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腹黑仙君太放肆》腹黑仙君太放肆分节阅读7

    之前她都未曾察觉有人跟踪在后,这人非仙即妖应是极擅掩息闭气,方才趁他二人坐在高枝上未加注意时摸到后侧,于她不备时暗放冷箭,随即飞身离去。

    封郁却全不将信箭一事放在心上,手指忽地一动,夺过莲兮正兀自研究的信笺,随手丢下树去,又将射入树干的白羽信箭掐断,一同掷开,笑道:“管他作甚,我知道是哪家的小子,你不必挂心。金翅阳寿未尽,还有些日子,赤翎未现之前,那家伙不会轻举妄动,你便安心同我等着就好。”

    “我本也懒得管你,只是……你须好好护它周全才是。”莲兮往金翅岩壁处眺了一眼,见那硕大的金黄鸟儿仍是不知疲倦地来回忙碌。想到身形如此壮硕的鸟儿也会想凿壁开洞,以泥土细枝堆砌起一方小小的巢穴,果真有几分可人。若非她心中别有惦念,倒想就坐在树荫之下守着它最后的时光,在日升日落间时而望着天空茫然发呆,时而看它兢兢业业筑巢作业,如此迷迷离离也无所谓光阴流转。

    莲兮在树枝上立起身,却忘记一只右手还被封郁扣在掌间。

    封郁一颗脑袋悠然靠在树干上,仰头迎着莲兮逆光下的身影,眯眼道:“你昨夜未回青阳去,我还以为你恋兄成癖总算缓上几分,没想到你还是一副前后忙着伺候的老妈子模样。”

    莲兮心念一闪,她总是在入夜后封郁睡下,才往返青阳探视王萧,不想她每夜来回都被他看在眼里。

    “我乐意,你不也应允过的吗?倒是你身上全是马尿气味,”她使劲抖了抖手想把封郁的手甩去一边,埋怨道:“离我远点吧。”

    封郁向她讨要龙骨发簪,一面懒懒站起替她伸手绾发,一面说道:“就算你怎样大大咧咧得惯了,也须知道女儿家不该散发而行,更兼你又有几分姿色。”

    他手下盘发流水般利落,将发结用黑簪束好后,他又跌坐回树杈上,说道:“你也别在人烟熙攘处呆得太久了,这边往西不远有栋茅屋。你夜里回来便在那歇息吧,原是狩猎季节给猎户们简单外宿使的,虽早空置无人,但好歹有个床席,也睡得安稳些。”

    “去罢。”他微微阖上双眼,挥挥手道。自己则在初夏的阳光下侧过头,惬意地瞌睡起来。

    第十三节 萤夜欢言 星月不语(2)

    莲兮重入得南樵山时,天边薄暮已起,半轮浅月缀在金色的夕空之中,如纱如幻。

    她腹中饥焰中烧,一面在林间寻找封郁所说的茅屋,一面蹿树掠枝沿途搜刮野果充饥。南樵山山林说大也不大,只是林木葱郁,自云端上处看不清树影覆盖下的地貌,置身林中胡乱行走又容易混淆周遭景色,好比莲兮此时此刻,提着绡裙,前襟兜了一满怀果子,正吃得开心,却忽地意识到自己已在林中同一处打转了半天。

    神仙迷路原也是一件荒诞之极的事,莲兮生平从未闹过如此笑话,心中矫情非要一钻牛角到底,继续在林中且行且吃。怀中嫩红欲滴的酸甜果子一颗又一颗被她囫囵下肚,又行了一时半刻,待她脚上踩到自己先前扔下的果核,这才泄气服输。

