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腹黑仙君太放肆》腹黑仙君太放肆分节阅读5

    封郁枕手侧躺着,斜眼把颈畔的剑刃打量了好一会儿,才说道:“今日终于得见鸾凤凤仪,也不枉本尊将千年修为相赠。我还听人说此剑静止不动时,只是银刃无奇,挥动时才见血脊绯刃残影赤红。东莲尊君若不吝惜,便将东海闻名遐迩的碧波剑诀以鸾凤演舞一段……””

    “演你个鬼罢……”莲兮手中鸾凤尚且只从掌心血肉中探出一半身量,滴滴血珠不断从掌中豁口滚落而下,又一一被剑刃吸收殆尽,她紧盯封郁淡淡的眉梢,切齿道:“我眼下手起刀落,削了你半颗脑袋,再自去天帝面前谢罪自刎,省得留着你将来是个祸患。”

    封郁探指在她掌上豁口轻轻拂过,叹道:“我原不知道,梦龙鸾凤是如此嗜血刚烈。又为何竟生自女子的柔嫩掌间。每每双剑出鞘,可是疼痛连心?”

    他见莲兮脸色肃然,也不答话,便又说:“如要斩我于剑下,必要做尽杀绝,若还留下半个脑袋,本尊来日定当奏报天帝,令龙涟丞湮灭于世。东莲尊君今日可有此自信?”

    莲兮掌中血珠虽淌,却疼在胸间,缓缓问:“若我未猜错,你这三皇子已在人间寻玲珑心数千载,才至今日被凡气覆了一身,乍一看叫我错眼认做凡人。既已千年,缘何今时今日才忽然要我同行?”

    “只因此事非你不可,”封郁眼角映着月光,墨潭一般深不见底的黑瞳霎时被月光透晰,荡漾着悲怆颓然,他明是注视着莲兮,却又目光涣散,好似透过她的身体望着悠远之处,一面惶惶然道:“你心急如焚来道观中寻我,只为替心中之人了却痛苦。我寻你又何尝不是急不可待,只为救心中之人?”

    封郁如此坦然明言,倒让莲兮心中一悸,低声问道:“所谓心中之人,可是方才提及的夭月?”

    封郁眼中光芒一凛,凝滞许久,才涩声回答:“不错,桃夭柳媚,闭月羞花,果真吾爱。只是月光已逝,世间唯有玲珑心,方能令月辉返照吾心。”

    第九节 彻夜所思 辗转反侧(1)

    骄阳似火,将远近一片荒野晒得愈发热气腾腾。

    莲兮在马上颠簸了大半日,早已饥肠辘辘口渴难耐,好似被海潮不幸冲上岸的小鱼,眼看便要曝死日下,暴尸街头。她一面神飘魂散,一面任胯下马儿往前行。迷迷糊糊中,终于瞧见眼前两丈远那匹白马停了下来,马上的白影转过头来朝莲兮喊道:“前面不远有个茶摊,你我先歇歇吧。”

    莲兮连答应一声的气力也无,软绵绵只点点头,驾着马跟在封郁背后,往茶摊挨过去。

    她早知封郁此人怪异,却没想到竟变态至此,放着好好的神行术法七彩祥云不使,非要骑着凡人座驾赶路,原本半日便可到达的去处,如今他二人从青阳城东郊黑湖启程,苦行了四日有余,尚且还撩在半路上。凡人喜欢在畅快时道一句“快活胜似神仙”,原是不知天底下还有像封郁这般苦行僧似的神仙,最好吃饱了撑的自讨没趣。

    莲兮只恨自己虽是神仙之体,却未生得金刚不坏之躯,该疼便也疼得钻心,该热便也热得跳脚。如今又逢大伤在身,神元一点一滴皆不敢浪费,尽汇去调息养气,什么清凉决寒冰指,不使也罢。

    她心中纵然把封郁翻来覆去捅成蜂窝子,无奈技不如人,那夜被迫立誓在先,此行前去南疆必要唯封郁马首是瞻,若有悖誓言,叫她兄涟丞天诛地灭。

    晕晕乎乎在茶摊边靠了马,不想她在马上坐久了腰酸背痛脚底发麻,使了好大劲也没翻下马来。

    封郁替莲兮拴好马,抬眼见她如此狼狈,也是哭笑不得,未及多想伸手将她自马上抱下。

    莲兮右肩方一碰触封郁的胸膛,立时像被泼了盆水似地惊醒过来,泥鳅一般从他怀里滑到地上,一面笑说:“多礼了多礼了”,一面飞快钻进茶棚底下纳她的凉去。

    她随着封郁在凡间行走,两人皆未作化形乔装,所到之处丰神俊态每每引人侧目,莲兮初时还有几分不适,久而久之也学封郁一般,只把四面八方而来的眼色权当空气熟视无睹,众望瞩目之下仍作悠然,该吃便吃该喝便喝。

    将手中大碗里的茶水一仰脖胡乱灌下,莲兮这才找回几分清明,伸手招呼茶倌续茶之际,她侧脸看了看边上坐着的封郁。只见他单手奉碗,不紧不慢啜着茶,倒似品茗赏香一般,脸色快意,全无疲惫。她一咂嘴,不耐烦道:“这茶不知道是拿哪一年的茶梗子冲泡来的,我看如清水一般,你也休要再装模作样了。倒是跟我说说,南樵山何时才能到?”

