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婚姻:女人魂》第一章 被丢弃的女人

    凤英由于忧郁和失落,长期茶饭不思身体变得越来越虚弱,遇上一次小小的感冒就彻底病倒了。她全身柔弱无力地躺在床上,呆滞地目光注视着屋内的一角。枣红的家具油光发亮,是那么的喜庆与热情,而她的心却是那么的冰凉。窗外响亮的阳光异常的活跃,而她一点活力都没有,感觉自己就快要死了。是自己很倒霉吗?她真的不想死,可想不出有一丝能帮助她的办法。她想借助阳光给自己一点活力,或许能晒去身上的倒霉气,她这么一想并撑着身来,喘着虚气息了息,手按住床沿下了床,扶着物体朝门外慢慢走。就这么一小段路,走几步就靠在墙上长叹虚气,头晕眼花,真得到感觉生命已经到了尽头。

    虽然刚入初夏,天气却是那么的响亮,太阳是那么的火辣。抬头望天,太阳像个火球,只好闭上眼睛,黑暗中星光闪闪,再睁开眼,四周仍是星光闪烁,定了定神,乏力地朝不远出望去。一棵棵高而细的泡桐树距离相等地分列在门前的稻场上,这是她结婚第一年春天栽下的树。新婚一直有栽树的习惯,可能是为了将来留给子女成家顶用的吧,门前树的大小就知道家庭婚姻的公年有多长。

    泡桐树长的很快,才过第二个春天就蹦的老高。她遗憾地看这着这些树,还有顶用的那一天吗?树头的枝叶和她的心情一样,被阳光晒的干燥,失去了润泽,随风晃动。阳光穿过树叶,地上留着稀疏的阴影。树与树之间连接的晒衣裳的草绳,像一条条死蛇横跨在两树之间。坚硬的泥巴地上留下雨水的痕迹、细细的鸡爪印、猪蹄印、还有陷的很深的人脚印,她呆滞的目光注视着这些无聊的现象。

    小村,整齐的一排茅草屋前都立着细而高的树木,与老庄相比显得很单薄。它们身后的老庄却是树木蓊郁,绿阴翳翳,庞大的树头,枝叶密密匝匝挤在一起,远看像一座小丘,房子包在下面,庄户人家门前几乎没有阳光,显得很凉爽,这些茂盛的季节树叶一到冬天将会全部脱落,只剩下光脱脱的枝杆,把温暖的阳光全部留给之下的房屋和晒阳的人们。靠村口一间最小的茅草屋并是麻雀子的草屋,如今茅草屋里没人住,屋外茂盛的野草长的很高,围住了他的房子,草屋顶上黑灰的烂稻草上长了几族很高的青草。

    麻雀子现在老了,别人又改称他为老麻雀,生产队照顾他住进了公房,帮社员们烧开水、看管粮仓。现在白天时间长了,社员们下午休息要吃节膳,他早早就煮了一大锅绿豆稀饭凉透了,三点半钟他准时敲响息番的铃声,男女社员们从田间不同的地方一起朝公房涌来。

    大伙像抢似的,每人盛了一大碗放了糖的稀饭坐在宽敞的公房里一边休息一边喝着。四点钟他又敲响上工的铃声,等大伙纷纷离开,他又开始整理乱糟糟的屋子,把一口很大的锅和一大堆碗洗干净,摆放好,灶台擦了又擦。他袖口卷的高高的,围着蓝围布,虽然长的很丑却很爱干净。如今老麻雀已变成一个,皮肤更加黝黑发亮瘦刮刮的老头,头顶光秃秃起着一小圈一小圈白班,忽然间冒出几根白发,薄眼皮吊起来露出一双小眼睛,满脸麻子坑,薄薄的嘴唇笑的时候嘴角两边起双括号,因为长的太丑一生没有娶过妻,只是当年跟金枝做过半夜夫妻,就那半夜夫妻成了他一生美好的回忆。

    他珍爱那半夜的每一分每一秒,常常还想起金枝躺在他床上的模样,他爱金枝也爱屋及乌,在他的心里早就把志强当成自己的儿子一样看待,自然也是把凤英看成儿媳妇了。凤英病倒他很是关心,下午绿豆稀饭煮好他首先留了一大碗,等灶台上卫生弄干净之后,解下身上的围布,并端着稀饭给凤送去。