    暮色愈浓,林间昏暗更加难辨方向,莲兮飞身腾起,想自高处先寻到昨夜地形开阔处的那一池潭水,再理出南北。

    那潭水所在之处,山林茂密间仿佛被生生剜去一块,缺口大敞倒容易分辨。

    莲兮落身潭侧,没想到水边岩石上还坐着一个人,锦绣繁纹的衣袍上金线层层在夕阳余晖中泛着柔软光泽。

    原来正是夜里道别后蹿得比兔子还快的司霖。

    莲兮对他那时所说的“将死”之事一直如鲠在喉,既见到他的背影,想也不想便跃上潭石,靠在他边上抱膝坐下。

    司霖望着潭水波痕怔怔出神,她贴身坐下,他却仍是纹丝未动。

    莲兮怀中果子犹有七八颗,眼见他不言语,她也不客气,把野果一颗颗陆续送进自个儿嘴里,吃得欢乐。

    “你也是为了得到赤翎才来南樵山吗?”司霖目不斜视只望着潭中,低声问道。

    “我是与一个怪人结伴而来,赤翎他似是志在必得。但对本姑娘来说,比起赤翎,我更想亲眼看一看金翅的模样,”莲兮唇边还沾着胭脂红的果屑汁液,扭头笑说:“它虽不如我想像的那般雍容华贵,倒也憨态可掬……”

    司霖听到此处,侧过脸来,稚嫩的眉间仍是蹙着,双颊却在暮光之中沾染了浅浅绯红。

    “不错,就像你这般,长得极讨人喜欢。”莲兮说着不假思索伸手想把司霖瘦削的肩膀搂过来。

    司霖本是掩袖而坐,肘上被莲兮探过来的手蹭了一蹭,从袖口竟抖落出许多梅李野杏小果子,一时黄澄澄,红艳艳,胡乱滚作一地。

    “司霖你……”莲兮赶忙站起身帮忙捡岩石边缘的果子,一面扑哧笑了起来:“司霖你原来这么爱吃果子吗?果然是小娃娃呢。”

    “霖,霖才不是……小娃娃,”司霖涨红了脸,连掉落的果子也不管,急忙辩解说:“那些才不是给自己吃的……”

    莲兮半蹲着身,帮他把果子全捡回岩石中央,竟也堆出个果山来。

    眼见司霖窘得连颈子都羞红了,莲兮愈发起兴要逗他玩,便一下跳了过去,贴着他的鼻尖蹲下,紧巴巴地拿眼在他面上直瞅个不停。

    “霖……不是……”他的睫毛蝶翼般震颤个不停,嘴上却支支吾吾半天憋不出一句完整的话,索性干脆把头一伏,一张脸全埋在臂弯之中。

    “司霖其实是拿果子来,”莲兮用手指轻轻戳了戳他的手臂,问道:“给我吃的吧?”

    司霖的头还埋着,只有精致的帽冠暴露在双臂的包围之外,顿了许久,严严实实的臂弯中才闷闷透出一声“嗯”。

    “真好呢,”莲兮不再拿他玩笑,坐回司霖身边郑重其事道:“那么作为回报,我拿我的跟你换吧?最后一颗咯!”

    他从袍袖上微微抬起脸,露出一只眼睛,只见莲兮正递过来一枚自己摘的果子。

    见他不接,莲兮便作势要丢进自己嘴里,边说:“既然你嫌弃我摘得不好吃,那我就自己解决咯。”

    司霖忙抬起头,拿过果子抱在怀中,说道:“霖并不嫌弃。”

    “不过,小司霖是怎么知道我今天会来这里呢,如果我没来,小杏小枣们岂不是平白无故被摘下来,会很伤心吧?”莲兮话虽这么说,手上却一点也不客气,从果山里先挑出两枚杏子塞进嘴里。

    “霖也不知道,只是,”他手中把玩着莲兮送的果子,说:“只是霖在这山中生活了很久,最清楚哪里的杏子最甜美,哪里的枣最香脆,饶是如此,却从来没有可以与之分享的人。山中的动物都惧怕霖,每每绕道而行……从前还有猎户会来这山里狩猎,他们虽然对霖并不十分友好,但当他们满载而归吆喝歌唱时,歌声会传遍整座山林,霖喜欢那样不同于常的日子。后来……后来连这唯一一点热闹也没有了,百年来的每一日,霖都过得与前一日分毫不差,总是独自一人。”