    “这位小姐好美的姿容,想必是中土富庶之地的有钱人家吧?”封郁还未作声,茶倌却一嘴插进话来,说道:“您可别瞧不起我们荒道野店啊,这茶确实是今早新沏的,我们这里比不得那些风水宝地,不过在官道上摆点小摊糊口罢了。”

    莲兮往茶棚外探了探头,只见烈日早已西迁,自是对茶倌手中那壶“今早新沏”的茶更加无言以对。但她纵是应龙之身,此时亦不过是一副从里干枯到外的烤龙架子,是茶是水也没甚差别,她只故作羞涩地朝那茶倌点头笑笑,权作应付。

    没想到这茶倌却很是热情,添茶之余不忘夸道:“哇哈,今日看见小姐这样的美人,真是做梦也会笑了。不瞒您说,那南樵山离此处也不远了,从前面新安城贯南而出,再取道西南就是了。不过那里景色平平,又多是凶兽,若是游玩不如去新安城附近的阜曲山更为有趣。”

    莲兮又是抿嘴一笑,谢过茶倌,另讨了第三碗茶水。

    待那茶倌走去别处招呼生意了,莲兮才扭过脸来同封郁说道:“前面既有城镇,我们晚上便歇在城里吧,这几日路上行着你不许我沐浴更衣,又不许我找客栈食宿,日日绑着我睡牛棚里,我都依你了,成夜成夜净是被牛蹄子压来踩去,今晚且容我睡得安稳些吧。”

    封郁手中揣的还是方才那碗凉茶,慢慢自顾啜饮着,对她一番话不以为意,只挑挑眉说:“你笑起来当真有几分动人,为何每每对着我时总是要打要杀,半颗脑袋半颗脑袋削个不停?”

    “你若帮我找新安最宽最软的客床来睡,我便再不削了。”

    “我倒也想,只可惜我们今日要避城避人,只取荒道兽径来走,若路上多费些功夫,夜前或许能到南樵山山麓。你若想玩,回程我再带你去新安吧。”封郁望着她,唇边眼中尽是微温的笑意。

    若以良心而论,同行几日来,除却他古怪的食宿标准以外,封郁可说是对她呵护有加,既不曾对她冷言冷语,亦不曾再拿涟丞之事胁迫她。她虽对封郁此人成见在先,在他日日温润恭谦之下也逐渐松懈警惕。

    莲兮原本就是喜好四处结交朋党的散仙游人,封郁虽是世出名家,于相交时倒也温良近人,于情爱上倒也执着专意,叫她自然有几分赞许。

    只是他口中“果真吾爱”,原是指那名唤作夭月的女子。

    她那夜终将鸾凤收回掌中,固然是她神元不沛没有十足把握将封郁挥剑斩下,但更多几分缘由,却是他论起心中女子时的凄惶神色,好似手攀山崖上最后一棵枯草,即将自千丈坠下的无助,叫莲兮看在眼中,不禁心中怜惜,忽而萌生想要伸手相助的冲动。

    于是。

    于是。

    她便就此着道,上了贼船。

    龙莲兮三碗茶尽,泄气地往桌上一伏,埋首只觉一身杏黄衣裙上牛气冲天,闻着令人着实……心寒不已。她心中愁闷,便学人间女子那般扭捏作态,朝封郁娇嗔道:“今夜你也舍得要我以天为被以地为席,睡在荒郊野岭上……”

    不想封郁听也未听,只拍拍她的肩,一面站起身说:“你再歇上一歇,我去向店家借个木桶来,过会儿便接着赶路。”

    木桶——他封郁总算记挂她路上渴水,莫不是要拎着桶水一路同行?