    凤英躺在门前强力的阳光下一动不动,看上去像是死了。老麻雀端着稀饭过来一见这种情况吓得眼球鼓出:

    “孩子!你怎么了?”他赶紧放下碗,抱起凤英。

    凤英完全没知觉,头和手都耷拉地。

    “孩子!孩子!”他慌张地扑打她的脸。

    凤英仍然没有知觉,他赶紧把凤英抱进阴凉的屋里,放在床上。掐她的人中,接着用小勺把稀饭里的糖水撇起来往凤英嘴里喂。等了很久,凤英终于有了一口气息,她乏力地睁开眼睛,看着眼前的麻雀子,她以为他到了另一世界。老麻雀紧张地松了一口气:

    “孩子!来,再喝一点糖水。”麻雀子把又舀了一小勺糖水喂她。

    她迷迷糊糊地有点知觉了,知道自己还没死。超虚的身体使她听话张开了嘴巴,接喝着麻雀子喂来的糖水。

    “来,再喝一点。”老麻雀关心地说着,继续喂她。

    轻轻的一句关心的话直暖到凤英的心里。她一句话也没说,很听话地喝着稀饭,一碗糖稀饭喝下肚子,感觉确实好多了,定心地舒了口长气。

    “伯伯,谢谢你!”她有了点说话的气力,忧伤的眼泪跟着下来。

    “好好在家息着,不要再往外跑了!”他关切地说着,然后恐惧起来“我要不是送稀饭来,你躺在这大太阳下只怕到晚上就没命了!”

    凤英看着老麻雀惊恐的脸也惊恐起来,如果不是他及时赶来或许自己真的死了。可死都没等到志强的回来,她太恨他了,委屈地哭了起来。

    “别,别,别,别哭——”老麻雀见她如此伤心,弄的束手无策,想安慰可又不知怎么劝说,慌张的在床边来回转动身子。他费了很大劲才从脑子里想出一句安慰的话“我再去给你煮点稀饭,晚上让你婆婆送来。”转身就走,却仍回头看她“别哭了啊!”继续哄着她。

    凤英咬住嘴唇,竭力制止住哭,眨动了一下含满泪水的眼睛,表示听话,也表示感激。

    老麻雀快步离开。

    凤英见老麻雀已走,咬在嘴里的哭气一下又喷了出来,泪水不停地顺着眼梢流到耳门,颈根,感觉枕头也湿透了。她太懦弱了,失去男人就好像天塌了下来。她也太胆怯了,被痛苦折腾成这样,却不敢去面对究竟。她就像母亲说的那样,她很老实,一当遇到挫折就会承受不了。她想到了母亲,在这个世上只有母亲才是对她最真心的人。

    “娘!——”她懦弱而又亲切地哭喊了一声之后,感觉自己就在娘的怀抱里,很温暖,不害怕,闭上双眼感受母亲的关爱,精神完全寄托。

    老麻雀安慰了凤英几句之后赶紧回到了公房,他没有失言,立马就淘米煮了稀饭。看着生产队为他配备的小闹钟,到了下晚班时间,他又准时拿着钉锤敲起悬空吊挂的大铁块。当当的响声响彻天空,传向田野,社员们又陆续从四面八方的田埂上朝公房涌来。

    很快公房里挤满了人。卷起的袖筒和裤脚,露出的手臂和小腿都被水清洗过,偶尔有洗漏的泥巴仍留在某个人的小腿肚上。此时大家都显得懒散和疲惫。

    代玉莲像一座神像一样,威严的站在中间,等候人到齐,社员们都围着她站或是朝她看,青年会计王开文捧着记工本紧贴着她站着。

    桂子嫂胁肩谄笑地走到代玉莲跟前:

    “队长!我们家明天就没米吃了,想超支一旦粮食。”

    代玉莲很为难的样子瞥了她一眼:

    “一担稻子就要柒块伍毛钱!你们家工分又少,老是超支,到年底结算,你们家又接不到钱分不到口粮。每年都这么超下去,怎么行啊?”