    莲兮的父君虽对她的修行管教苛刻,但母上和兄长却自她呱呱坠地起,便把她奉作明珠一般宠爱。待后来显出应龙真身,小小年纪就受封神君,让她愈发不可一世。再后来梦龙鸾凤相继破体而出,被喻作天地阴阳积淀的神圣之物,为此慕名前来,但求一观的仙友有如过江之鲫,她生性喜动,便也乐得站在众人当中臭显摆。所以当莲兮回溯自己的过往,想找出一两处孤单寂寞的记忆同司霖互通愁苦时,才发觉她此生原来过得当真热闹非凡,连孤单两字如何写得,她都几乎忘记。

    既是如此,她便干脆挑些儿时的黑史拙事说来给司霖听,本意想表明自己也有悲惨的时候,顺便劝司霖不必悲伤。

    小时候背着爹娘偷各色宝贝来玩,大意摔碎的,打坏的,不知所踪的简直难以计数;幼年时为了报复,偷剪她父君须发,扔她父君靴履,又将水君们上奏他父君的奏报简本一把火烧个干净,却每每被父君狠狠攥在手心中罚得她叫苦连天;少年时仙基未稳就好高骛远,拿东海至宝之一的水离珠修习,结果被龙神骇得魂也没了魄也散了;千岁时第一次被梦龙破体而出,冰冷剑气好似要贯穿全身,将五脏六腑都碾碎,让她一整个月虚弱得连床都下不得……

    她原以为这些记忆片段都叫人痛苦难堪,没想到放在今时今日说予另一个人分享,竟令她面上笑意满盈,心中被填得暖暖茸茸。再往下讲,愈发偏离主题,连母上为她梳头,兄长为她作画种种琐碎之事也一并扯了出来。她讲得益加神采飞扬,说到快乐处司霖也跟着一同抿嘴直笑,讲到紧张处,他也瞪直了眼捏起一把汗来。他因她的故事而满脸向往,终于令那双湖水一样澄澈的大眼睛上洋溢起孩童的天真烂漫。

    不知觉间弯月已掠上枝头,湖畔流萤飞舞,初夏的夜风最是能催发记忆蠢蠢欲动。莲兮正在岩上岩下手舞足蹈、声情并茂地讲述她如何少不知事四处捣蛋,她兄长涟丞又是如何跟在她屁股后头收拾烂摊子,冷不防司霖突然问道:“所谓兄长就是这样的吗?自己怎样都无所谓,只要对方开心?”

    “其实,世间的亲情,友情,爱情,无论哪一样大概都是如此的吧,”莲兮一面思量如何向司霖解释兄长的意义,一面说道:“假若司霖有兄长的话,他一定宁愿挨饿受冻也要你过得比他好,在你伤心流泪的时候会把你抱在怀里,而当你喊他哥哥的时候,他又会是这世间最自豪的那个人,这便是兄长吧。”

    司霖虽是懵懵然对所谓情爱似懂非懂,却还是缓缓点了点。

    两人之间稍有几分沉默,阴鸷的忧虑之色又一次被司霖蹙在眉间。

    他抬眼看着潭畔的树林,说道:“霖曾见过山中飞鸟成双入对,雄鸟为配偶觅食筑巢忙得不亦乐乎,也曾见过树蜥交颈,一动不动在枝头对坐一整日。霖虽也一直渴望有人陪伴,却始终只身一人,对林中飞禽走兽雌雄间的情爱一无所知,你可曾有所爱之人?爱,又是怎样的感觉?”

    司霖虽只是个孩童,这番直截的提问却也叫莲兮有几分面红。

    若是此话放在半月前来问,莲兮或能不假思索地作答道,她兄涟丞是她此生绝无仅有的挚爱。这一句话自打她懂事以来,便时时被大言不惭地挂在嘴边,即便被母上和堂兄妹们笑话,她也信誓旦旦,不曾却步。

    然而在司霖面前,方才回首过几千年中涟丞对她的种种爱护,反叫她生出几丝踌躇。所谓兄长是于伤心流泪时可以躲藏的怀抱,那么她一贯以来又是以怎样的心情被涟丞拭去泪水,被涟丞牵起手,被涟丞揽在臂弯之中。那些时刻里,她虽感到幸福而满足,却并非难抑心悸。

    她犹豫之间,不知如何回答,只好含含糊糊道:“这一处我也不算十分明白,有朝一日,司霖或许能亲有体会吧。”

    司霖默默然不予置否。

    潭畔萤虫越汇越多,雌雄萤虫以光点闪闪互传情爱,点点萤芒让潭水也被映出些许幽光。莲兮觉得有趣,便想拿双掌拢一只萤虫来给司霖玩耍,正在潭岩上左右蹦跶忙着逮虫,忽听司霖说道:“你昨夜说三日之后舞剑给霖看,现在还作数吗?”

