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救赎》让子弹乱飞(一)

    熟悉会议室、订房间、研究菜谱,脚不点地忙完一切程序,抹一把额头上的汗水,我得意地吹声口哨,猫一般溜进会议室,毫无声息地坐沙发上,怀着一丝胆怯和羡慕瞻仰黎锦校长的风采,心里暗暗赞叹,人家才叫贵族,举手投足无不透着浓浓的书卷气,刚刚即兴发挥弹了一会儿钢琴,现在又伫立在落地窗前,默默眺望苍翠的群山,陶醉于春天生机勃勃的景色。[an]外面烈日当空,室内却凉丝丝的,黎锦还穿着西服,挺拔的腰身矜持而优雅,令我自卑到绝望。

    好半天他才意犹未尽地坐下,端起茶碗,小拇指微微翘着,拿杯盖轻轻拨动一下,先伸鼻子陶醉似的嗅嗅,然后稍稍抿一口,并且在嘴里用功夫,估计是让茶水慢慢浸润舌头,眼睛如睁似闭,终于轻轻咂嘴,冲我一笑道:“不错!此地名不虚传,明前龙井也不同凡响,安排得有品位,颇有探幽览胜之意。一段时间以来,工作不顺,没有闲情逸致。现在好啦,关系已经逐渐理顺,以后应该不那么忙,我真需要好好休息一下。找个空闲时间,到这儿住下来,安安静静读几本佛经,也算修行吧。”

    我不以为然地笑笑道:“老大,别玩洒脱啦!令公子已经逃之夭夭,大嫂也即将远行。剩下你孤家寡人,穷极无聊才修行,属于不得已!再用功也无法感动佛祖,想修炼有成证得果位?难!再说,修行人讲究舍去,不滞于物,甚至不三宿同一棵树下,怕有留恋,你您老人家嗜茶如命,出家也当不了好和尚!顶多孔庆之流,不过弄个和尚名号逗大家玩而已。”

    黎锦颇为自得,习惯性地拢拢一丝不乱的头发,再饮一口茶,闭目享受半天,才睁开眼傲岸地一笑道:“提孔和尚败胃口!你什么时候开始研究佛经?别光耍嘴皮子,若真心喜欢,下功夫读一读也好,一旦有所发现,也是独树一帜的成就!近两年宗教发展很快。唉,社会发展,物质丰富,人却越来越空虚,需要寄托呀!社会有需求,尤其是上层,据我所知领导干部之中,这样的人相当不少!”

    我冷笑一声道:“吃饱了撑的,那些蹬三轮收破烂的,挑担子卖菜的,拎小板凳擦皮鞋的,建筑工地上和水泥的,哪个空虚啦!领导干部不是信仰宗教,而是迷信,像西部那位,嫌办公大楼被遮挡,破坏了政府所在地的风水,影响自己的官运,愣把地产商的建筑给强拆啦,可怕!”

    黎锦温和地一笑,没有评价我的愤青言论。又喝口茶,眯着眼睛轻轻晃脑袋,然后拍一下沙发再次赞叹:“明前龙井,极品啊,谢谢。”

    这昂贵的龙井茶是本人孝敬的,但我哪敢居功,故意不屑一顾地道:“至于吗?我就喝不出差别,别说明前雨前啦,对我来说,什么碧螺春、毛尖,云雾,龙井,所有绿茶都一个味儿。平时看你品茶我都觉得费事,喉咙里直冒火。”

    “茶就是拿来品的,解渴得用凉白开,老黎又弄到什么好货色?闻着确实有点意思,赶紧给我来一杯。湖南样样都好,就是没有春秋,过了冬天就是夏天,过了夏天就是冬天。”会议室大门被粗鲁地推开,进来的正是学校党委书记邓繁荣。尽管工作清闲却永远表现得风风火火,一边连甩带扯地脱外衣一边抱怨。打量一下周围环境,满意地对黎锦道:“有点神通,居然能找到这么漂亮的地方,开完校务会议,在这儿好好玩儿玩儿,躲躲清静。自从踏进大学,真把我憋坏啦,两耳不闻窗外事,什么时候冒出一家这么豪华的商务会所?我老人家居然不知道。”

    我恭恭敬敬地奉上龙井茶,打趣说:“书记大人,没有春秋两季那就不能说样样都好。春秋等于人的腰和脖子,咱们设想一下,一个人若没长腰杆和脖子,如同刘欢一般,脸蛋再漂亮也没用。”

    邓书记接过茶杯,另一只手亲热地拍拍我肩头,抬头看看黎锦校长,呵呵大笑。不顾茶水烫嘴,哧溜溜喝一口道:“老黎,有空修理一下小徐,湖南人杰地灵,天下称颂,到他嘴里就一钱不值。这地方玩得挺严肃,不许司机进来,我那司机正在外面生闷气呢。仔细想想也对,该让这小子知道知道上下有别,天天跟着我东走西逛的,他还真拿自己当回事。”黎锦和我对望一眼,我马上道:“书记,党办杨主任没有随行吗?他来过这里呀!我出去招呼一声,司机可以在外面休息,也安排了很好的地方。”

    邓繁荣摆摆手,拍拍沙发示意我坐下,嘿嘿一笑:“老牟一门心思玩隐居,这些日子抱病。要退休啦,思谋后路。你也不必操心,司机嘛,不能太宠。没听说吗?一个司机跟领导去高档场所,在门口被保安拦住,司机气急败坏地指着前面的领导说,我和首长是一个系统的。保安面无表情,义正词严地道:**和睾丸也是一个系统的,但是有些地方**能进去,睾丸肯定不能进去!”

