水,完完全全地在浪费水,一点意义都没有,甚至可以说在危害地球,她以为她是谁,她凭什幺?
该笑的时候麻木得没有表情,该哭的时候却会神经质地笑个不停。有时没有味口,有时像是在发洩般暴饮暴食。
莲问妈妈,为什幺所谓的充满了爱的神会让这幺糟糕的坏事发生在好人身上?
方咏姗没有正面回答,只回问了更多问题。谁是好人?谁是坏人?什幺是好事与坏事?标準在哪里?谁订的标準?真理是什幺?爱和正义之间的关係?为什幺人总觉得好事发生在自己身上是应该的,坏事就是神的问题?究竟是谁欠了谁?妳相信自由意志的存在吗?人的罪恶来源是何处?
莲有时会想把圣经丢到壁炉内烧了,有时她陪妈妈读经祷告却又会被一些经句安慰到热泪盈眶的程度。然后她爱上了唱圣诗,即使她没有崇拜神的心,但那些优美的曲调与圣洁的歌词却能带来一种难以形容的平安。
她很想念克里斯,很想窝在他的怀中感受他的体温与心跳,听他柔声的爱语与安慰,让他的体贴充满自己空洞的心房。
可是她也恨起了克里斯,有时她觉得自己爱得很累,很不值得,很愚蠢。她明知道不是他的错,和他在一起之后她的人生其实是更上一层楼的,可是她还是情绪化地怪罪他了,如果不是他,也许她现在不会这样痛苦。她也恨他很多年前对男女之间的不在意,为什幺能够那样轻率地与人发生关係,即使他已经不再那样做很久了。
最讨厌的,就是这样失去控制的自己。
莲讨厌这样,好像身心都同时崩坏了。
为什幺要变得这样心胸狭窄,不讲道理,愤世嫉俗?
即使身边的人都一再说钻牛尖是正常的,但不能任其自由发展,适当发洩情绪是一回事,一定还是要让人帮忙或是去找专业辅导,他们也会爱她支持她……
莲觉得她需要帮助,她想被帮助,可是她又不敢信任不认识的人。如果那个专业的人不守职业道德呢?如果她的事被公开,家族的名声怎幺办?她不能成为家族的污点!
而身边的人,会不会也感到烦了?累了?不想再听她重覆说些黑暗的心情?他们会不会觉得她很糟糕,道理告诉她那幺多次了她怎幺还走不出来呢?会不会连他们也想要远离她?如果她真的诚实的把心中这些骯髒的想法完全说出来,他们是否也会被吓到,觉得她很恐怖,不知感恩?
原来事情刚发生时还不是最糟糕的。那一晚的经历,不过几个小时而已。之后这种进一步退三步的挣扎,是另一种无形的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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