    莲兮眼色不停,在空中寻找个头最大的萤虫,一边理所当然道:“那是自然,就是后日晚上。”

    “霖时日无多,若身死而不能赴约,定会有所不舍。霖不想死前遗憾,所以说过不愿与人有约。”司霖仰着脸,深深望着被萤虫映得脸色幽柔,眉目如画的女子,见她也转过脸来,他忙低下头,继续说道:“虽是如此,霖仍想与你定下此约。”

    第十四节 萤夜欢言 星月不语(3)

    当第十二只信箭破风而来,钉入她脸侧的树干时,莲兮心中正在思量着,夜里为司霖演舞碧波剑诀时应当将四十八式随兴贯串一遍,还是将一招一式拆分开来一面介绍一面比划。

    此时天方破晓,林间鸟儿呼朋引伴叽叽喳喳热闹非凡。莲兮刚与司霖在潭边彻夜闲谈归来,心中欢快,便连白羽信箭也懒得从树上拔下,只往发箭处斜睨了一眼,便自低下头去接着想心事。

    即便她不将箭上的绑信解下观看,也全无所谓。

    反正前十一封尽皆写着同样的十二个字,将众信笺凑到一块来看,倒像是拓印出的十几张副本,连墨迹撇捺的方位角度都毫厘不差。

    那人尽管偏执得让人哭笑不得,却并非时时紧跟在她和封郁身后,也并非杀气腾腾直冲他二人而来。所以莲兮也懒得同他理论,只学封郁那般对此人视而不见。

    “你昨日怎的没回去青阳?”她正坐在树桠桠上无聊之极,胡思乱想间,右上方枝头传来一声话语,正是封郁玉响一般泠泠的音色。

    她有几丝困倦,头也不抬便说:“我担心金翅,这几日只想伴它远远坐着,涟丞那边最近本也没甚要紧事。”

    她方说完,眼中便映入金翅摇摇摆摆行走着的身影。见它出现在那处拿来筑巢的石壁边上,她也不知自己为何竟如此雀跃,脱口便对封郁喊道:“你看,它出来了出来了!”

    封郁在边上高出数十寸的榕树枝头坐下,笑道:“你这么喜欢它么?”

    岩壁那里准备的巢穴构架分明,完工在即。莲兮边看着金翅鸟在晨曦中忙于最后的加固修饰,边怔怔说道:“我是喜欢它,每当它对我提起将死之事,虽说得风轻云淡,却总让我胸间疼痛,险些要掉下眼泪来。”

    她眼中目不斜视,嘴上却更似自言自语一般无知觉地往下说道:“我从不知道与人相交也会痛苦,更不曾知道当一人将姓名交予你时,也连同生命的一部分递到你的手中。”

    封郁翘脚倚靠着树干,听莲兮说得哽咽,便垂眼看了看她,说:“你可知道,沁洸神君在两千多年前便许诺过,若我能为他取来赤翎,即可将手中玲珑碎交给我。那时我也寻到了这里,也找到了金翅,那时它也叫作司霖……”

    饶是莲兮早就习惯被封郁料事如神,每每戳破自己的所作所为,当听到司霖二字,她心中也不由地一抽,猛然抬起头,望向封郁,只见他正捻着一片树叶左右玩赏。

    “你不是同我说过,金翅只有一千五百年的寿命吗?”

    “我自然不会唬你,”封郁将树叶放在鼻下,深深吸了一气,说道:“只因为我所遇见的司霖并非你所遇见的司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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