    桂子嫂也发怒地:

    “这些兔崽子各个都能吃,一顿就要吃三大碗,真是把我气死了。”又继续胁肩谄笑地“金凤不是也上工了吗?再过两年金虎也要顶劳力了,以后工分多了就不会再超支了。”

    代玉莲很无奈的样子对身边的会计说道:

    “回头给她称一旦稻子吧!”

    “好!”会计点头应着。

    “谢谢队长!”桂子嫂连连点头,赶忙转身退到人群中再朝她望。

    老麻雀也揍到代玉莲跟前低声讨好地说着:

    “队长!我煮了点稀饭,回头给你儿媳妇带一碗去。”他又惊慌的样子说道“今天下午,我要不是给她送绿豆稀饭,恐怕她就死了。”

    大家都惊异起来。

    代玉莲深叹了一口气,显得很仁慈的样子:

    “真是操心啊!”

    妇女们都怜惜地又像是讨好代玉莲似的:

    “你儿媳妇病重,八成是相思病。”

    “你儿子很久没回来了吧,凤英一定是担心你儿子不要她了。”

    银花挺着大肚子站在一旁也紧张地担心起来。

    凤英自从结婚以来,从来没有称过代玉莲一声婆婆。这让代玉莲很不愉快,但她从别人嘴里听到儿媳妇,儿子的字眼觉得特别有面子,很是荣耀。

    “年纪轻轻的被男人抛弃,确实受不了。回头我们都去劝劝她。”银花婆婆同情地说着。

    代玉莲一听到‘年纪轻轻的被男人抛弃,确实受不了’时,仿佛一下撞击了她当年抢夺金枝的丈夫也是罪过,立刻不安地:

    “好了,好了,不说了。人都到齐了没有?”她严厉地扫视周围的人,然后把脸转向会计“先把杂工记一下。”

    会计捧着记工本作好了准备。

    “今天小英子婆婆为社员拔了两目秧算五分工。”代玉莲大声地说着“桂子家金虎和开宝家小妹放牛算三分工,开支家小花和长太家红梅打猪草算三分工,老长彪为为秧田支水算五分工。”代玉莲一边说,会计一边记。

    “现在把劳动力工分记一下。”代玉莲朝大家看,像是报喜的一样露出笑容。“金凤今天跟我们栽秧,一趟没少,算十分工!”

    站在一旁的小金凤和大人一样用毛巾包住头,毛巾朝后系了个叉,整张脸罩在毛巾内,像个小大人一样,乐的合不拢嘴。

    “金凤,晚上回去让你妈好好慰劳你一下。”

    “金凤一天也能挣到伍毛钱的工分来!”

    妇女们都拿金凤取乐。

    桂子嫂也乐呵呵地:

    “还慰劳呢,饭都没的吃了。”

    代玉莲继续报工分,会计跟着记帐。代玉莲虽然身为员,因为没有文化不能当任干部职务,所以在生产队当了队长,带领社员们搞生产。忙了一整天,到了晚上记工分时是社员们心里最塌实的时分。一天下来伍毛钱又到自己的腰包了,也松了口气。

    代玉莲把社员的工分报完之后,又露出严厉的表情喊道:

    “明早铃声一响,大伙要准时到公场排队集合学习语录!谁迟到罚站半天。”

    “知道了!”大家齐声应着,然后纷纷散去。

    银花挺着大肚子一路小跑朝凤英家走去。随后,妇女们也跟着端着稀饭的代玉莲来到凤英家。

    房间里光线暗了下来,凤英虚弱地躺在床上,显得很凄凉。仿佛这一群人都是来为她送终的。大家都深沉起来,嘴里发出怜悯的咋叹朝她看。银花握着凤英的手温和地问道:

    “凤英!觉得身体怎么样?有没有吃药?”