    说完,认认真真地看着黎锦和我,好像宣读红头文件,一点笑容也没有。我忍了又忍,最终还是乐得把嘴里的茶水喷啦!不止因为笑话低俗,更令我感动的是邓繁荣毫无忌讳,堂堂大学党委书记,公然把自己比作**,捎带着把司机比作睾丸,如此亲民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和北大校长的火星文讲演异曲同工。

    从精神生活到物质享受,黎锦校长处处讲究典雅,听不得市井笑话,又不能不卖邓书记面子,如同舞台上的明星,非常有节制地展示两次笑容,没有出声,等我们都平静下来才慢条斯理地道:“省厅介绍的,这里实行会员制,比较安静。我刚才还跟徐助理讲,找个空闲时间到这里小住几日,独坐树下,一手端茶水,一手捧佛经,马上可以变成神仙。”

    邓书记哈哈笑:“高雅!我建议,你如果真来这儿小住,一定弄身宽袍大袖的汉服,芒鞋竹杖,保证举止有飘飘欲仙之势,活脱脱一竹林七贤。咱是个老粗没那爱好,真给机会的话,约几个好朋友,白天喝酒泡温泉,晚上听小曲打麻将,那才叫神仙般的日子,你们说对不对?我刚才在门外听你们争论什么宗教之类的?老黎,有新发现吗?”他应该再附加一条:后半夜搂小蜜!

    黎锦嘴角带着一丝轻蔑,笑了笑用他最不喜欢的平白语言道:“徐助理呗,无知者无畏,我说领导干部中喜欢宗教的人不少,他讽刺大部分是迷信!”

    邓繁荣一本正经地教训我道:“小徐,不能一概而论,我们过去批判的东西中,有很多是好的,里面有大学问,对于这些我不在行但你没听说吗?这几年的湘学研究如火如荼,有一大批成果出炉。比如说曾国藩的《冰鉴》,粗看没什么,但这玩意怕研究,真正看进去以后,越看越觉得神奇。”

    我对他素无好感,但肯定也不敢冒犯,党领导一切,人家毕竟是领导本校的最高权威,因此拿黎锦开玩笑:“邓书记,我对这些更是外行,不过我估计您提倡《冰鉴》,应该是实用主义范畴。校长所谓的宗教,我理解不了。宗教,看重的是心地,说白了是信仰,而不是简单地修行。所以,鲁智深杀人如麻仍然可以成佛,西门庆即使拿自己的身体当蜡烛点天灯,佛也不要他。”

    邓繁荣哈哈大笑:“年轻毛嫩,怎么都扯到信仰上去啦?我没水平,但不谦虚点说。论这些,包括黎锦都要听我的。**当年搞农民革命,肯定不会像你们说的那么复杂,农民听不懂啊!我的理解!什么是宗教?宗教就是一种信仰,反过来说,信仰就是宗教。小徐,很多事情我们嘴上说信就可以啦,别当真!黎校长口中的佛教,和他杯中的茶一样。人嘛,总要有一点嗜好,哪怕不良嗜好也没所谓,用来安慰自己,打发时间。”

    他长篇大论不可怕,但如此鄙薄黎锦对佛教的研究,也太过分啦!眼下这种场合,黎锦无法反击,但我不怕,因此我想都没想地道:“请喝茶!书记您老人家胆子也太大啦,宗教是一种信仰,这个定义尽管不那么科学不过一般无人反对。信仰也是宗教就不符合我们宪法啦!怎么你们这些高级领导,还不如我们坚定哪!”

    邓繁荣一愣,俄而挪挪屁股,靠近黎锦,哈哈大笑:“文人无良,如今左派右派骂得正欢,热闹得不行。老黎,瞧瞧你师弟给我扣的大帽子,若在文革,我肯定得被挫骨扬灰。”

    我冲黎锦暗暗吐了吐舌头,黎锦校长清清嗓子,主要是为了吸引邓繁荣书记的注意力,见他转过头,便用两指轻轻叩着沙发扶手,沉吟着道:“老邓,今天会议的主要议题是如何把我们学校打造成211那样的名校,资料你应该都拿到啦。趁其他人没来,我们俩先通通气,现在学校预算缺口太大啦……。”

    这是机密!连其他班子成员都没资格听,我不过是小小的助理,校长不忌讳但书记跟我可没这么熟悉,因此不敢继续呆在会议室里,拔脚就往外走。邓繁荣年轻时候当过乡、县党委书记,亲民作风一直保留着,对于我这个黎锦的心腹,大概也想卖面子,做作地呵呵笑着道:“小徐,你也太敏感啦,坐下听听,也帮忙拿拿主意,私下商量又不是正式会议投票,你跑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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