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明小说家》第七十一章 这公堂上了个寂寞

    冯梦龙、余象佑和许明然又奔走了几日，集合了除了沈璧之外的七位写书人，写了状词，众人签上名，准备第二天就递到苏州府衙去。
    余象佑看着这份状词，问出了这几天一直想不明白的问题：
    “冯兄，我听说你和滕知府关系不错，为什么这次不直接去找他，而是要去府衙告官？其实去了府衙，这状子也是送到他的手中嘛。”
    冯梦龙将状词小心翼翼地收好，笑道：“老余，这回和之前那几件事不一样。”
    “有何不同？”
    “之前都是别人的事，这次是我自己的事。”
    余象佑还是没有明白。
    冯梦龙倒了杯茶：“别人有了难处，我同情他们，做个中间人，让滕知府知道，对我来说，并没有什么利益牵扯其中。
    但这回就不一样了，出书被翻刻虽然不只我一人，但说到底，我是原告之一，更是牵头人。案子如果赢了，我就是既得利益者。
    要是我先私底下找了滕知府，他难免要多想。首先，我不像倪善述和那些妇人，就算书被翻刻，不过是少赚点钱，在外人看来，并没有什么性命之忧。
    其次，万一私下里找滕知府的事被张潜易知道了，拿住他的把柄，那他这个苏州知府就不好做了。所以，这次还是直接告上公堂最安全。”
    余象佑恍然大悟：“冯兄，你的做事谋划真是一等一的！”
    冯梦龙摆了摆手，给了他一个“兄弟过誉了，其实我也没有那么厉害”的眼神。
    万事俱备，隔天，由冯梦龙、余象佑和许明然这三位靓仔组成的反盗版联盟雄赳赳、气昂昂地来到了苏州府衙，信心满满地递上状纸，准备大告一场。
    滕宗呈看了一会堂上站着的三人组，又看了一会状纸，问道：“你们是要告雨花巷陆家书铺翻刻《全像古今小说》？希望官府能够以罪论处？”
    “正是！”三人齐刷刷道。
    滕宗呈放下状纸，喊来新上任的师爷司马貌，耳语了许久。
    冯梦龙望着那两位熟悉的朋友，心想虽然不马上开始捉人断案似乎有点奇怪，但应该没啥大问题，可能是在走什么流程吧。
    毕竟咱是第一次上公堂，对这告状一事也不太熟悉，等着就好。
    想到此处，他露出一个自信的微笑。
    坐在堂上的滕宗呈却没有丝毫的放松之意。
    他的眉头越皱越紧，不时地发出一些“真的吗”、“那该如何是好”的疑问。
    司马貌也是满脸焦灼。
    他的嘴皮频繁地上下翻动，好像在快速地背诵着什么。
    过了好一会，两人才停止了耳语。
    滕宗呈看着三人叹了口气：“你们回去吧，这事官府管不了。”
    冯梦龙懵了。
    这是为什么？
    盗版都不管，还有没有王法！
    他望向许明然和余象佑，两人也是一脸茫然。
    “为什么管不了？”冯梦龙忍不住问道。
    死也要死个明白。
    “因为国朝对坊间所刻的话本、戏文一类不属于四书五经的本子，并没有设置任何审查之法。
    换言之，如果你们是状告陆家书铺胡乱翻刻四书五经，那么，官府可以将他们论罪处罚。但是话本……”滕宗呈惋惜地摇了摇头。
    这是什么破规定！
    四书五经是书，受法律保护，话本戏文就不是书了？！
    就可以被别人乱改乱删，还套个其他的名字出版？
    冯梦龙正要据理力争一番，却看到司马貌突然想起什么的样子，又对着滕宗呈耳语起来。
    难道有什么转机？
    片刻之后，滕宗呈脸上的惋惜神色稍有缓解，清了清嗓子道：“虽然无法定他们的罪，但是既然告到官府了，派人去搜查、警告一番是可以的。”
    唉，这算个什么事。
    万万没想到，竟然被那些人钻了法律的空子。
    这个公堂真是上了个寂寞。
    冯梦龙面色颓然，想想又觉得有些不甘心，心中几番挣扎，权衡利弊，最终还是忍住了愤怒的情绪。
    罢了，警告一下也行，好一阵是一阵，也算是给我们留点时间想办法。毕竟是知府老爷派人去喊话，他们总不会猖狂到和官府作对。
    只是本来想用这个案子勾出张家，帮黄均讨回公道的，眼下看来一时间也做不成了，再找机会吧，张潜易那么无法无天，总会有把柄漏出来的。
    “不如明日就去那陆家书铺警告一番，如何？”滕宗呈问道。
    他们只好点头答应。
    回去的路上，三人失去了来时信心满满的神情，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
    “冯兄，现下该如何是好？警告一番会有用吗？”余象佑着急地问道。
    冯梦龙摇摇头：“估计能安静一段时间，但是等这阵风过去之后，说不定又会起来。毕竟陆家背后是有人撑着的。”
    “冯相公说得不错，”许明然正色道，“张潜易想把书铺的生意做起来，肯定不会轻易罢休。陆家只是明面上的，张家才是根本所在。
    眼下打击翻刻这条路走不通了，我们还是要想法子动张家才行。那张潜易实在可恶，把黄均磨得那样，这几日我每每想起，都怒上心头。”
    “许老爷千万要镇定，对方钻了律法的空子，说不定就等着我们自乱阵脚，这个时候最关键，一定要冷静才行。”冯梦龙沉声道。
    许明然点了点头，又无奈地叹了口气，突然想起来什么，说道：“冯相公，那你马上就要出的《司马貌夜断阴曹》怎么办？他们翻刻了一回，这次肯定又会做些动作。”
    原来他是在担心自己根据司马貌的装神弄鬼改编的一个新话本。
    《全像古今小说》里的灵异故事吸引了不少读者，所以自己这个月趁热打铁，又写了一部，都刊刻好了，就等着发售。
    本来以为今天去告官，翻刻的事至少能查一查，定个罪，没想到……唉。
    如果出了新本子，他们势必还要翻刻，该怎么办才好。
    冯梦龙一路沉思，快回到许家书铺的时候，脑中灵光一现，对着许明然和余象佑诉说了一番。
    “这能行吗？”余象佑虽然十分相信他这位冯兄，但今日公堂一事，却让他对官府有点犹豫，有点怀疑。
    “行不行，试试不就知道了！”