    凤英见大家都来看她,憔悴的脸上一双眼睛欣慰地眨了一下,无力地说着:“赤脚医生上午来过,打了一针,又开了药。”

    大家都看到一小包,一小包的药放在床边的梳妆台面上,妇女们都不时地从梳妆台的大镜子里看到自己的形象,可能都发现自己的表情过于沉哀,立刻改变了表情,显得很无所谓似的,为凤英鼓气。

    “听医生话,把药吃了也就好了,年纪轻轻的生点小病没什么。”桂子嫂很无所谓的样子劝说着。

    代玉莲显得很操心,又仁慈的样子长叹了口气,端着稀饭,用手拍着银花叫她让开,自己坐到凤英床边很疼爱的样子说道:

    “老麻雀煮了稀饭。来,我喂你吃点。”

    凤英觉得自己有点受宠若惊,不知所措。

    “是啊,凤英!听你婆婆话,吃点东西,再把药吃了。”连英嫂热心地劝着。

    “年轻人振作起来,别把小病当一回事,也就没事了。”银花婆婆也是显得无所谓的样子劝说着。

    “现在到处抓生产,也许过一阶段就不忙了,也许志强很快就回来看你,要是他回来看你病了,怎么让他放心呢。”

    “是哦!现在到处抓生产,听说城里所有的工厂都在忙。”

    妇女们连穿起来哄骗她。

    凤英知道大家的好意,但听听安慰的话,也不觉得那么孤独了。

    “来,我喂你!”代玉莲舀了一勺很稀的稀饭朝凤英喂去。

    “哦!我自己来。”凤英胆怯的不敢接受这种恩德,很吃力地支撑自己身体。银花赶忙帮忙拉她,她靠起身子,虚弱地低头喘了口气。

    “来,我喂你吧!”代玉莲见凤英太虚弱了,仿佛也是真的动了仁慈之心。

    凤英没再坚持,喝了两口代玉莲喂她的稀饭,然后缩回嘴不好意思道:“放在梳妆台上吧,待会我自己吃。”

    代玉莲端着饭碗一双探视的目光盯着她看了一会,她觉得凤英真的是不行了,这时也只有志强能救她一命。她好像也真的是善心大发,很愿意去工厂跑一趟,把志强叫回来,这样也好在丈夫面前表现出自己是多么操心的好长辈。她像个仁慈的母亲关心地问道:

    “要不要我为你做点什么?”

    凤英愣了愣,才开口:

    “我想见见我娘!”话一落音又哭了起来,她仿佛觉得自己是在临死之前的最后请求。

    “唉,别哭,别哭。”

    “别难过。”

    “派个人进城一趟吧。”

    大家原本都无所谓的随意表情立刻又紧张了起来,大步凑到床前慌忙地劝她。

    银花见凤英奄奄一息的样子,难过的转过身去偷偷地流下了眼泪,她庆幸自己没嫁给志强这样的男人,否则现在想不开病倒在床上的肯定是自己。

    代玉莲把饭碗放在床边的梳妆台上,转过脸来,干部似的发话道:

    “连英!你老板(丈夫)明早不是到弋江桥洋茅厕拖粪吗?让他通知一下凤英的娘,就说凤英病了,让她一定要回来一趟。”

    “哦!好!好!我马上回去就跟他讲。”连英立刻答应着,她说话时头和伸出的手掌同时点动着表示积极支持。

    大伙都知道凤英是心病,竭力地在思想上劝说她,劝她多吃点食物。忙碌一天的妇女们安慰了她几句也都回家息着去了。

    凤英孤独地躺在屋内,屋外传来什么‘吃饭了!’‘洗澡了!’之类的叫喊声。凤英多想自己的屋里也有这样活气的叫喊声,可屋里静的只能听到自己微弱的呼吸声。她仍寻思着志强为什么不要她,是不是自己不怀孕呢?她见银花挺着大肚子是多么羡慕啊!如果自己有个孩子也许就不会这么孤独了。绝望的她一气之下干脆希望自己死了算了,被人丢弃了,仿佛人世间也没什么留念的。她左想右想,感觉头很重,也很胀痛,迷迷糊糊地又无力气想了。天渐渐黑了,屋里黑漆漆的,显得更加凄凉,四周重锁密步,阴森森的很鬼意,阴气逼人,湛入骨髓。感觉屋里到处是小鬼正在等着接她走,她内心哀声长叹道:“我要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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