    莲兮拔腿跟着封郁走出茶棚去,想要提醒他路上带着一两竹筒清水便很是足够了,不想刚跟着出来,便见他正拿着木桶蹲在他那匹白骦马下,一面拍抚马腹,一面口作嘘嘘声,极近猥琐之态。

    封郁手中接好半桶马尿方才站起身来,见莲兮目瞪口呆立于身后,便笑说:“你倒迫切,便先帮你泼了罢。”

    莲兮神游还未归来,便被兜头泼了小半桶马尿。温热汁液贴着后颈蜿蜒而下,令她脑中更是雪上抹白,一片空灵。

    眼中只见得封郁拿桶中残尿往他自个儿的粹白袖襟上招呼过去,从头至脚一丝不苟。直连靴尾也均匀地洒好马尿,又将木桶收拾毕,封郁这才在茶客茶倌的纷纷侧目之下,泰然自若地替莲兮将乌骓马牵到面前,邀她上马赶路。

    他既催了,她便也乖觉,翻身上马,重归烈日之下。

    待催马行了数十丈远,她才终于回过神来,在马背上扭来晃去,大发其作道:“臭道士,你今日不跟我厘清,我便先灌你喝几碗马尿下去,再一剑削你半颗脑袋。”

    封郁有意放慢速度,此时只任白骦行在莲兮的乌骓右侧,一面拿手指搔搔眉尾,也有几分不好意思,道:“事出有因,我一直未跟你明说,这几日我要你驾马而行,夜宿牛棚,今日又浇我二人马尿,全是迫于无奈。”

    莲兮恨恨不语,只一个劲提袖撩衣来闻。

    封郁在边上看着,也只一个劲大笑道:“原来你色厉内荏,看着厉害,说到底也是个女子!”

    他自怀中拿出一只浅黄的绣银锦囊,敞开囊口,将一物取在掌心,递予莲兮看,一面说道:“这便是玲珑心。”

    第十节 彻夜所思 辗转反侧(2)

    莲兮扭头来看,只见封郁掌中躺着半颗球状之物,在阳光直射之下,晶莹剔透,可爱十足。只是半球浑圆的另一侧参次不齐,好似碎裂断口。

    她想将那半桃大小的玲珑心取过来细看,手指还未触到,封郁便收手将它放回锦囊之中,掖进衣襟之中,侃侃说道:“玲珑心破碎那一日,千万残片随同骤雨一齐降于人间,其中最为细碎者,沙尘比之犹有不及。但玲珑心本是圣物,生有灵性,千百年间细碎者不断向周遭较大的碎片合拢,一旦有碎片超过桃花瓣的大小,便能呈现在我卦中。只是这一聚拢过程极为缓慢,有的残片吸纳成形得以现于卦中,有的残片却尚在成长之中。我也只能时时问卦,再去找寻,再问卦,如此反反复复数千年,也不过合补好半个玲珑心。”

    莲兮听他一本正经,却全没会意,自作聪明提议:“既是如此,我倒有个轻松法子,你拿着你那半块玲珑心,在神州东边儿住上千年,西边儿住上千年,北边而住上千年……这般四海闲住,吸纳干净周遭的细碎,万年后保不齐就让你把整颗玲珑心吸收完全了,岂不美哉,何苦东奔西找的找罪受?”

    “若真能如此顺遂心愿,自然是极好的,只可惜,玲珑心残片较大者不会自行依附而来,只能上门去请。更可惜的是……”封郁搔搔眉梢,深深望了莲兮一眼,笑说:“有一些玲珑心碎片,已经被明眼人拾去,花落名家了。”

    莲兮更是不懂,不以为意道:“那更容易,花落谁家,我替你抢来便是,一日一抢,每夜一劫,凑齐之时指日可待。你要是面皮薄些,讲点仁义道德,拿宝贝去换回来也是轻松。”

    “若是被凡家拣走碎片,只要不是奉作传家至宝,拿些金银珠宝去换,自是容易,数千年间,也有此先例。但也有被仙家妖族拾去的,稍稍窥得了玲珑心奥妙,就不是随随便便以物易物,能打发人家了,”封郁说到此处,顿了一顿,眼色突得一凛,沉声道:“眼下便是要去寻一件至宝来换回孟章神君沁洸手上那枚玲珑残片。”

    封郁所说的沁洸,莲兮虽未曾打过照面,但也是知道的。只因此人在天界诸尊中,年岁极大,原本位居四方神中的东方青龙,掌位旭阳宫,是为孟章神君。但早在莲兮出生之前,沁洸便已退位让新,现在应是同那些老尊君老仙儿们一般,在蓬莱仙岛中闲住养性。蓬莱之中万象包罗无所不有,却不知沁洸手头还缺些什么至宝?

    莲兮心中暗自思忖,封郁却好似一眼瞥清她的疑虑,一面替白骦梳理颈上雪鬃,一面慢条斯理道:“沁洸将无意拾得的玲珑心之碎视若珍宝,曾与我明言,若要交换,除非金翅赤翎一根。旁的尽皆不要。”

    “金翅?你是真痴还是假傻,沁洸神君分明是捉弄你!”莲兮闻言诧异不已,脱嘴便如是说道。

    封郁见她发梢尚在滴滴嗒嗒往下淌马尿,现下却还有心替旁人忧虑鸣不平,着急瞪眼的模样竟似桂花摇曳一般娇憨可爱。

    “你也不知道自己擦擦?”他将袖中的长巾抽出,往莲兮马背上一抛。

    莲兮抓起月白长巾,在鼻下巡检了几下,确信马尿味颇淡,这才将发簪取下纳进衣襟中,散下长发拿封郁的巾子来擦拭,嘴上不忘奚落他:“擦擦?我身上哪还有一处干的?”

    眼见龙骨黑簪被莲兮收束在怀,封郁倒有几丝不自在,清咳一下说道:“你这四千岁的小娃娃竟还知道金翅是何物?”

    “我幼时顽劣好动,母上为了哄我睡觉,总说些故事来给我听,其中自然也听过羿射九日的这一段了,”莲兮心不在焉地拭着湿发,想起娘亲那些年岁里温柔的声音,面上也笑得温暖,学着她母上的口吻说:“兮儿可知世间缘何只有一颗太阳呢,其实,原本并非如此,当年……”

    当年扶桑木上栖有三足乌鸦十只,是帝俊和羲和的后代,其名金乌。每一只金乌都带有灿烂精火,羽毛辉煌让人不能举目直视。每一日由扶桑树枝最高处栖息的一只金乌飞到天空,以三足立在光芒中心,普照大地,世人以之为日。待到日月交替的暮时,它才归巢回到树上,在最低的枝上歇息。金乌们依序各行其职,使得太阳东升西落,促生万物。然而有一天,金乌们玩兴大起,一同来到空中欢闹,却忘记收敛身上的太阳精火。一时十日并出,炎酷燥热令生灵涂炭,草木焚烧,河川干涸。天帝垂怜百姓疾苦,便赐大羿彤弓缯服,令他下凡相助。大羿射术精准,将九只金乌射落,金乌坠地时化作大片金色飞羽,焚烧大地。空中仅存的一只三足乌鸦见兄弟姐妹丧命于此,受惊之余再不敢胡闹,从此兢兢业业行使日照之职,每天从旭日到夕阳……

    “每天从旭日到夕阳,这才成为惟一的太阳。”莲兮回溯记忆里母上所说的故事,醉心于其中的一字一句,笑靥斐然。待将最后一字复述尽了,才恍然看见封郁也一本正经地听着,双眸微微眯着,嘴角笑意逸出一丝丝溺爱般的温煦。

    她将沾满马尿的长巾一扬手冲封郁面门扔过去,长巾却在半空中便被他收回袖中去。

    莲兮白了他一眼,拿手指草草顺了顺干湿参半的头发,继续说:“九只金乌坠地时掉落的金色飞羽,有的化作火焰,有的则变作名为金翅的鸟类。金翅凶残好斗,身披金色羽毛,唯独一根尾羽是赤红颜色,因其形貌,被称作赤翎,是配置忘忧仙药不可或缺的一味材料。因为忘忧仙药珍贵无比,千万载来,金翅屡屡遭人偷翎。翎去鸟亡,所以金翅数量愈发稀少,时至今日,所谓金翅已成传说。”

    封郁听毕略略颔首,称赞道:“倒真有几分眼见,确如你所言,沁洸调制忘忧仙药,只差一味赤翎便大功告成。只是你有两处误会,其一,金翅一生的确只得一根赤翎,去其翎不久便会毙命,但却不是因去翎致死。其二,金翅稀有,却并非已成传说,南樵山上正有一只,你我此行正是……”

    “此话当真?那么天下果真有赤翎此物了?”莲兮在乌骓马背上雀跃不已。金翅的传说她原是听兄长涟丞讲起过,涟丞那时曾玩笑说,若世间当真有此鸟类,定要取回赤翎,冠在莲兮发间,令残阳温暖与她日日相伴。

    封郁将她天真之态尽收眼底,低低切笑着,说:“话是不错,不过金翅习性凶猛,又承袭了金乌对射日时的惊惧,对天界仙族的气息最是避讳,其次便是厌弃凡人的气味。如你我二人这般,想近身去偷羽,必会早早被它察觉。这一路来,与马同行,与牛同睡,还是未能除尽身上的仙气,所以我思前想后,还是浇一桶马尿换一身牲兽味,来得实在方便。”

    莲兮长发散在背后,鼻中犹有马臊味充盈,自然没好气,说:“这算使得什么偏方,若换作我兄涟丞,一来一去飞身如电,取那赤翎还不是盏茶功夫。”

    “天色不早,快点赶路才是。”封郁脸上不耐,也懒得废话,悠悠撂下一句。

    方才分明他自说自话讲得欢乐,这时倒好意思来怨旁人,莲兮心中虽是不忿,却也只得策马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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